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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十七章 浓华销歇(5) ...

  •   楚王府邸,陈鉴打开包裹,见是一件八成新秋衣,蓦然想起去年秋天在越州离宫,他们曾约在云霓阁的漓水边见面,她就穿这件杏黄缎面底子红白花卉敞领长袄,看似颜色艳丽,实则也就是一件常服,她的脸生得素淡,配上这衣裳倒显得浓淡相宜。
      当时他盯着看了许久,恰是绿黛红颜两相发,千娇百态情无歇(3),他看呆了也不自知,直到她不好意思,嗔怪道:“你看什么?”
      他才回过神来笑道:“喜欢你简装轻便的样子。”说着,上前牵住她的手腕,轻轻摇了摇。
      她只笑盈盈道:“不过一件家常衣衫。”
      “唔!可我觉得你好像特别打扮了——女为悦己者容?”
      “无可奉告——”她佯作要打,手却被他握着不能动弹,又被他顺势拉进了怀抱。
      她靠在他的胸膛上,闭上眼睛。
      “说说,为何穿这件衣裳来见我?”他还在问。
      她想了想,笑道:“你知道我平日里为何衣着简朴?爹爹常常带我外出,自然要打扮整齐,我历来简慢惯了,时间长了就乏了,便懒得梳妆了。”
      “如此说来,你在外人面前总是规矩整齐,在我面前却不一样——那我就不是外人了。”他甚是得意。
      她被他的话逗乐,忍不住“哧哧”笑起来,情不自禁伸手搂住他的腰。她这一搂,他心底甜蜜一颤,无名的欢喜涌上来,想起那句“此刻无声胜有声”,原来到嘴边的话也懒得说,许是觉得这般静静地偎依着她很惬意,于是抬眼默默看着漓水粼粼,很长很长时间无语……
      从当初到现在,他爱她,恰巧她也爱他……多好的缘分,可世间的事总不得圆满……看着这件衣裳,他心里生出苦涩,如今怅然回顾,清癯的脸上不由泛起惘然,眸色也暗淡了下去。
      这厢边章青砚趁着日光打开霄环拿回的锦囊,里面只有一张字条,寥寥几个字写明见面时间和地点。现在她外出走动不如从前,无论去哪里都得向宫廷派来的使官汇报,但他笃定她会与他见面的。
      她何尝不想再见见他,于是便想到求宣益公主帮忙,宣益公主曾特意来过一次章府,起初是惋惜章青砚和陈鉴情深缘浅,直叹造化弄人,现在也无济于事。
      最近章青砚曾借故去过宣益公主府。这不算越规矩,在某种时候还是合情合理——未来的太子妃造访公主府请教宫廷礼仪,谁也不会有异议。她告诉宣益公主此行的目的并请求她帮忙。
      宣益公主一听这话,素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上来了,一次来章府待礼仪学习结束,向常来教习礼仪的宫中女官说与章青砚去建元寺听禅。女官无理由阻拦。她将章青砚带出,坐上马车朝千鄣山驶去。
      陈鉴早早等候在远眺亭。山上比地下凉爽,荒木葱茏,清泉冽冽,石板路上长满霉绿的青苔。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山道更湿滑,几乎无人来这里。四周寂静,一棵歪脖子松树四面张开枝条,几乎将远眺亭全部盖住。
      登上远眺亭,一目千里。皇城就像一个孤独的老者,岿然不动叠错在千鄣山脚下,昆览湖里的水青碧幽深,中间被风吹起阵阵浪花,从这里远观,鸣翠岛像一颗墨绿珍珠浮于湖心。
      尘世如幻,不过一个冬春,便斗转星移,从前不是现在了。陈鉴将手掌覆在亭栏上,落寞的心里满是惆怅的意味。
      前天托付恽良传消息给章青砚,他以为她无法抽身出来,谁知她很快告诉恽良,今日午时会来远眺亭与他相见,她这样急切答应见面,是不是意识到从此以后他们将隔着一道深远的宫墙,再也跨不过去?或者她如他待她一样,对他确实无法忘情,还是分离在即,见一面算是告别么……
      他不愿想下去,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不管如何,她定是爱他的,否则,不会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上千鄣山。她虽然还未嫁给陈询,可诏书已下,作为太子的未婚妻,无论如何都不可再抛头露面,可她为了他要违背宫规……
      陈询在离宫大宴群臣和宗亲后,曾派齐斐扬送来一封信,信中还像从前那样用只有对最亲近的人才有的轻责口气,只怪他不来参加宴会,未了却用非常郑重的话说出来他一直钟情的女子是章青砚。
      他们居然同时喜欢上一个女子——若不是母亲警告,他有好几次想告诉陈询自己喜欢的人是谁,谁摘掉陈询将自己藏得如此深!他从未怀疑过他们的兄弟感情,可如今这份感情掺杂了多少怀疑和怨憎?如今,就算他对章青砚有再多的情分、也无济于事——她被赐婚太子,注定此生他们在一起的希望渺茫……
      恽良分枝排道、小心翼翼地从远眺亭脚下爬上来了,“殿下,章姑娘来了。”
      陈鉴转过身,看到风中的章青砚踩着青板石台阶缓缓提履而上,山脚下,荃葙和霄环、姜叔和阿冰分立在马车旁。
      恽良等章青砚登上了远眺亭,才转身下去。
      待章青砚走到跟前,陈鉴伸出双臂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低首想吻她,迟疑,未动,只低声道:“青砚,我们一起离开……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你曾说,世事休相扰,浮名任一边。我懂你,你亦懂我,无论如何,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章青砚听着,很长时间,淆惑中心底一惊,猛地推开他。
      陈鉴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忽然有点儿明白了,刚刚那点激情似被水浇冷了一般,仍存有几分希冀,补充道,“我说的是真心话!现在不离开……就来不及了!”
