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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第三十九章 孽海情天(1) ...

  •   东宫队伍里,突然发起骚乱。
      胡宝芬的半个身躯悬在车门一侧,垂下的头颅随车马前后晃荡,无半分活人的生气,只有细弱乌龙的头发在狂风中飘飞着。
      曹广与潘娘守在左右欲哭无泪,其他侍从女官无动于衷。
      “才未初,天怎黑如傍晚?”
      “这时节刮大风,十有八九下大雨……”
      “怎么办……下雨,山路能走么——”
      一阵颠簸,是车轮和石块碰撞所致,颠得人欲呕不止。
      “良娣……”潘娘死死抱住快要滑下车门的胡宝芬,大哭,“良娣醒醒啊——”声音极大,有人朝她们看过来。
      李惠锦透过车帘厌烦道:“又没死人,乱喊什么?”
      只一会儿功夫,陆白霜疾步跑到胡宝芬车边,被车夫一把拉上车,她伸手探了探胡良娣的鼻息。
      “死就死了,还找医女做什么?”李惠锦低哝,“娇儿,你注意尉迟良媛那里的动静。”
      不知何时起,李惠锦把往日对章青砚的嫉恨已全部移到尉迟眉月身上。尉迟眉月却不把她放在眼里,有时甚至冷言相对。李惠锦这才发现原本温婉少语的尉迟良媛,自从太子妃被废黜后变得凌厉精明,已经远远超出自己掌控的范围,更奇怪的是对发疯的胡良娣照顾颇多,此前,尉迟眉月只对胡宝芬敬而远之。
      “娇儿,问问尉迟良媛身边的宫女,她们要去哪里。”发现胡宝芬和尉迟眉月的的车子里有人下来,李惠锦吩咐道。
      马车未停,急着下车,必有急事。
      此次随驾,李氏无人在队伍中,为此李惠锦心生戚戚。对于逃亡的说词也有所耳闻,但她无法得到陈询的帮助,或者说陈询也无法帮助她带上李家人一起走。自队伍行进以来,东宫所有人接受太子口谕,不得随意行走或与其他车队混合,尉迟眉月亦接受陈询指派,协助齐斐扬领东宫十率府卫戍来回巡看,只有她似乎是个多余的人,无人关心。
      娇儿还未下车,陈询的马儿已冲到胡宝芬车旁,跟在他后面的是□□。
      “太子殿下。”陆白霜道,“良娣昏迷,很危险。”
      陈询抱歉道:“胡大人,孤本想带她到离宫疗养,谁知——”
      “臣明白。殿下能如此照看她,臣感激涕零。”□□言辞切切,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焦虑,“车马劳顿本不利休养,也是良娣无福。”
      陆白霜道:“殿下,奴婢有一建议,可否让良娣不要随驾,良娣或许有救。”
      “哦?”
      “奴婢检查良娣的头部,有被车框碰撞的痕迹,额头很多处淤血青黑。潘娘说,自上了车,良娣一发病就会到处乱撞。想必车马颠簸,引起不适。如果不坐车,找一处安息,也许情况会好转。”
      “她确不适合车马劳顿,只是——”□□看一眼周围数十位禁军,“东宫良娣随意离开御驾,是为不孝。须请示陛下。”
      陈询盯着□□闪烁的目光道:“事从权宜。等会儿孤到御驾前会陈述缘由。只是此处前后未见庄户人家,天色也不好,恐有大雨。”
      陆白霜很会审时度势,俯首拜别,“奴婢先去照看良娣。”
      “殿下,”□□这才附身上前对陈询耳语,“臣刚得知,袁相要见陛下。”
      “嗯?”
      “是为王氏的兵权。他似乎要以此来与陛下谈判。”
      “君上还未与他计较,他却敢如此妄为?”陈询惊讶之余想想这一路袁辅政的表现,沉静大于慌乱,他到底在本朝很多边镇有自己的心腹,黄闵韧不过是其中一个不听话的叛贼而已。
      “臣还听说,陛下要挟持他直到越州。”□□急不可耐要把自己探得的消息全部告诉陈询,却忘记有的事陈询早已知晓。
      陈询嫌他话太多,皱眉问:“西南兵力还未动,陛下是要给朝廷留个退路?”
