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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第四十章 回马问鼎(6) ...

  •   像栾庆这样对陈询不恭的禁军将领不在少数,陈询司空见惯,这回严厉呵斥道:“华州叛变,接着还会有其他州叛变,国破家亡就是如此。你们只知谄媚陛下,不知此去将面临何种危险。你们不思量怎样护送陛下,却在此谗言诡语,你们食朝廷俸禄,陛下陷入困境,你们却还在馋惑君上、勾心斗角,怎不为此感到羞愧!”
      他拔出剑,指着上阳城方向,对栾庆道:“请回禀父皇,江河破裂,狼烟四起,太子询不堪当逃兵,奏请父皇回京。父皇如责诘,太子询在杀尽叛贼后会到离宫负荆请罪,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栾庆以为太子只会鬼鬼祟祟,没想到刚才一番话居然义正词严。但见柴泊眼噙泪花、脊偻局背郑重伏地跪下:“天子之孝在于安四海。局势紧迫,请太子殿下立即回马京师,已安圣心!”
      栾庆更没想到柴泊当着他的面如此表态,是对他此行最大的蔑视,他在不知所措中上马掉头就朝车队前部跑去。
      渲染在黑色夜空下的的钟毓桥,形只单影。
      不知不觉乌云密布,烟雾涌起,有大雨来临,哗哗风声几欲吹破驾仗间的旌旗帷幔。白天和煦的暖气被冷风全部吹走,只余下寒气盘旋在山谷间。顷刻间,大雨飞至,豆大的水滴划过天空,溅落在疲惫不堪的人和马身上,引起一阵阵尖叫声,直到一些有人钻进车厢嘈杂音才在雨里听不见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这波雨势才有所减弱,又渐渐停了。大雨延误了过桥进程,但对于来说陈询有种“天助我也”的欣慰。
      这时,从车尾传来马蹄声和断断续续的人语声,陈询立于马上循声望去,好像有几十名禁军接到命令要去周围的村寨寻柴火。这大雨倾天覆地,有很多马车也被淋湿了。
      不一会人,那些寻柴火的禁军就散了。但他目所及之处,又出现一队人马。在这漆黑的夜空所有的事物看不分明,只能用耳朵辨别周围情况。须臾,那队人马掌起一盏琉璃宫灯,这团灯火置于茫茫山谷间显得格外渺小。
      陈询盯着那对人马出神。突然,张晁独自一人奔来,直到他跟前才道:“殿下,是很多禁军喊饿,杨将军要求各卫将军寻柴火就地做膳。萧将军也到了队尾,协调相关事宜,刚才车尾带领将士寻柴火的就是萧将军部的。”
      陈询点点头,手指前方:“嗯。——前面是何人带领?”
      “是楚王殿下带领。”
      陈询想,杨开甲、萧玉方都辗转到了车尾,御驾前几无得力将领,为何陈鉴也来到车尾?陈鉴是不是想再见见自己?毕竟栾庆一个时辰前就走了,他说的话陈鉴一定听到了。他既然敢说出来,何惧再有人来非难。他冷笑,握在手掌里的马缰被扭成一团。
      须臾,他隐隐听到那队伍中人说,原来有负责后路的清道使回报,说距离銮驾五十里处又发现一群华州百姓以及数百名京城逃难百姓,为此皇帝深感厌烦,不再善待百姓,要求陈鉴和萧玉方带领禁军持械强制驱赶。
      他也不避嫌,只问张晁,“华州百姓没朝京城方向去吗?”
      “听说毓漓馆驿里,郭大人让禁军与华州百姓争抢粮草,结果是人数众多的百姓与禁军不分胜负,两边相持不下,华州百姓虽得一半粮草,却死伤很多,禁军有十多名受伤,这并未平息华州百姓的怨恨。他们被禁军轰走后,没有离开毓秀山一带,以为这荒芜的山谷里只有毓漓馆驿才有栖身地,而毓漓馆驿距离越黔馆驿一百多里,他们平均每人分配抢到的粮食只够一顿,走到越黔馆驿至少一天。他们也别无选择,只能朝越黔馆驿而去,这势必要避开御驾绕崎岖不平的山道,又增加了行程的艰难。可刚走出毓秀山就遇到从上阳城里逃出来的百姓,双方谈起京城的局势和有关滔关的传言,又无心再去京城了,于是他们一起才朝越州方向而来。”
      陈询沉默片刻才道:“孤知道了。”旋即抬眸,“孤领旨清道后方,当立即前去劝阻百姓前行。有谁愿意随孤前往?”