      “你真有这样的想法?”章青砚不可置信问。她曾是个不认命的人,但她的不认命是建立在保全家人的前提下,但这段日子她有点相信命了,从那天跪在大厅里听册封使念诏书,从这几个月来皇宫里的人来人往,世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都毫无对抗的勇气,在皇权面前爱情是苍白无力的……
      “都怪我!不知道太子对你……也没想到他这样快就求父皇赐婚,我不应犹豫不决——”陈鉴喃喃道。
      她难过地挣脱他的手掌,缓缓走到远眺亭边。
      这里曾经有过他们快乐回忆,第一次因萧声隔空相遇,相互追逐,第二次的约见,一起下棋,说古论今……岁月静好,莫过如此。可她的父亲和哥哥,在权利的游戏里不能自拔,终于将她嫁给太子了……未来,她的命运必定和陈询联系在一起,她的族人也必定和东宫联系在一起……
      “故太子、敏王、据王、燕王被贬为庶人,后来赐死的赐死、自杀的自杀,这就是皇家的残酷……无论是你是我,还是我的家人和你的母亲,只会全盘皆输。”她摇头,讲出内心的后怕。皇帝下诏,那是要记入史册的,臣子的女儿蔑视诏书逃婚,那也要被定为罪人。还有哪个皇帝愿意看到自家的耻辱被今人后人当作嘲笑的谈资?
      陈鉴也意识到刚才的话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即使他真的愿意这样做,章青砚也不会同意——就如她所说的,他只有一位母亲牵绊住他,而她背后却有一大群章氏族人。
      “今日一见,就是永别……”她哽咽。她是与他道别的,而他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那、繁华飘香、星空飞雪的世界,终抵不过四季的变换和摧残……她心中酸涩难言。那次在越州离宫的云霓阁,他开玩笑对她说“许下的承诺,就是欠下的债“这句话,想不到一语成谶!
      他的眼睑里晕起水雾,被风吹得生疼。他默默地走到她身边,用手捧起她的脸颊,一双泛起红丝的眼睛凝视她的眼眸,那双眼珠是他永生不会再遇到的海——这里有他喜爱的颜色,有他钟情的羞怯,有倾注于他的爱慕和期望……都说将要失去的东西,其实从来未曾真正地属于你,也不必惋惜,可他将失去的东西,却是真正属于过他。
      那天他得到皇帝下诏册封太子妃的消息,万分难受,琢磨皇帝为何在刚立太子就册封太子妃?
      他去了流晴宫见母亲,说起心中的疑问,纪悦妃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只是瞒着他罢了,等他问的时候,也不得不编些话来哄他。
      “一些前因后果母亲也有所闻,只是没对你说。殷贵妃故世遗留下的党派并没有解散,以袁辅政和吴王、薛王为首的派系还在谋太子位。立穆王太子是立贤,一方面是因为南罗战事,另一方面是元老们从中谋划,而中书令为抬高门楣将这桩婚事谋成。”
      纪悦妃避谈其他,只如实说。他也信了,将这些话也告诉了章青砚,“如是这样,我很后悔当初没有要这个太子位……假如成为太子,父皇会不会将你赐给我?”
      从来不愿接触权势的陈鉴,现在为了她做出这样的假设。章青砚心里泛起说不出的难受,倘若真如他所说,皇帝将她嫁陈询,为的是平衡朝中势力,假如陈鉴成为太子,她嫁的人就是他?
      记得近一年来父亲竭力安排很多巧合让她接近陈询,是他老人家看出陈询成为皇储的可能性最大?如此说来,所有的一切,皆是预谋和安排,所谓的命中注定,其实掺杂了太多的人为操控。
      “你会为了我,争当太子吗?”
      过去她也问过他这话。那时他的回答非常坚决:不会!现在深深的悔意漫上心头。当初一个决定为了成全自己,却毁掉了姻缘,“如果当初放弃太子位,意味着失去你,我一定当太子,我一定当太子……”他喃喃自语。
      她无奈地摇摇头,“就算你争了太子位,你也无心做一个称职皇帝,又何必为我这样想?”眼里飘过一丝绝诀,“皇权面前,我们斗不过,你也知道我的,只会顺命安处。”她的声音低下去,连自己都觉得不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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