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家国》笑忘书1

19、噩梦

　　皇甫子谦一晚上睡的并不踏实。他梦到自己小时候过生日，家里为他举办了隆重的宴会。父亲、母亲、大哥、大嫂、数不清的叔叔伯伯，还有他的那群小伙伴们，都纷纷跟他祝贺生日。
　　宾客们送来生日礼物堆成了山。可等他拆完礼物一回头，却发现不知何时，人都已经走光了，原本热闹非凡的生日会场，如今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的心里没由来的慌张。他想着，一定是父亲他们在和他玩捉迷藏。他一边找，一边喊道：“父亲、母亲，你们出来吧，我不玩了。”可空荡荡的屋子里，唯一回应他的，只有他的回音。
　　他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厨房、洗手间、书房、卧室，一个人都没有。皇甫子谦的声音里透着恐惧和哀求：“父亲、母亲。你们快出来！我害怕！你们快出来！”
　　远处传来嘤嘤的哭声。声音很小，但在这样寂静的屋子里却显得特别清晰。皇甫子谦壮着胆子走过去。却见走廊尽头的柱子后面蹲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只记得刚刚她似乎也是给自己送生日礼物的人之一，便上前问道：“你为什么躲在这里哭？”
　　那个小女孩揉了揉已经发红的眼睛，尤带哽咽的说道：“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没关系，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小女孩一脸的纯真和无奈。“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里。送我来的人告诉我，宴会结束的时候，他会来接我的。”
　　皇甫子谦只觉得好笑，哪里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的？可那个小女孩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透着无限的认真。皇甫子谦也不由的相信了她的话。
　　他牵起她的手。“别哭了。我有好多礼物。我们一起玩，然后等人来接你，好不好？”
　　小女孩破涕为笑，用力的点了点头。“好！”
　　两人来到客厅，原本不见踪影的那些人也全都突然出现，只是大家都停止了交谈，音乐也戛然而止，众人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和他身边的女孩，有人笑、有人惊、有人怒，神情各异。
　　皇甫子谦还顾不上细问大家，却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挣脱了大嫂的手，兴奋的跑到那堆礼物前面，抓起一个汽车模型，大声喊道：“我要坐汽车！我要坐汽车！”
　　大嫂的脸色却倏地变得惨白。可话来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只听到“轰”的一声，顷刻间，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在熊熊的火光里，皇甫子谦只看到身侧那个小女孩，水灵灵的大眼睛里，若有似无的一丝笑意。
　　他猛地睁开眼睛，屋子里光线昏暗，可他知道，他今天应该是来不及晨练了。
　　这个从十五岁开始就养成的习惯，竟然今天第一次破了例。
　　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梦里的轰鸣声。皇甫子谦甩了甩头，几乎是下一秒钟，他已经快速从枕头下掏出手枪，上了膛，然后对准窗边那团白色。
　　瞄准了才看清楚那是什么，可他手上的枪并不放下，两个人就这样动也不动的僵持着。
　　说是僵持，其实更像是皇甫子谦单方面盯着她。
　　陶秋岚似是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她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包裹在雪白的被子里，只剩一颗脑袋露在外面。头发凌乱不堪、脸色像被子一样惨白，两眼只是失神的盯着面前的地板。
　　皇甫子谦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知怎的，竟觉得一丝心疼和懊悔。
　　他拿起自己搁在床边矮凳上的睡袍，走到陶秋岚的面前，一把递给她。陶秋岚好像这才回过神来，她先是看了看面前的睡袍，又顺着睡袍抬头，见是皇甫子谦，好似受惊般的向后缩了缩。
　　皇甫子谦顾不上细究她眼神里的是哀求、愤恨、伤心还是蔑视，只是一个退缩的动作就将他刚刚心中的不忍瞬间击散。他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睡袍用力摔在她身旁的地上，尤不解恨，冰冷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这都是自己选的，我不过是成全你罢了。”
　　直到浴室关门声响起，陶秋岚才颤抖着松开一直包裹着自己的被子。衣服早已经被撕的破烂不堪，扣子也掉了好几颗。
　　黑夜如此漫长，陶秋岚却一直维持着这样紧紧抱着自己的姿势。因为只有这样紧紧的包裹着自己，才能让她抵御这样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可她尤觉得不够，看到皇甫子谦丢在一旁的睡袍，她机械的拿过来往自己身上披，可动作才进行了一半便像触电一样的停了下来，伏在一旁干呕了起来。
　　睡袍上还残留着他的味道，昨晚的记忆噩梦般的袭来，提醒着自己，她此刻的难堪和绝境。
　　皇甫子谦从浴室里出来，看到的便是陶秋岚无力靠在墙角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同情她的。他今天已经为她破例太多了。留她过夜，为了她晚起，如今竟然还为了她生出了一丝的后悔。他不能让她再这样影响自己了。
　　“看来依你的身体，今天是没办法跟我一起进城去了。”皇甫子谦紧紧的盯着她，“真是可惜，只能等下次了。”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透着浓浓的嘲弄，让陶秋岚猛地便回过神来。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也顾不上管身上的衣服以及那若隐若现的紫红斑点，跌跌撞撞的冲到已经转身向门口走去的皇甫子谦身边，一把拉住他，不确定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皇甫子谦轻轻甩开陶秋岚的手，刻意忽略她眼中的那抹哀求。他的眼睛掠过她脖子处的痕迹，嘴角扯出了一丝微笑：“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