      张晁领会,大声对随从道:“太子口谕,你等立即去车后清道!”
      说话间,陈鉴已带随从骑马立在他们跟前。
      昏黄的灯火下,他们第二次无声的对视。
      陈询挥手屏退左右,独自拍马朝陈鉴靠近。那几位原本伫马立在陈鉴身边的侍卫见状退后十步。
      “楚王,现銮驾在半途,父皇龙体有恙,你当留守御前伺疾,后方安全,孤去处理便是。”陈询这些话说得淡漠无味,仿佛似在叙述与己无关的事,而音腔里的疏离明了。
      陈鉴冷哼一声,“难得听到太子说这些话,可我听来怎这样不真实?太子不是想不请旨就回京么?”
      陈询闻得他言下有刺,也不恼火,依旧面容平和,手心里的缰绳僵硬略带皮毛小刺,仿佛被他深深嵌入皮肉里去。陈鉴真无算计,他说陈询打算回京了,说明栾庆正是他收买的人,那么可以证明栾庆到车尾责问他,是受陈鉴指使,而非皇帝。刚才站在他身边的李垣都失望地看了他一眼,他却不自知,他在玩弄心术上如此的肤浅。
      “你多想了。你我各负其职,你来不就是提醒我要恪尽职守?我也提醒你一句,难道不该?”
      “哼!太子有了二心,与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孤看到京城百姓尾随銮驾,才要回头查看。楚王前来,不也是为了父皇着想。既然都为朝廷着想,何必说得如此生分。”陈询居然笑道,“孤刚才让栾将军回去禀告父皇,孤也未曾离开队伍,孤在等父皇的旨意,孤又何来私自离队之说。”
      “那么,柴翁——”陈鉴看住柴泊,他仍喊他柴翁,还存有几分敬意,“柴翁是不是也得了父皇旨意,才对太子说天子之孝在于安四海?”
      “回殿下,老奴并未得陛下旨意。是老奴为时局难过,请求太子殿下善后京城百姓。”
      柴泊异常平静,静得陈询不由关切地看了他一眼。
      只说他俩针锋对麦芒。论心机陈鉴不是陈询的对手,而他们秉性里的那份情怀,在乎的利益和情感,注定两人的关注点不同。但陈询归为殊路同归,陈鉴
      “有句话,一直想问你——”陈鉴好像憋了很久的一口气,从无发泄的机会,也似乎预感到陈询今日将一去不复返,而未来只能与他兵戈相见——但有些话就想立即说出来,哪怕此时根本不合时宜。
      陈询思忖,他要问什么,无非又是问自己何时返京?有的事说多了无益,不光惹自己劳神,别人也不好过,他就打定注意半途折返了,那又怎样呢?
      许久,许久,陈鉴都没说一句话。陈询不耐烦,“你要说什么?”
      陈鉴从恍惚中收回思绪,回眸看了看匍匐在山谷间的队列,昭示皇权的旗帜因刮风下雨早已垂下,只有御车顶部的华盖飘展依旧。陈询的心思,很多人看出来了,父皇难道不知道。之所以不声张是因为陈询的目的符合民意,符合大多数文臣武将的期待?陈询要走回头路——他回去多半为了守护京城吧,也是为了大元城那把龙椅……为了那把龙椅,他就可是抛弃的章青砚……想到章青砚,陈鉴的眼敛里立即涌上嫉恨,他想要的女子没有属于他,而得到她的人却将她丢弃在绝响观……
      “青砚——”他终于脱口而出。这声格外刺痛陈询的耳脉,也勾起他心底隐埋很久很久的柔情。着实厌恶他还有那份心情,简直是对自己的亵渎——这世间上有两种东西不可与人分享,那就是权力与妻子,而陈鉴却要争抢他想要和拥有的。
      “你不许在我面前,唤她的名讳!”陈询愤怒地举起手中的缰鞭,那朱红的丝绦穗子划过他的脸颊荡一荡的,似心底浮起的怒焰,嘲讽道,“你没资格提起她!她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你废她了——我问你,当初废她时,你是何居心?”这么久了,他想要回自己曾失去的东西,要回的心情那样迫切,以致面对陈询的嘲讽,也变得无所畏惧,“你敢说你当初处心积虑联姻章家,不是为了稳固地位,你废了她,还不是为了太子位?”
