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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第二十章 白头如新(6) ...

  •   亥正,人定悄悄,虫唧阵阵,凉风遥夜清秋半,直吹桂香抱月还。从宜阳宫屋顶可见明月下群山隐绰,树影斑驳,水沉塘乌。
      皎洁必晴天,因着章青砚刚才醉酒呕吐,有凉气入衫,荃葙还是趁她睡着后,打开半扇窗户,又摇着大蒲扇左摇右摆了数十下,嗅了几嗅等酒味、异味散去才合上。
      她也不敢躺下,只裹上一件薄袄靠在内殿一侧对外最里的屏风边沿上,前还有一排珍珠垂帘,一袭乳色帛缕附后,再走几步便是一条通往外殿的内夹道。这夹道二三十米长,因是内道,又在宜阳宫内几乎无人行走,所以道上沿边只载着几盆蔷薇花,三三两两挨墙摆放,简单中兑现着主人的喜好和性情。
      半晌,她终于熬不住,卷袖捂面,蜷了蜷身体,眼皮刚刚微瞌,又被霄环脚步声惊醒。
      “太子来了。”霄环拂帘探进身体,“今晚,太子最不该来咱们这里啊。”
      “呃?”荃葙抬头看住霄环,也一脸难以置信,“是不可能啊——刚刚我在阙芳宫,见到殿下还在那里呢。”
      “可真的来了。”霄环摆首,示意她轻言,“但未进内殿,只一个人在偏殿里坐着,我看到忠玉了,他直朝我摇头,我便回来了。”
      “殿下不会在宜阳宫待一宿吧?”
      “按理不会。也许只是来看看姑娘。”霄环又道,“无论如何,这样一来,阙芳宫里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
      “我看胡良娣脾性柔和,不至于吵闹吧?”
      霄环笑了笑,“吵不吵闹,明日就见分晓。”
      荃葙不以为然,也不在意,只问:“那现在,可要唤醒姑娘?”
      “姑娘是醉酒了才睡着的么?”
      “可不是。从勤求殿回来又喝了几口,还吐了,我还未收拾干净,就倒在塌上不动,这会子恐睡得最沉了。”
      “姑娘反常不多见,想必伤心透了。”有些话不便多说,霄环透过纱帷朝内殿看了看,榻上帐篷掀开,拱着的锦被下裸出章青砚一只雪白的手臂,霄环话刚落,她的手指就动了动。
      霄环不由下意识地吹灭身边的蜡烛,拉上荃葙蹑手蹑脚走到廊口。
      昏暗的月光下,碧纱笼罩万堆烟,青石染成千块玉,桂树香绕数里,这清芬似甘的夜晚,因白天的人和事搅得有点俗气了。
      章青砚是醉酒才睡着的,太子又在外殿坐着,她俩怎么也不敢去睡,便提起一盏灯笼相携朝外走了十几步至庭院中站住,霄环将那灯笼悬在假山上,照着地上的鹅暖石影子灰暗不均、坑坑洼洼。
      “今天的几位侧妃,看上去相貌皆好,连在宣益公主大婚时见到的李承微,比起往日也娇艳许多,也不是从前那种畏畏缩缩样,到底成为太子侧妃,自然要扬眉吐气些。”
      难得霄环能主动置评别人,想必觉得这里只有她和荃葙才谈起这些,不过她的话语里含有对那些侧妃脾性的考量,毕竟早在前年就听说李惠锦对太子这位远房表兄别有感情,多年前就想嫁给太子,现在如了愿那有不得意的。
      荃葙登时来了兴致,“若说相貌好,我觉得尉迟良媛清俏中还有几分英气。那胡良娣娇滴滴的,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最平常的是韦昭训,只是她那股子神气为她增色不少,也与众不同。”
      “尉迟家曾为将门,若无这份容颜,也枉为将门之后。韦家是边将出生,子女傲娇也正常。至于胡家,文官出仕,养出的女儿自然弱不禁风。”
      荃葙撅嘴道,“她们再怎样出挑,怎比上咱们的姑娘。”
      霄环笑道:“你这话说得对,我们姑娘可不仅仅相貌、人品出众,读的书定不比她们少。”又道,“听说尉迟良媛也喜好读书。”
      “昨日我也听宫女们说了,尉迟家在开国之初就是功勋,这些年虽衰退,但尉迟家的人却多半是天生好识文断字的。以往没有人见过尉迟良媛,只说她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练得一口锦绣文章,也没想到相貌也如此好。”荃葙回想道,“东宫里几乎每个人对尉迟良媛都是好奇,真真见到了也都说和传闻一样。嗨——你我随姑娘也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真真在这之前没有谁谈起过她,没曾想她居然也成为了东宫侧妃。”
      霄环也觉好奇,只是不敢妄言,只叹道:“所以啊——唉,尽管我们姑娘是独一无二的,这来日多了她们,到底不舒心。你我都知道姑娘专情,今日醉酒,就算没有因为太子,也因为自己的那颗心吧。”
      “说起这些,你我还是无能为力。”
      “是的啊。”
      她们又闲聊了几句,才提下灯笼回到内殿查看动静。谁知,甫一跨过门槛,就看到陈询的背影自外殿晃入眼帘。两人吓了一大跳,总以为太子和往常一样会在外殿待到下半夜才会来内殿,或如刚才猜想只是来看看,毕竟现在有新进的侧妃不能冷落,没想到居然这样快就进来了。
      她们正要跪下唱呼,就见忠玉走近她们,“殿下既来了,你们不必在此伺侯了。”
      她们自然懂得,忙垂首出去。等走到刚才站立的假山下,荃葙才诧异道:“殿下何时来?又从哪个门进来?你我怎没发觉?”
      “东宫皆为殿下的属地,他从何来不必多问。”霄环回想刚刚看到的陈询背影,仿佛全身浸透了萧条,与这初秋交中秋的夜色如出一辙——无数闲庭山水冷却,却数篱□□玉绡金,仍有一处成熟、燥热的地方。
      她生出担忧来,却又不明白到底担忧什么,而她纵然有担忧也不便过问太多,促促然间百思不得要领。
      只说陈询走到内殿里,朝躺着的章青砚看了一眼,才无目的地朝书案走去。
      白纸黑字,正静静躺在案上,无烛火映照,只模糊看清几个简单的字。那几个字有他写的,也有她新添的,只是没有灯光看不清全部的字迹。若在今日天黑前,他对她会在自己留白的地方写下什么存着十二分的期待,现在心境如此复杂,是期待她的回应,还是害怕她写些虚假的话应付他,或者是可怜他这些日子来的用心,凭着她的才华编上几句哄哄他。
      就这种欲待还怯的心理,干扰得他连也不相信自己原来也会因此心乱如麻,就比如刚刚他想坐到榻边,临了还是转过身去,生怕自己忍不住要吻她——她的心里没有他,他怎会违逆她的心去吻她呢!
      这世间的情爱足够使人陶醉,也使人抓狂,如果爱情只是一个人的话。
      月移窗棂,一轮秋影被月光移送到他的眼前,连烛光也暗淡下去,有轻簌簌的风穿入殿内,帷幔飘动,他的衣衫也飞了飞,悉悉索索间恐她被惊醒,忙抬脚几步放下帷钩,又坐到书案前,伸手摸索打火石燃起一只蜡烛。
      烛光下,他认真看着那几张纸,这才看清楚他所有留下的空白处她全部填写好,字迹还是类似卫夫人的小楷,其中还有几分她自己的风格——清淡骨奇、瘦隽钢坚。字如其人,她的秉性也是如此吗?平日里瞧她寡淡、离俗,大抵性格也是如此的,但是她埋在心里的情感似乎又不是她的模样。人有百态,她也真与众不同。
      他爱的正是这与众不同,尽管她还无多少特别处,这一眼望过去的钟情,岂是子言片语就弄明白的,凡是用语言来说的也谈不上特别,恰是那不可言说的感觉才是最使人念念不忘。