　　他抬手帮陶秋岚拉了拉衣服，仿佛真如平常夫妻一般的体贴温存。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一丝不苟的公事公办。“我只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楼下一片繁忙景象。陶秋岚从楼上走下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正在擦楼梯栏杆的红英。
　　二楼一直都只有皇甫子谦一个人住。红英从来没有想到还会有另外一个人从楼上下来，登时愣在了原地。陶秋岚也没有料到会遇上人，也愣了一下。
　　红英的目光扫过她的衣服，脸红了起来。她与春桃走的近，自然对陶秋岚也就格外亲近些。
　　她见过陶秋岚与三少在婚礼上翩翩起舞的样子，觉得这位新的少夫人与自家的少帅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戏文里所谓的“郎才女貌”，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的吧。可偏偏少夫人对三少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样子，而三少对少夫人也是动不动就发火。她的心里着急得不得了。
　　现在这样的情景，再明显不过了。三少和少夫人终于也和其他夫妻一样了。红英心下喜悦，脆生生的叫了一声：“少夫人，早！”
　　这一声倒将楼下忙碌的众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可陶秋岚顾不上考究那些目光里究竟是不满、惊讶，还是漠然，她的脑海里盘旋着的，只有皇甫子谦临走前的那句话。
　　她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用一夜的屈辱，换来的半个小时。
　　陶秋岚胡乱应了一声，便急匆匆的下了楼。小楼门口，红玉和春桃见她这样狼狈的样子，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心下明了，也不好多问，只是跟在她身后回到了卧室。
　　“春桃，你帮我放洗澡水。红玉，你也准备一下，待会陪我出去。”她强打精神，一边吩咐，一边进了浴室。
　　陶秋岚低头正准备解扣子，目光落在胸前的那斑斑点点的紫红痕迹，像是刻在骨髓深处一般，方才后知后觉的生出彻骨的疼痛来。她呼吸一滞，可碍着春桃也在，怕她看出什么来，也不好发作。
　　“春桃，你出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小姐，我帮你吧。”那些痕迹春桃又岂会没有看到。她一方面替陶秋岚感到开心，自家小姐得到丈夫的疼爱，最起码不用年纪轻轻就守活寡。但一方面又忍不住埋怨皇甫子谦的不体贴。小姐身子本来就弱，现在又大病初愈，就算血气方刚，也应该知道个轻重啊。
　　陶秋岚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不用了，你出去吧。”
　　赵氏早就得了消息，所以当看到气定神闲坐在餐厅吃早餐的皇甫子谦时，笑意越发浓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秋岚呢？”
　　皇甫子谦收了报纸，一边替赵氏拉开椅子，一边若无其事的回道：“她在哪里，我怎么知道？”
　　赵氏只当他是在害羞，“你呀！”转头对站在一旁的吟翠吩咐道：“去请少夫人用餐！”
　　春桃轻轻的敲了敲浴室的门，没有听到什么回应，便提高声音道：“小姐，大奶奶和三少请你过去呢！”
　　陶秋岚听到皇甫子谦找她，不敢再耽搁，匆匆的将半干的头发扎了个辫子，用力的拍了拍脸颊好以便看起来有点血色，便随着吟翠出了门。
　　赵氏见皇甫子谦今天似乎心情特别好，心里的一颗石头也仿佛落了地。刚一转头，便看到陶秋岚进门来，笑意更浓了。
　　“来，秋岚，快来吃早餐！”
　　在赵氏印象，陶秋岚一直都是淡淡的，与世无争，随遇而安。从前，她的这种淡然似乎总带着一点心灰意冷的味道。可今天看着朝自己缓缓走来的陶秋岚，她却觉得好像有了很大的不同。
　　陶秋岚穿着一身淡粉色的旗袍，头发随意的在脑后绾了个辫子。因为瘦，旗袍虚虚的笼在身上，妩媚而不风尘，简约而不单调，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婀娜来。仿佛一株含苞待放的剑兰，迸发出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赵氏转头看向皇甫子谦，却见他原本暖如春日的脸却在看到陶秋岚的那一刹那沉了下来，最后连嘴角的那一丝笑意都再也找寻不见。
　　她只当是陶秋岚清冷的性子冷落了他，笑着朝陶秋岚伸出手，拉着她坐在皇甫子谦旁边，若有所指的说道：“嗯，年轻人还是要多打扮打扮。到了我这年纪，再打扮，也衬不起来了。”转头问皇甫子谦道：“老三，你说是不是？”
　　皇甫子谦头也没抬，嘴里含着粥，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
　　倒是陶秋岚，从进门见到皇甫子谦开始，心里便觉得火烧火燎的难受。此刻又被赵氏安排坐在他的旁边，昨晚的一切排山倒海的袭来，让她只想逃。
　　“大嫂说笑了。我若是有一天能有大嫂这样仪态的十分之一，便是要偷笑的了。”陶秋岚站起来，搀着赵氏坐下，顺势便坐到了赵氏的旁边。
　　隔着赵氏，他的压迫感终于没有那么强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她舍弃了太多的东西。成败或许就在今天见分晓，这个时候，她不能让他乱了自己的心智。
　　反倒是皇甫子谦先沉不住气站了起来。他朝赵氏说了声“我吃饱了”，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陶秋岚见状，撂下刚刚盛好的粥，赶紧同红玉一起跟了上去。
　　餐厅里，只留下赵氏一个人，微微摇了摇头，但脸上却满含着笑意，慢条斯理的继续着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