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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万春 ...

  •   赵汉生一路上都心惊胆战,不停的从后视镜里偷偷的打量着皇甫子谦。汽车的前照灯反射回来的光只映出他的下半张脸,冷峻的让人害怕。
      回到新安的时候已经凌晨了。眼见前面就是皇甫子谦在新安的临时官邸,赵汉生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不知道第几次下意识的往后座看去。
      却没想到皇甫子谦也正通过后视镜看着他,像是对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心理变化都了若指掌一般。赵汉生心里一惊,急忙转了目光,接着便听到皇甫子谦的声音,“去靶场!”
      靶场在郊外,又是露天,冰冷的风从每一个细小的空隙中钻进来,针一样刺在皮肤上,让赵汉生止不住的一阵阵发抖。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冻僵了,露在外面的耳朵和鼻子早已经没有了知觉,全身上下仿佛只有眼睛还受自己的控制,连眨也不敢眨的盯着远处的那个身影。
      因为安全的原因,靶场只开了一盏探照灯,斜斜的照着远处的那一排靶子,清脆的枪声连绵不断,好几张靶纸已经被打烂了,支离破碎的飞扬,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像是狂风中凌乱的飞蛾。
      岗哨里传来一阵电话的铃声,伴着枪声,更觉得刺耳。赵汉生只听到哨兵“是”了一声,接着便听到哨兵跑到自己身旁,“报告,秦军长的电话!”
      赵汉生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了一样,问道:“找我的?”
      那哨兵愣了一下,很快又立正挺胸道:“秦军长请大元帅听电话!”
      赵汉生害怕出什么急事,又觉得自己总算得了救,想要小跑几步,可双腿早已经冻的麻木了,一步也迈不开来。他转头对着那哨兵恨铁不成钢的吼了一句:“还不快给我揉揉!”
      那士兵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帮赵汉生全身上下一阵乱拍,赵汉生狠瞪了他一眼,用手指了指他,这才一瘸一拐的向皇甫子谦跑去。
      他怯怯懦懦的打量着皇甫子谦,正好赶上他打完了一支手枪的子弹要换另一支枪的时候,急忙小声开口道:“秦军长的电话……”
      皇甫子谦抬手又是一阵连发,枪声伴着他低沉的声音,像是二重奏,“你告诉他的?”
      赵汉生急忙摆手,“属下一直站在场边,片刻都没有离开过。”
      恰好子弹打完,皇甫子谦收了枪,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外面走去。
      赵汉生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走着一边回头去看,只见桌子上一排的手枪,而两大箱子弹,此刻已经快要打光了。
      那边的秦正海听到电话里窸窸窣窣一阵杂音,接着便是“喂”的一声。他刚说了一句“子谦”,便听到电话里皇甫子谦低笑了一声,又带着自嘲一般道:“这次又是谁告诉你的?他们怎么说?说我被自己的媳妇儿赶了出来,连顿饭也没吃到?只能寒风中拿那些枪撒气?”
      秦正海知道他这顿闷气也算是发出来了,便也轻松道:“我一个小时前给你打电话,侍从们说你去靶场了,这都一个小时了,我再不找你,明天士兵们就得空枪上场了!”
      皇甫子谦半靠在岗哨的门板上,“明天可是你运送物质的日子!”
