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家国》笑忘书1

72、赏花

　　陶秋岚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些熟悉的人，皇甫子谦、红玉、华叔，明明跟她经历了一样的事情，可梦一醒，她才恍然发现，却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个人当了真。
　　她看着红玉刚刚临时帮她买来的轻便的衣裤，而皇甫子谦的车正停在门口，看到她们出来，他轻轻的摇下车窗，对着她微微一笑，就像他送她来时一样的情形。而回到皇甫府，华叔一如既往的恭敬从容，不慌不忙的接过他们的东西，仿佛她真的只是稀松平常的出了一趟门。
　　或许，在他们看来，真的就是如此。千帆过尽的，从来都只是她自己而已。
　　她睡得并不安稳，眼前总是出现陶致远离开时的一张脸，沉痛而绝望。还有皇甫子谦，一会儿望着她笑，一会儿又充满指责的看着她。她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就像她分不清楚，自己朦胧中所处的这个温暖的怀抱，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一个幻觉。
　　皇甫子谦见她脸色不好，本来打算取消原定的行程的，可陶秋岚却坚持要去。见她这样坚持，皇甫子谦探究的目光也不过是一闪而过，陶秋岚并未发觉。其实她只是不想再这样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待着了，她需要做些什么，在被皇甫子谦发现什么之前。
　　因着皇甫子谦要来，西山一早就封了。车子沿着山路开到了半山腰，皇甫子谦先下了车，一旁早就候着的蒋弘文急忙迎了上去。却见皇甫子谦不疾不徐的转过身来，朝车上的陶秋岚伸出手去。
　　陶秋岚一路上心神恍惚，皇甫子谦的举动让她微微愣了一愣，抬头望去，却见皇甫子谦也正直直的望着她，眼眸深沉。陶秋岚将手轻轻的搭在他的手上，弯腰迈下了车。
　　下了车才发现，这里是半山腰的一处平台，平台四周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陶秋岚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不安的向皇甫子谦望去。皇甫子谦却突然心情好了起来似的，微微笑着，顺势牵着她的手。
　　一旁的蒋弘文见二人这样亲密的样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尴尬的站在原地。他原本以为经历了昨天的事情，依着皇甫子谦一贯的脾气，他早就大发雷霆了，却没想到今天却又这样平静如常的和陶秋岚一起来看风景。旁人都道他如今是皇甫子谦的心腹，可他知道，自己从来都猜不透他，他也不敢去猜度他的心思。
　　好在皇甫子谦也只是握着陶秋岚的手，环视了一下四周，视线最后落在他的身上。蒋弘文这才上前两步，恭敬道：“少帅，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皇甫子谦“嗯”了一声，回头望向陶秋岚。昨天买的衣服到底还是不合身，所以她今天还是穿着她一贯的棉质旗袍，因为想着山上风大，所以多披了一件深蓝色的开司米罩衫，脚上穿着一双布鞋，头发虚虚的拢在耳后，看样子倒像是一个还在读书的女大学生。
　　是啊，如果没有他，她可不就是一个还在读书的女大学生么。
　　皇甫子谦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陶秋岚的肩上，又替她将领口拢了拢，“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待会儿还要走好长一段呢。”
　　陶秋岚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累。”
　　皇甫子谦不再说话，牵起她的手，转身向山上走去。
　　上山的路只有窄窄的一条，堪堪能容两个人通过，因为山路两旁隔了几米远便站着两排士兵，所以便只容得一个人通过。即便如此，皇甫子谦也从来没有放开陶秋岚的手，两个人前后脚，一步一步的朝山上走去。
　　走了约莫几百米，皇甫子谦停了下来，转过头来望着陶秋岚，一边理了理她略带凌乱的头发，柔声道：“累不累？”
　　陶秋岚本就不习惯人前的亲昵，更何况还是在这样一群实枪核弹的士兵面前，还有后面的蒋弘文。虽然他们目不斜视，宛如雕像，可陶秋岚总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在被别人注视着，说不出的不自在。她能感觉到皇甫子谦的手顺着她的发梢若有似无的划过她的耳朵，带着一丝的酥麻，很快便传遍了四肢百骸，脸腾的便红了。
　　皇甫子谦却是对这样的阵仗早就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便。他见陶秋岚面色绯红，鼻尖也似乎带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关切道：“休息会儿吧。”
