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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孤苦 ...

  •   不知道是前一天晚上受了凉,还是因为骤然间经历了太多事情,住到小楼的当晚,陶秋岚便开始高烧不止。一开始,还只是浑身乏力,春桃也就没有在意,只当她是因为白天太过伤心而伤了元气,休息一下便好,可等到晚饭的时候,她连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陶秋岚的回应,她这才发现,陶秋岚的一身旗袍竟然被冷汗浸透了,刘海也被汗水濡湿,软软的黏在额头上。
      春桃抬手覆在陶秋岚的额头上,竟然烫的吓人。她虽然心里着急,可到底还是忌惮皇甫子谦,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得找来红玉商量。红玉从小便跟在陶致远身边,到底经验丰富些,一看陶秋岚甚至连神智都有些不太清楚了,不敢再耽搁,赶紧吩咐春桃倒了盆冷水帮陶秋岚擦身体,也顾不得陶致远让她尽量不要显山露水的吩咐,找到了华叔,将陶秋岚的病情告诉了他。
      华叔因记着赵氏的嘱咐,自然不敢怠慢,又将红玉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赵氏。等到医生来看过,打了针、吃了药,已经快要午夜了。
      这样大的动静,皇甫子谦虽然身在府里,却没有露过一次面,也未曾问过只言片语,只是遣人来请过赵氏两次,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商量,可都被赵氏给推了回去,只说现在正忙,若有重要的事情,便到小楼里来谈。
      这样推了几次,皇甫子谦索性作罢,只留赵氏在小楼里,直到看着陶秋岚的烧慢慢的退了才离开。
      大宅里依然灯火通明。赵氏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连声音中都透着疲惫:“三弟可休息了?”
      “回大奶奶,少帅应该还在书房里,秦秘书也还在里面。”华叔恭敬的回答道。
      “那好,你去跟三弟说一声,我随后就到!”说完便对着华叔摆了摆手,像是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多说一句话。
      看着华叔离开,赵氏这才半倚着吟翠,连声音都透着颤抖:“帮我将药拿来……”
      “我知道,我知道……”吟翠扶着赵氏在沙发上坐定,这才急匆匆的朝卧室跑去。没一会儿,又急匆匆的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两个小小的药瓶。她先照顾赵氏将一片药就着水服下,接着便要掀起她裙摆下的裤子,准备帮她上药。没想到却被赵氏阻挡了下来。
      “这样人来人往的,成何体统!”
      “大奶奶,您都这样了,还管什么体统!何况现在这么晚了,没有什么旁人的。”吟翠一心只担心着赵氏的腿疾,焦急的劝道。
      “不碍事的,吃了药便好多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弟只怕已经在等着了,我们上去吧。”
      “大奶奶,我去请少帅下来吧!”药的止痛效果虽然很好,但是楼梯那么高,赵氏的吃力可想而知。
      “三弟他现在不只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更肩负着江北十六省的命,怎可让他来迁就我?”说完,便要起身。
      “大嫂!”皇甫子谦带着薄怒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吟翠抬头一看,只见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从楼上下来,屈膝半蹲在赵氏面前,声音虽然低缓,可仍带着倔强。“大嫂这样说,可还是在生我的气?”
      “旁人不懂,难道我还不懂其中的缘故,又怎么会生你的气?”
      “那大嫂又何须要说这样的话来折煞我?大嫂待我情同再生母亲,又岂会因我现在的身份便如此生分?”
      “我们是一家人,又怎会生分?只是你现在身份不同,周围又有多少眼睛在盯着你,少帅便要有少帅的样子,谁都不得轻慢!”赵氏看着皇甫子谦,他有着皇甫家典型的朗目剑眉,可又与他的父亲和哥哥不同,也许是因为境遇的缘故,他的张扬中总带着点阴鸷,而自信中又总有一些敏感。
      一夕之间,她自己从少奶奶变成了大奶奶,而他呢,从皇甫三少爷到皇甫少帅,变了的,又岂止是称呼而已!那更是皇甫家突遭变故,仅靠他们孤儿寡妇在风雨飘摇中的艰辛和无助。
      她能依靠的,仅有他而已。而他的家人,又何尝不是只剩下她一个?
      她能为这个家,为这个和她一样孤单的三弟做的,就只是替他守着这个家,守着这份弥足珍贵的团圆和祥和。
      “大嫂也还记得我们是一家人,可我眼见大嫂是要为了旁人而苛责我了!”
      “既然进了这个门,那便是这个家的人了,哪里有什么旁人!”