      秦正海也笑了出来,“李连长明天只怕要烧高香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听到皇甫子谦意兴阑珊的声音,“我特意让厨房准备了她爱吃的东西,她连看都没看。”
      秦正海不知该如何劝,只能含糊道:“你也得多给她些时间……”只听到电话那头皇甫子谦的声音,不大,像是在自言自语,“部队马上就要攻打万春了,我怕……”
      秦正海只觉得心一惊,还没开口,便听皇甫子谦又道:“也罢,这样也好。”语气倒是出奇的平静,还没等他开口,那边便兀自挂断了电话,耳边只剩下单调的嘟嘟声,更让人觉得心烦。
      陶秋岚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怕是瞒不住了,周围的医生和护士待她客气了许多,又带着疏离,还有刻意隐藏的惧怕。陶秋岚只当没看到,她也顾不上考虑那些。万春久攻不下,送来的伤员越来也多,战事有多惨烈,那些伤员就是最好的答案。
      多日的炮轰也引起了国际社会的非议。万春城里的一片狼藉的照片赫然登在了好多报纸的头版头条,一石激起千层浪,皇甫子谦不许江北接收难民的旧事又被翻了出来,国际上纷纷抨击皇甫子谦不顾人道,就连与江北关系亲密的美国和法国也颇有微词。
      皇甫子谦手中的那张纸狠狠的揉成一团扔了出去,“去给史密斯回电,让他通知那些美国人做好准备,要安置难民,我看美国人的租界地方宽敞,最合适不过了!”
      郑思元讪讪的站着,既不敢应,也不敢不应。皇甫子谦又哼了一声,“说我是法西斯!他们怎么不说江南是将那些人当做肉盾呢!若非还顾忌着那些百姓,三天前我就已经攻破万春的城墙了!”
      郑思元这才适时出声道:“大元帅说的是!属下也觉得,不如……”他看了一眼皇甫子谦,壮着胆子道:“不如我们顺势而为,暂停炮击,给平民百姓一条逃路。也好让大家看看究竟是谁不放行。”
      皇甫子谦没有说话,只是习惯性的摸着那只银色的打火机。他一向果敢,说一不二,甚少有这样左右为难的时候。郑思元见他紧皱着眉头,不敢再多说,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便听到皇甫子谦道:“明天停火,让人对万春公开喊话,说我们同意放百姓出城,但只能通过西北城门,并且严加盘查,除了衣服钱财,不得携带其他任何东西!”他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记住,是任何东西!”
      郑思元见他这样郑重其事的强调,不敢大意,原话转达给了攻城的姚世元。姚世元也下了死命令,所有人都不敢怠慢。但万春城里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直到当天晚上天都快要黑了,城门才缓缓打开,城里的人蜂拥而出,四散逃亡。
      姚世元知道江南是故意这样做的,好在他提前做了准备,朝天放了几枪之后,关卡处推推搡搡的人群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士兵们从高处持枪戒备,人群不敢造次,乖乖的接受检查,不符合要求的一律不准携带,他们也不敢有任何异议。被拦下来的东西就地焚烧,有些人忍不住侧目打量,更多的人只是低着头匆忙的往城外走,熊熊的火光映红了他们的脸,满是茫然和恐惧。
      第二天清晨,火光熄灭,隆隆的炮声再度响起。逃出来的灾民回望了一眼曾经的故乡,只顾得上擦擦干涸的双眼,蹒跚的脚步未曾有片刻的停歇,一路向北而去,向生而行。
      三天之后,当万春被攻下的消息传到广林的时候,陶秋岚正忙着在一处荒废的寺庙里安置那些逃出来的难民们。江北的护士们奔走相告,言语神色之间全是兴奋,在场的那些江南的难民们却是一片黯然和悲戚。两种情绪交错在陶秋岚的周围,拉扯着她百转千回的神经,让她心乱如麻。
      许是因为这场战斗太过惨烈,攻下万春之后,江北便暂时停下了南下的脚步,军部的临时指挥所也从新安迁到了万春,双方休养生息,等待着下一场更为惨烈,甚至是一决生死的战争。
      身处后方的广林也暂时安定了下来。伤员渐渐康复,但难民越来越多,陶秋岚辗转于医院和收容所之间,忙得团团转。
      这日她正在派发午饭,便听到有人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不可思议中又带着难掩的欣喜。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朝她奔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像是不敢相信一般从头到脚看了她一遍,眼泪已经夺眶而出,“秋岚,真的是你!”
      陶秋岚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一把将那个女孩子抱住,红着眼眶喃喃道:“婉之,怎么是你?”她伸手摸了摸陈婉之的脸,眼泪已经流了下来,“真的是你,婉之!”