　　陶秋岚摇了摇头，尴尬的看了看身后几步远的士兵，又向前方望去，笔挺的士兵竟也如这蜿蜒的小路一般，一眼望不到头。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血来潮，竟然麻烦这么多的人，她更加觉得不安。“不如回去吧。”
　　皇甫子谦见她这样不自在的神色，便也明白了她的顾虑，想了想，对着陶秋岚身后几步远的蒋弘文道：“你让他们都撤下去吧。”
　　陶秋岚没想到皇甫子谦会这样安排，刚想要开口阻止，身后的蒋弘文已经说了话，语气中满是为难：“少帅，这不合规矩……”
　　皇甫子谦却不以为意，轻松道：“山不是封了么，怕什么！”说完摆了摆手。
　　蒋弘文不敢再说什么，大声下达了命令，那些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提枪转身，动作一气呵成。虽然从他们身边经过，可竟然没有什么多余的声响。陶秋岚没怎么细数，可想着那人数总不会少于几百人，撤退完毕都用了好一会儿。
　　皇甫子谦看着陶秋岚满脸担忧的神色，笑着牵起她的手，自顾自道：“果然清净多了。”
　　被他牵着，陶秋岚也只能紧走几步跟在他身侧，可心却始终揪着，暗暗责怪自己为何这么久了还是没有习惯这些护卫，一边不时的回头去望，远远的看到那些墨绿色的士兵集结在他们下车的地方，心里也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这样心不在焉，自然没有留意到刚刚已经转过了个山头，她只是在不知道第几次回头的时候突然发现看不到那些士兵时，才猛然停了下来，抬头去看皇甫子谦，眼神中全是慌乱。
　　皇甫子谦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手指向不远处，声音中仿佛带着蛊惑，又带着安定一切的力量，“秋岚，你看！”
　　陶秋岚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漫山遍野全是杏花，映在苍松翠柏之间，更显得如云似海般缥缈。可这样的美景此刻也不得不沦为陪衬，因为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一株杏树傲然怒放，不同于其他，它的花瓣是绯色的，团团簇簇的点缀在乌黑的枝桠上，有些开盛的花瓣落了下来，浅浅的覆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圆形花毯。它的周围再无其他的东西，明明是那样孤寂的姿态，却偏偏带着无限的温暖和希望。
　　陶秋岚惊诧的转过头来，只见皇甫子谦笑意盈盈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陶秋岚尤不敢相信，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梦境中一般，喃喃道：“我只知道杏花是白色的，从没见过这样子的杏花。”
　　“杏花花瓣靠近花托的地方会带点粉，不过像这样全部粉色的，倒真是不多见。”皇甫子谦笑着解释道。
　　陶秋岚觉得一切言语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震撼，低叹道：“真美！”皇甫子谦拉着她向前走了两步，“杏花微雨，下次有点小雨的时候，我再带你来。”
　　陶秋岚摇了摇头，“说不定到时候就都谢了。”说完，又想起这样大张旗鼓的阵仗和他对自己的迁就，扬起笑脸看着他。“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两人并肩而立，谁也没有说话。不一会儿隐隐听到远远的传来几声嘈杂之声。陶秋岚脸色一变，暗暗自责不该让侍从离开皇甫子谦，心里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身子已经挡在了皇甫子谦的前面。
　　皇甫子谦对手下人的安保向来放心，所以并不在意，见她这样害怕又强装无畏的样子，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温暖。他不想让她担心，可又贪恋着她的担心，最终还是将手搭在陶秋岚的双肩，感觉到她明显紧绷的身体，安抚道：“没事，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陶秋岚却拉着他的手不放，满心后悔。如果她对那些士兵表现的不那么在意就好了，如果当时她能及时阻止他的命令就好了。此刻心里惶然，只能更紧的抓着他的手，仿佛下一个瞬间，他便会离开自己，再也看不见。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是前来报信的蒋弘文。皇甫子谦说要来赏花的时候，他便先带着侍从官来这里看过地形，今天一大早又早早的来安排一切，那株杏花他第一次见的时候也觉得惊奇，可仿佛此刻他才真正觉出它的美来，也才恍然间明白，什么叫做“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是闯入仙境的唐突之辈，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皇甫子谦站在陶秋岚前面半个身的位置，一只手还拉着她的手，丝毫不见任何的慌乱，“出什么事了？”