      “只怕别人未必像大嫂这样想!”皇甫子谦仍旧气呼呼的,可口气早已不似之前那样盛怒。
      “不管她怎么想,可今天确实是你做的过了些!她一个人来到这里,孤苦无依,你倒好,动粗不说,还将人家母亲的照片摔在地上,将心比心……”
      “我犯不着和她将心比心!”皇甫子谦只觉得烦躁,打断了赵氏的话,又觉得不妥,缓了缓语气,才说道:“大嫂,今天你也累了,赶紧休息吧,事情我自有分寸,您就别操心了。”
      赵氏知道他的脾气,怕说的多了反倒惹他逆反,也不再劝,只嘱咐他要早点休息,便由吟翠搀扶着离开了。
      看着赵氏的背影消失,皇甫子谦才沉声对着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秦正海说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都在咱们的计划中!”
      “好!”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恨恨的说道:“将心比心?他也配!”

      陶秋岚混混沌沌的打量着陌生的床、陌生的屋子、陌生的空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只有春桃欣喜的声音让她觉得,原来她还是活在世界上,活在有熟悉的人的环境里。
      “小姐,你可算醒了!你不知道,你都睡了两天两夜了,还一直发着烧说着胡话,我怎么叫你都不应!”
      “这是在哪?”陶秋岚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像含着颗火球般热辣辣的刺痛,仿佛随时都会干枯撕裂一样。
      “小姐,你不记得了?这是江北的……”
      江北,原来是江北,是这个让她生不得、死不得的江北!陶秋岚无力的阖上眼睛。这个牢狱一样的地方,就如同她的宿命一样,恐怕会如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一样纠缠着她,永世都不得超生。
      春桃的回答被一个柔软却坚毅的声音打断:“可是醒了?”
      春桃本来趴在床边,听到身后的声音,赶紧站了起来,侧了侧身让赵氏坐在床边。
      赵氏看着床上面色苍白而憔悴的陶秋岚,心里不觉涌上了一丝怜惜。第一次看到她,隔着厚厚的红盖头,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可赵氏能从她紧握红绸带的那双颤抖的手上看得出来,她当时必定是紧张甚至是惶恐的。再后来就是新婚的当晚,皇甫子谦大发雷霆,差点弄出人命来,周围的人都噤若寒蝉,可只有她,眼神中甚至有一丝解脱的畅快。第三次便是两天前,她抱着自己,抱着母亲的遗像,哭的肝肠寸断。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赵氏也才觉得,她原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是一个没有了母亲,远离了亲人的不满二十岁的孩子而已。
      虽然只见过三次面,虽然每次见面她都惜字如金,可全不似现在这样,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空了一样,没有一丝的情绪。
      “吟翠,倒杯水来。”
      赵氏将水用勺子吹凉了,才送到陶秋岚嘴边。可陶秋岚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未闻,仍旧是紧紧的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吟翠以为陶秋岚还在使性子,可碍着身份也不好发作,急忙上前想要接过水碗和勺子,哪知赵氏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手仍旧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缓缓的说道:“我知道你的感觉,难过、恨,甚至绝望。可这样的乱世,受苦的又何止是你我一两个?佛祖说,人生来就是为了受苦的。就算不为自己,哪怕为了那些不在了的亲人,也得好好爱惜自己。”
      陶秋岚的一双眼睛虽然还是闭着,但眼珠子动了动,眼泪便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他们已经不在了,咱们就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念想和希望。咱们哪怕吃再多的苦,就当做是一场修行,只要他们能早登极乐,又有什么关系!”
      陶秋岚的眼睛里满是孤单的无助和凄惶,赵氏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可恍惚间,她又觉得好像哪里不一样,但她顾不得细细探究,因为陶秋岚已经挣扎着要坐起来,一直站在床边的吟翠赶紧上前,这才扶着她起了身。
      陶秋岚虚弱的靠在床边。没错,她不怕死,从知道要嫁到江北的那一天起,她就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是死了一样,可如果她真的死了,她的家人怎么办?她赖以长大的江南该怎么办?那些和她一样本可以过安稳日子的人又该怎么办?
      虽然她仅仅只是江南那个庞大的家族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虽然她与皇甫子谦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充满了仇恨和怨气,可只要这个婚姻存在一天,皇甫子谦就没有贸然动武的理由,江南乃至江北的无数生灵就可以享受一天的太平。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她此刻的委曲求全,是不是也算是功德一件,可以让她的来生可以自己做自己命运的主?
      她总记得临行前陶致远对她说的话,也许真的只要半年,她就可以再次回到那个她虽然怨恨过,但此刻却无比怀念的家乡,回到那个母亲长眠的地方了。
      如果她死了,有谁还会记得去为孤苦的母亲献一束花,添一掊土?
      是的,她不能死!她要为了她爱的人活着!
      “我想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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