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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0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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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何千舟来到阿行位于二楼右手边的房间,那孩子因为用受伤的右手袭击魏如愿导致正在愈合的伤口开裂,何千舟到家后吩咐琴姨为她手背上的伤口涂药过后重新包扎。
何千舟见琴姨将沾满药水的棉签在阿行伤口上来回滚动,那孩子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既没皱一下眉,也没示意疼,每当疼痛来袭她就仿佛灵魂抽离了身体,那时的阿行仿若身处在另一个何千舟看不见的时空。
“小姐,处理好了,你别担心。”琴姨替那孩子包扎好手掌提着家庭药箱走出阿行房间,阿行这才从那个何千舟看不见的世界中抽离出来。
“阿行,你怎么可以打母亲呢?”何千舟倚着门框问埋头坐在写字桌前的阿行,她一直想不通阿行今天为何会对母亲做出那样偏激的行为?
魏如愿因为六年前那件事遗弃阿行的确不近人情,阿行恨魏如愿何千舟可以理解,但怎么也到不了掌掴亲生母亲的地步。何千舟发现面前少年的每一次复仇行为总是远远高出合理的尺度。
譬如六年前她生父对小姨魏如念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阿行可以怨恨,可以报复,但她的报复行为却远远超过常人能够理解的程度,六年前八岁的她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六年后十四岁的她如果再像从前那样冲动一次,恐怕会自此掉入万劫不复的罪恶深渊。
“阿行,你怎么可以打母亲呢?”何千舟见阿行不做任何反应,便又开口问了一次。
阿行见何千舟摆出一副责问的架势把头深深埋在胸口,阿行惧怕何千舟对自己今天下午的行为感到失望,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没人会喜欢一个对亲生母亲动手的孩子。
孩子们无论因为什么天大的原因对父母动手都是大忌,这简直太忤逆,太有违常理,反之父母因为再细小的原因对孩子动手却能被大多数人理解,因为太常见,太过普遍。
那个对母亲挥手的当口她头脑里像画纸一样一片空白,阿行在潜意识里觉得母亲对她破口大骂的同时一定会像从前那样高高扬起巴掌,一个又一个地接连狠狠抽她的耳光,她不想再经受记忆里第一次被打耳光时的那种剧烈疼痛,便抢在母亲下手之前做了母亲想对她做的事。
阿行想如果自己还能像从前那样可以张口说话,她一定会当面问问母亲被亲人掌掴是什么滋味?阿行想知道母亲的脸是否能感受到炙热与疼痛蔓延?阿行想知道母亲是不是也可以像她那样在面对疼痛的时候将意识从身体之中抽离。
阿行想问母亲知不知道脸上挨巴掌会让人头晕耳鸣或是短暂失聪,阿行想问母亲知不知道后背和腿上挨藤条身体好似在被食人鱼啃噬,阿行想问母亲是否体验过烟灰缸砸在头顶那股血液外溢的温热,阿行想问母亲知不知道被家人遗弃在一个陌生小镇的感觉。
“回答我!”何千舟不自觉提高了嗓音,阿行这才发现原来何千舟柔软如云朵的嗓音中竟会有一丝清亮,那丝悦耳的清亮好似流动的音符一般拨动着她的心弦,她一时间竟然忘记自己此刻正在被何千舟训斥,只是一味地沉迷于她有如神迹的声线。
“我要你回答我!”何千舟嗓音中的那丝清亮随着音调上升浓度瞬时又增多了一倍,阿行恍惚意识到原来有人的嗓音可以美好到胜过任何歌曲,任何一种精巧的乐器都无法诠释何千舟声音的美妙。
“你给我站好!”何千舟揪住领子将阿行从写字桌前的椅子上提起,她急切需要阿行对问话作出回应。
阿行在慌乱之中下意识将双手背在身后,扭过头逃避何千舟刀子一般凌厉的注视,她的目光仿佛能在须臾之间将人腹背刺穿。
“阿行,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打母亲?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直视我!”何千舟挽起衬衫袖口将阿行扭到一旁的头强硬摆正,她今天必须从阿行这里得到答案。
"因为妈妈打我,所以我打妈妈。"阿行先是竖起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中间,后又做出一系列转动拳头与挥动巴掌的手势,她知道如果再不给出一个合理解释,何千舟必然会对她产生放弃的念头,可她也知道自己无论给出怎样深刻的解释,这件事在任何人眼中永远都无法“合理”。