      “兵部皆这样说,臣却不清楚。”□□有被问住的尴尬,只信口道,“无论如何,陛下的兵,将来也是太子您的兵。”
      他又为自己能说出这句话很洋洋得意,却不知西南兵权大部分掌握在司马氏的手中,目前司马氏与陈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陈询忽然看到身穿盔甲的左右威卫将军栾庆正拉着马缰远远看着他,已然明白自己的处境,嘴角不由露出冷笑,对身后守卫的几位禁军将领道:“诸位将士,做好巡防,以便天黑前抵达毓漓馆驿。”
      那些禁军见太子这样说,不便久待,也渐渐散去。□□调转马头欲回銮驾边,陈询却唤住他:“请胡大人先到御前回奏,东宫良娣病危,孤须停车就地照看。”
      他不循旨自己前去,反而让□□代为奏报。从袁辅政成为众矢之的被挟制,□□就一心向着陈询,也无心思追问太子的用意,居然真的奉命去了。
      胡宝芬犯病,几位皇子妃、公主派人到东宫车队问候,陈询只说车马在行驶中,不便,免于探视。
      大约过了一刻,柴泊骑马而来。
      “太子殿下!”
      陈询点点头默默看住他。
      “陛下说,殿下可慢些行走,待到了毓漓馆驿,看良娣病况再做决定。”
      “臣领旨。”陈询垂首应答。
      车仗过了一条连接平原的山道,远远看到山谷里有庄户人家,间杂在树林里一片片农田。这里的山谷偏冷,麦子成熟较晚,此时麦穗才全部泛黄。
      午后从越黔馆驿出来后,皇帝就头胀欲裂。有好多奚官上御銮看诊,查出的病因几乎一致,旧疾复犯。虽然御驾带足沿途须要的药材,但是车队不停就无法煎药。
      刚刚皇帝又发了脾气,这对病情毫无益处,连带腹部也疼痛起来。车队只好停下。皇子中有人闻讯送来一些药材,奚官捡了几样就地埋火煨水,再让柴泊服侍喂下,过半刻皇帝又昏昏睡去。至申初,等皇帝醒来车子才启动。
      这几个时辰纪悦妃握着皇帝的手紧紧不放。刚才,她时不时仔细观察皇帝睡去的容颜,脑子里闪过皇帝于途中驾崩的诸种可能。到那时如果陈鉴不采取激进手段的话,哪怕她的地位不能给自己带来多少保障,但也不会有人对她实施加害。
      从出行以来,她从皇帝的话语里看出皇帝已觉察到太子有离队的打算,而禁军中传来对皇帝的抱怨。虽说这一万禁军为皇帝节制,但很多禁军的家小还在京里,可旨意里全没禁军家小随驾的恩典。
      自从陈鉴出生,她就为他活着,活在这深宫里,冷眼看着周围的争夺,也曾幻想得到除皇帝之外的认可。可她的身世无法改变,曾经的过往也无法抹去,她还没来得及为陈鉴再做点什么,皇帝就神志不清了,而且是在这个动荡不安、逃离京城的时候。
      皇帝又是什么打算呢?
      她也被弄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皇帝是不会再改立太子。虽然到目前为止皇帝对太子没有表现出格外的恩待,虽然还有外臣还提起改立东宫,可她知道那的确是过去的事了,皇帝曾有的立陈鉴的决心,在新太子确定后其实早就没有了。她无法阻止皇帝面对外界质疑就对她产生怀疑,她无法改变的身世和曾经沪王侧妃的身份,一开始就注定她的结局,虽然期间皇帝支持过她、宠护着她,也扶持过她的几个族人,那不过是情感的趋使,但其中更多的是皇帝要以此来于大臣周旋,以至她的族人也未获得晋升,反而在今年初被贬去灵州。从前过往她都是在别人的权衡利弊中生存,如今叛军的铁骑要踏破京城,哪里还有陈鉴改头换面的机会?
