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宫阙春秋词》韫秀

111、第十七章 浓华销歇（2）

　　本朝“册皇太子赦”一公布，按例，有品级和爵位的皇族、官员都要向太子祝贺。越州离宫虽不比上阳宫殿宽广，但册立皇太子的大典并没有因离宫小而减少典仪和宴会。
　　章相官邸位于离宫一处背山的隐蔽处。当初离宫初建，户部安排朝廷大员官邸，除了崔沪水由皇帝特指定一处紧邻越政阁的官邸外，其它官员可自行商议选择。三省、九卿大部分的官员纷纷争先恐后选择好地方，只有章令潜要这处隐蔽偏远的官邸。为此皇帝多次在群臣面前赞誉中书令恭谦，显得那些爱争抢的官员格外自私自利。
　　不久就有御史台官吏上书弹劾章令潜沽名钓誉、其子章青均贪腐等等，说他父子明里崇尚节俭，实则奢靡无度，其中却无任何人证、物证，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弹劾书有诽谤之嫌，以致皇帝看了一遍就朱批“无证乱语”四个字，并置之不理。弹劾的人也不敢再造次，他们的确是受人指使来试探皇帝对章令潜的态度，谁知皇帝问也不问就这样答复，可见章氏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后来几年，章氏自成一帜不与党派结盟，凡事只唯皇帝是听，尽显对皇帝忠诚不二，又在皇帝要大修水利以期名垂千古之际，表现得任劳任怨，族中子弟的官阶也节节攀高，引起许多人心生嫉恨，但不敢再无证诋毁章氏。
　　尤其册立皇太子后，紧接着又选立章氏女为皇太子妃，中间只隔了十五日，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员便一窝蜂前来阿谀奉承，许多在离宫的官员先到储楼拜见新太子，又欢天喜地到章相官邸拜访。
　　这次囿于皇帝大病初愈，许多官员拜会时格外低调，有女眷还按宫廷规矩投贴至越州水陆转运使官邸求见未来的皇太子妃。还有留守在上阳的官员和皇族闻讯，借故到越州求见新太子和中书令。
　　期间，蒙承偬也派来使臣前来祝贺新太子，并向皇帝上恭南罗国铁器、药材、奇香等无数。不久，趾檀国新立的国王也派使臣来，同样祝贺新太子、进恭品。南疆得到安稳，在于陈询对南罗这一战，尤其他将峰塘林西收归朝廷、又僻为缓冲带由两国共管、与蒙承偬达成的世代和平协盟，对日后控制趾檀国非常有利。为此，两藩属国连续派人前来朝贺，更加巩固了陈询在东宫的地位。
　　全盛二十六年，新年伊始，一反往年内政混乱、战事模糊的不安和焦烁，这个春节过得十分祥和。到二月初二日，中和节（1），皇帝照例与臣僚会宴，宴会奏破阵乐及九部乐，还演出特制中和乐舞，至晚方散。
　　因要督察河运，也为渠成大典做准备，越州气候宜人又适合养病，皇帝便迟迟不下旨回銮京师，臣子也享受在越州的日子，如此日复一日，转眼到了人间四月芳菲尽，进入春天的越州，春风十里柔情，平芜绿柳拂水，片片飞花弄晚。
　　到四月初五日，储楼里安排宴请皇族和百官，该来的官员全都来了。宴前，陈询端坐在“储楼”正殿中央的软榻上，接受皇族、百官的祝贺。只见身穿紫色、绯色官服、腰佩金鱼袋的朝廷官员熙熙攘攘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两边宦官、宫女云立，浮尘云鬓，绿裳红祾，石雕香炉里微烟冉冉，漫然然看过去如幻境一般。
　　陈询一边答谢着百官宗亲，一边神思飘飞——被册立为皇太子已使他非常高兴，没想到过了十五日，皇帝父亲将他朝思暮想的章青砚赐婚给他了！幸福来的太快……快得他过了好几日还以为在梦里——可不是，突然两件喜事降临到他的身上，他又何德何能，他又何等幸运，章青砚将成为他的妻子……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情不自禁流淌出欢愉的笑。
　　他这一笑，下面的臣子、宗亲个个也欢天喜地，祝贺、奉承的话不绝于耳，只有坐在下首的薛王游怀着心思，脸色阴晴不定。
　　酒席过半，陈询向齐斐扬招手问：“楚王没来赴宴？”
　　“昨日酉时，楚王殿下托人来回说身体不适，今日不来了，又说改日再来道贺。”
　　“身体有恙……”陈询担忧，“九弟一向健壮，怎会有恙？”
　　“今日属下去明雪轩探视过，发现楚王殿下脸色不好，想来真的病了。”
　　“你再派人去瞧瞧。告诉九弟不来无妨，等我忙过了，会去瞧他——不，今晚，宴席散后就去看看他。”
　　齐斐扬笑道：“殿下勿急。今晚宴席不会早散——您还记得以往太子新立举办酒宴，都近子夜才结束呢，而且第二天您要赴越州离宫宗庙祭祖，需寅初动身，完了午后您还要去章相府邸。这是您赐婚后第一次见章相，按民间的规矩是新婿拜会岳丈大人，您是太子，不要那样繁琐，可也不能失了规矩——您还是等忙完了，再去见楚王殿下吧。”
　　陈询扪心欢喜，“你说的是！还是等忙完了再说。可还要派人去瞧瞧吧。”
　　“属下马上去安排。殿下您看——”齐斐扬抬首提醒，“大臣、宗亲在等着与您说话呢。”
　　陈询忙起身到阶下与诸官、皇戚敬酒互饮。