　　蒋弘文微微低着头。“是那位马克先生，他说要来山上采风。”
　　皇甫子谦微微扬了扬眉角，不置可否。“哦？这么巧？”
　　蒋弘文听不出他的情绪，试探着开口道：“属下见他一个人，又顾忌着他与布朗特使的关系，便没有强行驱离。”
　　皇甫子谦拍了拍蒋弘文的肩头，“他见那么多人在下面等着，又看到你，怎么会想不到是我在这里？他不主动走，你哪里好驱赶他！”说完摆了摆手，“罢了！正好，他既是来采风的，便让他上来吧。”说完回头看了看陶秋岚，眼中满是笑意，“正好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这样一耽搁，陶秋岚也没了赏花的兴致，想着刚刚皇甫子谦的那句话，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与那个马克商谈，见那株杏花不远处有一块较为平坦的大石，便走了过去坐下来。
　　皇甫子谦先是打量了一下周围，接着便信步走到陶秋岚面前，见她面色酡红，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笑道：“累了？”
　　陶秋岚摇了摇头，一边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好给皇甫子谦也留个歇息的地方。皇甫子谦却并不坐，反倒将她也拉了起来。“还有更美的给你看呢。”
　　他拉着她先是快走几步，又仿佛迫不及待般小跑了起来。陶秋岚不明所以，紧紧跟着他，等到停下来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看脚下，不由得“呀”了一声，抬头不好意思的看着皇甫子谦。“花瓣被咱们给踩坏了。”
　　皇甫子谦却只是笑，他抬起手向上指了指，陶秋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再次惊呼出声，只见那满树的杏花密密麻麻，遮天蔽日，透过花瓣的间隙望去，是碧蓝如洗的天空，刺目的阳光透过树枝投下斑驳的影子，落在地上，落在他们的身上，变成了一个一个亮亮的圆点。
　　皇甫子谦低低的说了声“没关系”，陶秋岚还沉浸在刚刚的美景中没有回过神来，自然没有仔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他的话仿佛带着魔力一般，话音刚落，一阵微风吹来，枝头花瓣摇曳，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如雨如雪，似云若霞，美若仙境。
　　陶秋岚不可置信般回头又看了皇甫子谦一眼，眼神中因为惊奇熠熠放光，看在皇甫子谦眼里，竟然比那阳光还要耀目三分。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捧着她微微扬起的脸，幽深的眼中仿佛带着跳动的火光。
　　“真美！”
　　不远处亮光一闪，伴随着“咔哒”一声。两人寻声望去，只见马克缓缓放下手中的相机，眼神中也满是惊叹之色。陶秋岚这才想起她与皇甫子谦此刻的亲昵，略带羞赧的后退一步，拉开了与皇甫子谦的距离。
　　皇甫子谦看着自己仍留在空中的双手，不满的望向马克，语气中也全无客气。“布朗先生可真会选地方。这才来汝州没几天，便知道了这样的好去处。”
　　马克也不知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还是仍沉浸在刚刚的景致中，愣愣的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又退回到刚刚的位置，连连叹道：“上帝保佑，真是太美了！”
　　皇甫子谦原本就想着借他相机一用所以才特意允许他上山，此刻见照片已经拍完，也不打算与他应酬，淡淡道：“听说布朗先生是来写生的，那便不耽搁了，请便吧。”
　　马克却是连连摇头，这样的场景今生能得见一次便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他只恨不得从今以后什么都看不到，这样才能长远的存着刚刚所见的美好。可又舍不得什么都看不到，因为知道这样的场景对于他们来说，今生只怕也是难得再次看到了。
　　景是美的，人是美的，情是美的。马克只觉得只有自己是多余的。他拍了拍自己手中的相机，仿佛是对着一个熟稔的老伙计一般：“你也很幸运，能见证这一切。”
　　皇甫子谦见他这般满足的样子，面露不悦，声音冷淡道：“有劳布朗先生了，照片和底片过两日我会派人去取。”言下之意甚是明了。
　　马克本来还想要争取留下底片，可看着皇甫子谦看着和煦实则清冷的样子，想了想也应了下来，可又觉得不甘心。“照片，我只希望可以保留一张照片！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对外刊登的。”
　　换做平常，皇甫子谦是绝对不会这样与人纠缠的，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马克这样讨价还价的样子他竟然也不觉得反感，还点头答应了下来。
　　多年以后，这张照片被珍藏在博物馆里，虽然已经泛黄，可花团锦簇中两人的缱绻与柔情，却仍是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