      两人又哭又笑,好一阵才慢慢平复了下来。雅南有了上次的教训,不敢离开陶秋岚半步,双目也是一直紧紧地盯着二人,陶秋岚便索性介绍了二人认识,又特意跟雅南说陈婉之是她情同姐妹的好朋友,雅南也只是点着头笑,却没有半点要离开的迹象。
      陶秋岚也只是笑着瞪了雅南一眼,拉着陈婉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婉之面色戚哀,很快又强撑出笑意,“我的事以后再跟你说。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少帅……”她很快意识到皇甫子谦早已经不是什么少帅了,可叫他大元帅又实在不合适,只好含糊其辞:“他呢?”脸色一变道:“他不管你了?让你一个人待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陶秋岚拉着她走到一旁人少的地方,这才笑道:“你呀,还是这么急性子!是我要到这里来的。”她见陈婉之不相信,又解释道:“这里离江南近一些,强过我待在汝州两眼一抹黑,要不是我来了这里,还见不到你呢!”
      陈婉之听了也是眼眶一红,“我也是一直挂念着你呢!原来还能时常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最近这一年,报纸管得紧,有也只是那位又占领了哪里……”她见陶秋岚神情颇有些落寞,不由担心的问道:“秋岚,外面都传他对你是虚情假意,如今开战了就对你置之不理了,是不是?”
      陶秋岚摇了摇头,不愿多说她与皇甫子谦之间的事情,转了话题问道:“你有我父亲的消息吗?”
      陈婉之面露为难之色,这让陶秋岚更加揪心,抓着她的手央求道:“婉之……”
      陈婉之叹了口气,“我开战前便离开了临阳,陶伯父的事情,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听说伯母出了事情之后,他受到了惊吓,精神……精神有些恍惚……”
      陶秋岚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整个人也踉跄了一下,一旁的陈婉之和不远处的雅南急忙去扶。陈婉之见她面色灰败而哀伤,也是自责不已,“你也别太担心了,听说陶致远顾念旧情……”她急忙打住,又看了一眼雅南,“怎么说也是自家长辈,便将陶伯父安排在了医院里好生照顾,你莫要担心!”
      陶秋岚木木的点了点头,可她怎么能不担心呢。父亲本就胆小怕事,母亲遭受到了那样的对待,再加上潘蕙梅的事情,只怕他也是要垮掉的。
      “小宇呢?”
      陈婉之摇了摇头,又急忙安慰道:“陶致远应该会一起照顾好的,你放心!”
      陶秋岚强打着精神点了点头,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怎么没见若怀?”
      陈婉之面色更加戚哀,“前段时间闹疫病,所有的医生都被抓走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万春守城的与他是旧识,也说只怕凶多吉少,所以这次才放了我出来……”陈婉之眼泪再也止不住,扑簌扑簌的掉了出来。
      陶秋岚也跟着流泪,一边安慰道:“你暂且在这儿待着,过些天我让人送你去汝州,再一边打听他的消息吧。”
      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些话,又约定了明天再见面,眼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才依依不舍的道了别。
      陶秋岚与雅南沿着小路往回走,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陶秋岚”。她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只见一个青年男子已经冲到了她们的面前,雅南意识到不妙,一脚踢了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那人已经抡起手里的砖砸到了陶秋岚的头上。
      雅南不敢大意,招招直中要害,没一会儿那人便没有反抗之力了。收容所的人听到了喊声赶了过来,帮忙把那人绑了起来。雅南背起血流不止的陶秋岚,什么也顾不上,“快去找陈院长来!快去给大元帅打电话!”
      好在今天一起来的还有两个护士,她们手忙脚乱的帮着陶秋岚先处理着伤口,一边等着陈海文带着药品过来。陶秋岚只觉得头闷闷的疼,整个人的意识也是渐渐的模糊,可她强撑着自己,死死的抓着雅南的手,用尽力气的说道:“不要告诉他!”
      雅南知道她说的是谁,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又怎么敢瞒着皇甫子谦呢。她点了点头,“夫人不要担心,陈医生马上就来了……”
      陶秋岚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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