      凭她的直觉,陈鉴已经在动用司马家与陈询对抗,不等到叛军攻来,一场争夺皇储的恶战也将发生。这不是生机将近的皇帝想要看到的。内讧,往往是失败的根源,一旦皇室、大臣要内讧,移驾越州就能保证安全吗?
      纪悦妃在纠结中闭上眼睛,却听到皇帝发出两声呓语,她的心更纠结了。
      “娘娘,圆成公主来了。”柴泊在车外道。
      銮舆停住,策马而来的圆成公主上了銮舆,车子继续前行。
      圆成公主仔细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纪悦妃的脸庞,提醒道:“悦母妃,这一路走来,很多人晕车,父皇想必也因晕车才身体不适,可否考虑休息半个时辰再走?”
      “要下雨了,停下恐误了计划啊。”
      与柴泊一起守在銮舆外面的竹湘道:“娘娘,前面探路的禁军说,此地离钟毓桥还有五十里。若再遇到路被堵,天黑前更难抵达了。”
      “可父皇这样——”圆成公主哽咽,却见皇帝睁开了眼睛。
      “陛下!”纪悦妃情不自禁喜极泣下。
      皇帝看看她们,“可莉,你一人来?高驸马还在车尾巡视么?”
      “驸马惦记父皇安危,现在銮驾旁。刚才是他带女儿来见父皇。女儿担心……”圆成公主说着垂下眼帘,生怕被皇帝看出泪光。
      皇帝却道:“担心什么?担心途中有变?”
      圆成公主暗暗吃惊。陈询计划是不过钟毓桥就借机返京,选择在钟毓桥与队伍分道扬镳,是得知皇帝有烧毁钟毓桥的打算,如借探视能劝住皇帝就地休整,为陈询争取时间也好。
      “父皇。”圆成公主看着父皇数日间就苍白的发丝,不免难过。
      在她小时候,她的皇帝父亲就是神——精于政治手腕,善于笼络大臣,只看重一个人某一方面的能力,不在乎有其他弱点,所以才有崔沪水、章令潜、郭东定、钱光盛、张尚义等人在全盛朝叱咤风云,也有袁辅政、皇闵韧、姚益、范贵昌之流祸国殃民。她的皇帝父亲并不完美,但他毕竟带给鄣朝二十多年的太平,毕竟有了赫赫泱世名震天下,他的错在于固执己见、刚愎自用,特别是他对一位妃子和儿子的热爱,以致千方百计与传统对抗,注定在这个以儒门为主的朝廷法度里达不到自己的理想。
      “父皇,车仗还是交给太子和大臣吧。等到了离宫,一切稳妥,您再操心。”
      只有圆成公主能当面与皇帝谈论时局和朝政,甚至会听她的建议做出一些改变。但这次皇帝不愿听别人的建议,只问:“太子现在何处?”
      “在车尾。听兵士来报,怀疑车尾有人跟随,太子不放心,前去查看。”圆成公主回道。这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制造一点波折,给陈询脱身的理由。
      “有人跟踪銮驾?”皇帝不可置信。在他心里,銮驾不可僭越。
      “南北衙禁军在哪里?为何没人驱赶?”皇帝气血冲心。难道他手握二十多年的皇权,竟然要在这次实为逃难移驾离宫的时候被人瓦解,这超出了他的预料。
      “柴泊,去寻太子来!”
      圆成公主正要说话,皇帝又问:“楚王在哪里?”
      “回父皇,儿臣正在车外。”陈鉴的声音自车外朗朗传来,夹在滚滚车轮和铃铛马鞭声中,格外清晰。
      纪悦妃稍稍定了定神。
      “北衙禁军在何处?”
      “北衙禁军一直在护卫銮驾,请父皇放心!”
      “车尾有人跟踪?”
      “是。太子已去查看。”
      此话一出,车里一阵沉默。凉风潜入,摇动车环。
      皇帝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捂着前额,广袖遮面,看不到他的神态。
      圆成公主倾身上前为他揉拭,“父皇,让陆奚官来吧。他精通头晕症,此前就有几位大臣家眷被他医好。”
      “好。”皇帝忍痛道。
      柴泊刚要去传唤陆延,皇帝却唤道:“不要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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