“因为妈妈打你,你就要打妈妈?”何千舟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眼眸湿漉漉的孩童,她不懂阿行为什么能大言不惭地讲出如此荒谬的理由,她更不懂为什么阿行此刻的神情显得那样委屈,那样焦急,何千舟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说过妈妈打孩子,孩子就可以打妈妈的歪理。
“对不起。”阿行并拢五指摆出一个类似敬礼的姿势,又竖起小手指一连戳了两下自己身体。
“对不起你妈妈?”何千舟双手抱在胸前问面前思想异常古怪的少年,她已经无法用常人的思维去揣测对方的想法。
“对不起你。”阿行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一系列手势而后将食指朝向何千舟。
“对不起我?那你妈妈呢?难道你不会对妈妈感到抱歉吗?”何千舟不懂为什么一个简单的认错对面前这孩子来说会这样艰难。
"因为妈妈打我,所以我打妈妈。"阿行再一次直白地给出相同的回答,何千舟听到这答案气得简直要原地爆炸。
“你还不知道错是吧,那好,你现在去墙角罚站,我什么时候让你离开你才可以离开,如果没有我的允许,你绝对不准动!”何千舟的耐心像一只倒置已久的沙漏一样渐渐所剩无几,对于阿行是否会乖乖执行她的惩罚,何千舟心中其实并不十分确定,所以她想赌一次,赌面前这个少年是否会听她的话。
阿行听到何千舟的命令起初是呈现出一脸震惊,随后便两手攥着袖口乖乖地走到写字桌旁的墙角,她虽然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是在犯错,身体却在听从于何千舟的支配,她不想让何千舟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望。
“双手放下,后背挺直,转过身来,不许背对着我。”何千舟知道她已经赌赢了一大半,这个性情暴虐的孩子竟然出乎意料地在乎她。
阿行听到何千舟的话双手捂着眼睛将身体一百八十度旋转,她依旧惧怕何千舟那刀子般的凌厉注视,阿行觉得那眼神此刻正在像鹫鹰一样啃食她的心,她必须蒙上双眼避免与何千舟对视。
“你站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吧,我等下消气了再过来找你。”何千舟看到阿行用那只受伤的手蒙住眼睛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在浪费生命,她不明白此刻对这个少年执行的惩罚是否真的存在意义?
何千舟回到房间打开抽屉取出药盒里那些形状各异的药片,她时而觉得自己情绪平静得如同一潭泛不起涟漪的死水,时而又觉得自己的情绪是一艘在巨浪中颠簸而行的帆船,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因为对它失去控制在风浪中永久地葬身于海底。
何千舟明明那么讨厌失控,却在刚刚因为阿行一次又一次地失控。
何千舟就着玻璃杯的里温水吞下那些苦涩的药片,它们曾为她带来许多的副作用,它们让她头脑迟钝,脚步松散,震颤乏力,它们协助她的神经抵御抑郁、焦虑、暴躁、厌世。
她在卧房的窗前站了许久才过去找阿行,何千舟觉得她们彼此都需要一点时间用来冷静。
“我究竟是阿行的谁呢?我又有什么权利责问她?我为什么要在阿行面前扮演一个讨伐者?”何千舟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陷入在一种本不应该发生的感情里,那种感情或许是一种亲情与友情的混合体,亦或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陷落。
“阿行,你为什么要在房间里打伞?”何千舟推开门时见到阿行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墙角,她便走过去气恼地从那个孩子手里夺走了雨伞,她讨厌不合时宜的孩子气或是恶作剧。
“我的世界好像在下雨。”阿行弯曲五指上下起落像何千舟描述她心里淋过的那场雨。
何千舟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一系列行为让阿行的心淋了雨。
“这是我这辈子受过最轻的惩罚,可是我的世界却好像在下雨……”那个古怪的哑巴少年这一次不再对何千舟吝惜表达,她在用弯曲手指上下起落手掌的手语动作诠释她心中的雨。
“阿行,来我怀里躲雨。”何千舟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主动走过去将阿行抱在自己怀里,她想为阿行遮风挡雨,只是令人觉得好笑的是,那场风雨的始作俑者竟是她自己。
何千舟不知道自己毫无原则的纵容是错还是对,她此刻只想用一个长久的拥抱来平复阿行心里那场雨,她此生都不想让阿行再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