      “我怎么做何须向你言明,却是你该清楚自己的身份,我的妻子岂容你在此置噱。”陈询拉转马头。
      陈鉴连忙拍马上前,硬将马身横在路中央拦住陈询的去路,“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难道你心虚,还是不敢回答?”
      “驾!”陈询抽起马鞭,欲引导马儿绕开。
      “你心虚吧?”陈鉴哈哈大笑,“你究竟做多少亏心事,才——”
      话未末,有一位内监在禁军的带领下跑到陈询跟前跪下,“太子殿下,陛下召您觐见。”又对柴泊说,“陛下口谕,请柴公公与殿下同往。”
      此话一出,他二人都怔在原地,只有柴泊的脸上流过一串从未有过的伤痛。旋即,陈询也明白过来了。柴泊在栾庆跟前的言行举止,都是为了提升他的威望,并担负鼓动太子诬逆的罪名。名臣仕子、三军诸将,无论是谁,无论何地,不可一手遮天。柴泊身为内监,懂得当年古吉之死,虽然并无皇权推波助澜,但是一名内监知道太多、插手政务太多,迟早要被清算。一个人的慈悲心肠、才华学识并不能完全被其他人接受和臣服,莫说人性中藏着嫉妒心,就算在一群平庸之辈中你做得再左右逢源,也会百密一疏,除非你的确为人清正廉洁、面对□□坐怀不乱。
      柴泊已经预感到了,太子回京之时,将是他寿终之日。他已年近八旬,人耄耋,皆得以寿终(1)。他活到这样大,已经很好了。在陈睿死前,他曾与陈睿密谈,说:“陛下只用几年就攘外侵、平内乱,然后励精图治,太平盛世恩泽广及草木昆虫。但是,陛下终有两个弱点——好色且深情、自以为是且蔑视礼法。这脾气与高祖皇帝一样。大殿下您与四殿下当初承受的屈辱皆受制于陛下的两大弱点。奴婢在幼年读书写字、看清世态炎凉。如若为书生,尚可在官场游刃有余,但奴婢身为内监,其实只该做好内监的份内事,却常常被宫里、宫外的事务缠绕,陛下又信任奴婢,不知不觉就卷入政事纷争。奴婢早就被元老官宦诟病,并几次差点儿丧命。陛下容奴婢至今,是陛下待奴婢不薄,奴婢感恩戴德,亦懂得功成身退。”
      陈睿听出他的话外音,佩服他视死如归的淡定。陈睿又求柴泊在他死后照顾太子。柴泊说:“太子与陛下有个共同处,就是重情。但太子重的这份情却是天赐良缘、锦上添花。正因为是天赐良缘,太子终究要受一受磨难。果然章氏被清算得体无完肤,好在太子妃活下来,能够支撑太子勇往直前。本朝边镇权属积重难返,总会勾起几个贪欲过旺的人立旗挥戈涂炭生灵。倘若陛下仍执意要立楚王为太子,边镇闹事对太子来说也不是坏事,到那时,老奴会以身护主扶持太子。”
      果然,他言中了。其实,也因他睿智如是,前尘往事、眼前身后,不过都是历史的循环往复,过于聪明的,要被聪明误了;过于狡诈的,反要被他人的狡诈桎梏;过于自负的,要被更自负的围攻……世人都说自己活得清醒,其实清醒之时往往都在自身弱点被暴露出来的那一天,真正的智者,早已远离人间是非、与天地山河共语。万物有命,万灵有灵,得到与失去,隙忽之间也……
      陈询嘁嘘之余,十分不忍,难过中拉住柴泊,“柴翁,孤谢您!日后也请代为禀告父皇,太子询此去只为召集能人将士杀敌,绝不觊觎皇权。”
      柴泊垂着的脸庞上掠过一丝苍老的笑容,太子如此说,是想与他拉开距离,期望保他一命。但他知道这一切于事无补。“殿下不必多说。陛下召见。请殿下快去,老奴自有安排。”仿佛一会儿到了御前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他又低声嘱咐道,“殿下不要忘记了,清王殿下临终前给您的锦囊。老奴也提醒一句,如要固守京城,请殿下回京第一件事就是着手加固城墙,再图谋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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