      不离当念,意念迟迟,迟而不滞,滞而不移。
      清曲连徙,蝉噪鸦啼,飞鸟徘徊,远空晨曦。
      薄衾倚背,月寒流细,银盆弯眉,清笳入憩。
      万古传唱,谁悯心灵?一烛一壶,老兔蟾泣。
      四大皆空?颔首思齐,无边禅语,充塞耳矣!
      江清波近,沙洲蝶翼,日短夜长,捞月自欺。
      红尘在前,俗念难却,琵琶语呓,泪流满襟。
      瑟韵清商,美人挽髻,红尘如斯,赤恋有契。
      契约难料,枉费心机,江湖拂弦,纷扰不离。
      无边刹境,南苑北驿,今时任然,不肯钟祈。

      他一字一字地挨着顺序默读下去,这前半句两行是他所写,后半句两行是她补充。她一字不落写得如此认真,对应得如此契合他的心境,如他身体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深谙他的性情,只是还没有与他殊路同归,字里行间更多的是对他的抱歉和疏远。
      凉霄烟霭处,玉蟾三两只。过多的人情必要承受过多的烦恼,美好的从来容不得三五个人去分享,原来他是个不速之客,硬生生夹在她与陈鉴之间还不自知,以为抢占了权力,便可与她默契。世人都以为的靡华富贵,在章青砚眼底也就是一堆废墟,这与她身处富贵毫无干系,只是充塞太多独立思想的背后,是容不得别人侵占的心灵领地,而他是改变她现状的第一人,又怎么能在她极不情愿之下博得她的欢心?
      慢慢的,他体会着她写下的文字,慢慢的,他似乎逐渐意念分明,转移目光,发现还有一张并未读到,原来除了他那几张纸,还有一页是她独自写就的话:披黄杏梧妆台下,露尽寒来雨冰花。雁怀丰羽新栖久,乌檐沉沦候冬家。
      想必,她知道他会来看这些文字,才用这婉转的字迹给他一点希望,亦或,是自己期待久了,不免总会朝希望的地方去想。不管如何,这些多多少少还是文字游戏,总要她亲口说出来才最真的,既然自己采取这个方式来试探,不妨继续装糊涂,不是常常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么,他们还足够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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