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家国》笑忘书1

43、纠结

　　第二天一大早，陶秋岚便和皇甫子谦一起出发了。大部队已经率先开拔，所以随行的人员并不多，除了蒋弘文，还有一些皇甫子谦的贴身侍从和卫队。
　　战时飞机不安全，所以一行人只能选择这样舟车劳顿的方式。好在沿途上的各主要驻地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白天都在赶路，晚上便在就近的部队驻地休息一晚，汇总一下最新的战况，然后再对军力部署做出新的调整。这样一来，陶秋岚和皇甫子谦虽然日日都待在一起，可却好像都将对方当成透明人一样，鲜少交流。
　　就这样颠簸了三天，终于赶到了与西北交战最前沿的雁城。
　　陶秋岚一路上已经无数次想象过战场的样子，可等到真正看到了，才发现真实的惨烈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汽车从南门开进去，沿路看到的多是携家带口出城避难的人。何至忠几天来轮番对雁城实施重炮轰炸，沿街林立的商铺如今多半已成残垣断瓦，仿佛无声的诉说着她往日曾有的繁华，以及如今的凋敝。
　　陶秋岚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皇甫子谦，却见他也是转头望着窗外，陶秋岚这才猛然间发现，他竟然一反常态的将车窗的帘子收了起来。只是他的脸侧着，看不出来心里的想法。
　　车子直接开进了雁城的指挥部。秦万山带着一众将领早已经候在指挥部大楼外。皇甫子谦下车并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便问道：“战事如何？”
　　秦万山转头看了一眼刚下车的陶秋岚，其他将领也看了过来，目光中有不解、鄙夷、尴尬，不一而足。陶秋岚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窘迫不已，立在车边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皇甫子谦仿佛这时候才想起她的存在一般，转头对一旁的蒋弘文道：“你先去安顿下来再来找我。”说完脚步不停的向前走去，一群人不敢耽搁也跟了上去。陶秋岚只听到秦万山的声音越来越远：“现在已经基本遏制了何至忠的攻势，只是……”
　　“少夫人请随我来。”一旁站着的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恭敬的开口，又对着蒋弘文道：“蒋副官请。”
　　住所就在指挥部的后院，有别于前院的人来人往，后院一片静谧，如果不是站岗的士兵，陶秋岚倒真的看不出来这里是战场的最前线。
　　那人带着陶秋岚和蒋弘文来到四合院正中的一间屋子，站在门口道：“这里就是孟军长为少帅和少夫人安排的临时住所，简陋了些，还请少夫人将就些日子。”
　　陶秋岚听他这样说，也知道因为自己随军的事情让孟建元花了不少心思，心里过意不去，略带歉意道：“有劳了。”
　　那人一愣。他见过太多的官太太，可没人像她这样，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夹棉旗袍。看她的打扮，哪里有江北少夫人的样子，倒更像是个女学生一般。
　　他本以为既然能让皇甫子谦打仗都带在身边，要不就是穆桂英式的女中豪杰，要不就是手段了得的红颜祸水，可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一位有点柔弱的文静女子。
　　他咳了一声，“这是卑职应该做的。少夫人有事情尽管吩咐。”说完停了停，又补充道：“属下是孟军长的副官，陈挺。”
　　陶秋岚想问问皇甫子谦住在哪里，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看两侧两间屋子门口也都站着士兵，便问道：“不知道安排了哪些人住在这里？”
　　陈挺只当她是对这里的安全不放心，忙解释道：“秦军长住在左手这间，右手这间是安排给蒋副官以及几位少帅身边人的。少夫人如果觉得不妥，我即刻安排人去重新布置。”
　　陶秋岚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更觉得不好意思。“没有什么不妥。”她作势要从蒋弘文手里接过行李，一边说道：“非常时期，两位赶快去忙吧。”
　　蒋弘文却略略一避，已经推开了门，恭敬的站在一旁等着陶秋岚先进去。
　　陶秋岚倒是愣了一愣，想了想便明白了过来。他手里不光拿着自己的行李箱，还有一个只怕是皇甫子谦的随身物品，那应该是自己不该接触的。
　　路上奔波的这几日，不知道是形势所迫还是皇甫子谦故意为之，他并没有刻意的避讳自己。他与蒋弘文甚至就在车子里当着自己的面讨论最新的战况和军事部署方案，陶秋岚甚至觉得他似乎已经开始相信自己了。
　　可终归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她心里无声的苦笑一声。他这样防着自己，可还不是要将东西放在自己身边？
　　那蒋弘文却是因为皇甫子谦交待他要安顿好陶秋岚，所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又岂敢让陶秋岚亲自拿行李？他将两个行李箱放在沙发边，见陶秋岚神色有些倦怠的样子，道了声 “少夫人请先歇息”，便退了出来。
　　他随着陈挺向前院走去，走了两步又像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陈挺道：“少夫人也该饿了，麻烦陈副官找人帮少夫人准备一些清淡的东西吧。”
　　陈挺暗暗懊悔自己的疏忽，忙不迭的准备去了。蒋弘文回头又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这才快步朝前院走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陶秋岚只觉得心中郁结，便站起来打量起这间屋子。这是一间两室的套间，外间是客厅，旁边一扇小门通向卧室，陶秋岚看着那张双人床，更觉得烦躁，便又走回客厅坐着。
　　她想要找点事情来做，便拉过自己的行李箱。刚要打开，想起皇甫子谦对她的戒备，又怕她误以为自己连他的行李箱也动过，便又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回蒋弘文摆放的位置。
　　可转念一想，自己坦坦荡荡，又何必去在意他的想法，旋即又拉过自己的行李箱，打开来将衣服抱了出来。可抱出来她又犯了难，这些衣服该放到哪里？