　　宴会至酉末方散，只有一些与陈询亲近的宗亲留下继续饮酒闲话，其他人陆陆续续走了。袁辅政也在人群中朝储楼外走去。
　　“袁相！”发现刚刚走出储楼的袁辅政，刚来的工部尚书钱光鼎和御史中丞、户部右侍郎姚益迎了上来。两人因很急的公务未准时赴宴，赶在傍晚时分来是为了尽臣子本分。
　　钱光鼎走上前拱手对袁辅政道：“下官本想与袁相同来祝贺新太子，听吏部葛大人仁说您今日一早就来了储楼——袁相可拜访过章相？”
　　“老夫册妃当日向章相祝贺过，何必多此一举再去章相官邸。”袁辅政素来瞧不起钱光鼎那副软绵绵样，只冷冷地道。
　　钱光鼎性本沉闷，深知自己与袁辅政虽为儿女亲家，可道不同不相为谋，没想到袁辅政在他面前说出这话。在他眼里袁辅政不是一个将喜怒呈于表面的人，只有一种情况，他怒及了。看来太子新立、册立太子妃两件事确实刺痛了袁辅政。钱光鼎便佯作未见，料想袁辅政和姚益有要话说，寻借口先走了。
　　姚益很诧异袁辅政今日居然在他人面前暴露情绪，非他素来的做事风格，袁辅政肯定遇上难容事，便笑道：“袁相不要动怒！钱大人做事温吞，今日此举也情有可原。您有何吩咐，只管对下官说，下官定在所不辞。”
　　袁辅政又冷眼瞥了瞥钱光鼎的背影，过了片晌，才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对姚益道：“老夫这个亲家喜欢自扫门前雪，老夫也从不指望他。”
　　“下官想，钱大人的爱女嫁入章家，他为爱女是有所顾忌吧。”
　　“自古官场哪来的儿女情长。当初老夫将女儿嫁到钱府，是想借他和章府的关系探听消息，谁知钱光鼎装聋作哑，凡是有人到钱府，他总是让小女避离。奸滑至此，还有什么指望！——如今章令潜成了太子岳丈，不知又要风光几时。”
　　“袁相过虑了！依下官之见，钱大人只会藏得更深，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麻烦！姚大人，老夫就喜欢你的直言快语。”袁辅政的眼底愈加深邃，“在官场，如怕事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当初我看钱光鼎从一州刺史到京，很好奇他有何本领能官至至朝廷中枢，原来是章令潜帮衬——现在发现除了这层关系，他也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当初是李秉先举荐钱大人为秘书监，秘书监是掌朝廷藏书与史志文书编校，一个清水衙门，但他与太子在正源书院和翰林院曾共事过。后来任工部尚书，章令潜的确出力不少。听说太子编修《大鄣律》，和钱大人有过几次交道，他和太子更熟悉了。如此一来，将来东宫和章府要独树一帜。”
　　“太子新立，谁也不会放弃和太子交情求谋个将来。说起李秉先，老夫平日小瞧他了，一向装作不关心外甥，也不热衷仕途，我看这次立太子他在其中肯定起了作用，弄不好还是和章令潜密谋而成。”
　　“若真如此，不能大意。从前朝始李氏是黔阴名门望族，能在本朝继续保持望族地位绝不能小看。他们的门生不少哇。”
　　他凝视姚益：“老夫对姚大人的忠心从不怀疑。姚大人分析透彻，又最了解老夫的心。老夫且问你，章青均在潍水河开渠所需的民工粮饷还是你在核派？”
　　“正是下官的职责。只是上次陛下亲自过问粮饷安排，下官为户部侍郎，肯定遵从陛下的旨意。户部尚书顾桡在这事上又很上心。袁相放心，陛下前天对章相说，为了开渠，以后潍水河所需粮饷直接由下官置派，不需经过顾桡批准。袁相有什么打算，只管跟下官说。”
　　袁辅政冷笑：“陛下已经亲自过问，潍水河的粮饷你按期派发便是。却是新挖的鲁江渠上你要用点心，能拖延的尽量拖久些，能苛克的多苛克些，最好闹到民工有情绪才好。”
　　姚益低声道：“鲁江渠目前还未开工，等到正式开工要在今年秋后，不知那时还是下官署理此事。”
　　“老夫一定设法让你继任署理。等到太子大婚后，陛下想到开渠，那时我们再出手，效果会更好。”
　　“下官明白。袁相放心，下官一定按您的意思办。”
　　“老夫对姚大人向来放心！对了，老夫的一个远房亲戚上月到浙州带回来珍奇古玩，何时姚大人来鄙府，有看中的尽管拿去好了。还有从徽州带来的徽墨，老夫早想转送给姚大人，再请留些墨宝让鄙府蓬荜生辉。”
　　姚益的书法自称一流，也是他混迹官场的得意之处，他平日里就喜欢写字卖弄风雅，尤其对徽墨颇为上心，袁辅政刻意奉承他更是欢喜，口上却笑说：“哎呀！相公客气了！下官岂能夺相公所爱。”
　　“老夫素来对笔砚研究浅薄，亲眷门生送来也不好推却，姚大人风雅奇士，那些古董、徽墨送给你最合适不过了，所谓佳物得佳主，方不暴殄天物。”袁辅政附在姚益耳边道：“还有几位浙州的美女暂养在在鄙府，就等姚大人去呢。”
　　姚益听了两眼不由放出绿光，脸皮因为激动早变了形：“呵呵！相公有心了！下官何以为报啊？”
　　“说什么报不报的！你我同朝为官，就本应相互照应才好。”官辅政话外有话。
　　姚益连声道谢，待与袁辅政话告辞后，几步走到储楼正门前，忙收住适才的谄媚之态，端正官帽，敛好官服朝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