　　卧室里倒是有一个衣柜，但这样岂不就意味着她摆明了同意要睡在卧室里？他这样处处提防自己，她又何苦要让他误会她是处心积虑？她摇了摇头，又将衣服放了回去，重新将行李箱盖了起来。
　　陶秋岚有点讨厌这样纠结的自己。如今外敌当前，她知道自己不该将注意力放在这样的小事上的。可她就是没有办法不去想，不去想皇甫子谦对自己的戒备，不去想她的一言一行又是否会加重皇甫子谦的猜忌。
　　她只觉得烦躁，打开房门想要到院里了透透气。门一开，两侧站岗的士兵刷的立正，一人朗声问道：“少夫人有何吩咐？”连其他两处的士兵也朝她这个方向望来。陶秋岚悻悻的回了句“没事”，又关了门回到了屋里。
　　就这样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儿，敲门声却响了起来。她起身去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的是陈挺，身后跟着一个人的手里还端着一盘东西，见陶秋岚开门，微微弯腰道：“蒋副官吩咐卑职给少夫人准备了些简单的小菜。”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陶秋岚侧身让他们进屋，想了想，还是问道：“不知道少帅吃过了没有？”
　　“少帅和几位军长还在前面开会。估计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陶秋岚点了点头。陈挺见她不说话，正要退出去，便听到她的声音低低的传来：“麻烦陈副官跟蒋副官说一下，让他提醒少帅注意身体！”
　　赵氏托她照顾皇甫子谦，她什么都做不了，可不管皇甫子谦接不接受，愿不愿意，最起码，她可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这样也总算不辜负赵氏的托付了。
　　何至忠虽然暂停了对雁城的轰炸，但谁都知道，这并不是停战，而是在酝酿一次更大规模的进攻，他们不能有任何一丝的松懈。皇甫子谦从指挥部回到后院的时候，已经快要子夜了。他抬眼一看，却见正中间屋子里的灯竟然还亮着。
　　皇甫子谦还来不及分辨自己的情绪，脚步已经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一旁本来跟他说着话的秦万山见他突然停了下来，狐疑的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脸上涌上一丝愠怒，但又发作不得，只能闷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皇甫子谦却不以为意，他转头对身后的蒋弘文吩咐了一声“你也去吧”，可自己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蒋弘文立正敬了个礼。院子里一片漆黑，仅有几间屋子里透出微弱的灯光，他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皇甫子谦，却见他只是站着，一张脸隐在黑夜里，晦暗不明。
　　蒋弘文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的一刹那，才看见皇甫子谦缓缓的朝他自己的房间走去，脚步全然没有平时的坚定和自信。蒋弘文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五味杂陈。
　　皇甫子谦推开房门，一眼便看到蜷在沙发上的陶秋岚。许是觉得冷，她的双臂紧紧的抱着自己，腿也微微的缩着，小小的一团，仿佛是个孩子。
　　屋子里只有沙发旁边的台灯亮着，透出昏黄的光，可皇甫子谦却似乎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她白皙的皮肤，感受到她每一次细微的呼吸和心跳。她的眼睛明明紧闭着，可他仿佛就是可以看到那双乌沉沉的眼睛，淡然却又带点悲伤；她的嘴唇微微合着，可他就是能听到她说出来的话，轻柔却又坚定。
　　明明睡着的是别人，可皇甫子谦却觉得是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的她就这样静静的睡在自己身旁，没有猜忌，没有对立，就像所有最平常的夫妻一样，心无旁骛的相拥而眠。
　　他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轻轻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刚想要抬起手，身侧的陶秋岚已经睁开了眼，尤带着一丝的惺忪和懵懂，可一看到皇甫子谦，却马上坐了起来，身子也不由的往后缩了缩，又略带慌乱的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一边坐正，一边开口道：“你回来了？”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皇甫子谦一只手在身侧用力握成拳头，半响才慢慢松开。扔下一句“不睡觉躺在这里做什么”，便起身朝卧室走去。
　　陶秋岚见他脸色不豫，只当他是劳累的缘故，鼓足了勇气对着他的背影开口道：“你吃饭了没有？这里有一些点心，我去炉子上给你烤烤吧。”说着就要去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手却被一把按住。皇甫子谦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盘子放在一旁，另一只手按着她的手腕，声音倒不似先前那样生硬：“放着吧，我不饿。”
　　陶秋岚低低的“嗯”了一声，有点窘迫的轻轻挣了一下。皇甫子谦也顺势松开了她的手，说了句“早点睡吧”便朝卧室走去。
　　陶秋岚进退两难，佯装在收拾行李，只听到皇甫子谦洗漱的声音渐渐小了，最终彻底归于寂静。她挣扎了好一会儿，走到卧室门口，只见皇甫子谦脸朝里躺在床上，他一侧的台灯已经扭暗，似是已经睡着了。
　　陶秋岚这才关了自己一侧的台灯，轻轻的躺上床。黑暗里，只听到皇甫子谦低低的声音传来：“睡吧。”
　　胶着的战事、陌生的环境，还有身边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陶秋岚觉得紧张，可也就是这个男人如梦呓一般的一句话，却让她突然放松了下来，没一会儿，便沉沉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