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梧桐树》华三维维

2、寻妻

　　孟婆端着一个空碗，淡定地问道：“你是何人？既然不是鬼魂，为何来我地府。”

　　“在下北丘荀苍，前来寻人。”他继续在四周搜寻着。

　　孟婆不紧不慢地说道：“哦，原来是北丘君上。你不惜灵魂出窍来此，是想要寻什么人？”

　　荀苍此时已经站在了忘川河畔，他看着河中挣扎的厉鬼，面色晦暗不明。

　　“西山凤凰女，吾妻赤妖娆。”

　　孟婆嗤笑一声，缓缓说道：“既然是你的妻，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踪迹？”

　　荀苍闻言，脸上闪现出一丝惊喜，难道孟婆知道她在何处？

　　他回头对孟婆说道：“荀苍冒昧了，敢问婆婆，可是知道她的去处？”语气甚是恭敬。

　　“她三魂七魄不全，不能投胎转世，按照地府的规矩，自然是跳了忘川河。”孟婆也来到河边，低头看向河水中翻滚的黑影。

　　“如今看来，她孱弱的灵魂怕是已经灰飞烟灭了。”

　　荀苍身体猛然一僵，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她乃西山火凤凰，灵魂也是纯粹的红色，这忘川河中的恶鬼都是万年不化的黑影，哪里有她的影子？”

　　孟婆闻言嘲讽道：“她魂魄不全，又被生取了凤丹，那抹红影早就被恶鬼吸食干净了。”

　　荀苍如遭雷击，瞬间踉跄着跌坐在河畔上。“不，不可能。”

　　原来，她竟然被生取了凤丹，他从来没有想过让她死，他本是想护着她的。

　　她怎么如此决绝？都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既然娶了她，他是想一辈子对她好的。

　　他忍住心中排山倒海的痛楚，颤声问道：“婆婆可是看着她跳了忘川河？”

　　“亲眼所见，她红衣金冠，落泪为血，毫无留恋地跳了下去。”

　　红衣金冠，他知道那就是他的娆娆了，天下再无一个女子像她那般，红衣如火，热情又高贵。

　　满脸血泪？她究竟受了什么样的苦？他竟然不知。

　　荀苍哑着声音问道：“跳了……忘川……后，就算被……恶鬼……吸食，婆婆可有解救之法？”

　　孟婆摇了摇头：“神识不在，魂魄已灭，六界之内，就算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再也找不到她了。”

　　荀苍心中刺痛，上穷碧落下黄泉，世间真的再无赤妖娆了吗？那个除了师父外，唯一一个真心对他的女子。

　　她分明做了错事，却这样一走了之了。
　　他还没有好好训斥她，还没有向她表明心迹，她怎么可以就不在了？

　　“你既然亲手杀了她，又何必前来纠缠？”孟婆问道。

　　荀苍难受得闭上眼睛：“我没有想过杀她，也不曾杀她。”

　　“那你此行来，是想救她吗？”

　　“她犯了错，理应受罚，我本想着以后好好哄哄她，可是她竟然敢离我而去。”

　　他突然站起来，睁开猩红的双眼说道：“她是我荀苍的人，虽然有错，也容不得别人害她。既然这忘川河的恶鬼吞噬了她，我就杀光着些恶鬼，外面的人夺她凤丹，我也会如数讨回。”

　　语毕，他拔出随身携带的玄黄剑，纵身跳入忘川河中。

　　他毫不留情地挥剑斩杀河中的恶鬼，发出一片痛苦的喊叫声，不少黑影化作黑烟消散。

　　只是忘川河中的恶鬼已经累积了千万年，无穷无尽，他又怎么杀得完？

　　过了一天一夜，孟婆见他仍在河中挥剑斩杀，一边挥剑还一边喊道：“把我的娆娆吐出来，把她还给我。”

　　他眼中已经猩红一片，身上的白色衣袍已经被咬得破烂不堪，还染上了许多污浊的黑气。

　　此时此刻，他倒像一个十八层地狱中来的恶鬼。

　　孟婆疑惑地看着河中的荀苍，他的话与赤妖娆的话完全不一致，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误会？

　　如果任由他这个样子下去，肯定会耗尽灵力而消亡。
　　他死了倒是小事，万一以后那丫头醒来怪她怎么办？她得想办法骗他走。

　　孟婆施法把已经没有什么力气的他弄上岸来。

　　荀苍惊醒，大声吼道：“我要杀光那些恶鬼，他们又冷又臭，娆娆素来喜热，又爱干净，他们怎么可以碰她的魂魄。”

　　一边说，他一边又用剑撑起自己的身体，往河边走去。

　　孟婆心中冷笑，这恶鬼寒气算什么冷？那冰莲之寒气才是深入骨髓。“赤妖娆不在忘川河中。”她说道。

　　荀苍如梦初醒，猛地回头：“你说什么？她没有跳下忘川河，那她在哪里？”

　　“当时我瞧她可怜，便让她离开了地府。”

　　“那她既然没有消亡，她会去何处？”

　　孟婆早已经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凤凰者，非梧桐不栖，非竹果不实，非醴泉不饮。我告诉她梧桐与青竹就是最适合她的地方，让她把灵魂寄托在它们身上，可保她灵魂千年不毁。”

　　荀苍眼中瞬间充满了耀眼的光芒：“婆婆，此言当真？”

　　“自然，只是我不知道她飘去了何处？北丘还是西山？南泽还是东海？或者是某处不知名的山头上的小竹林中。”

　　荀苍已经收起玄黄剑，坚定说道：“只要她还在，无论天涯海角，北丘之野还是南泽之岭，我都去寻她。”

　　“好，你只要在一千年内找到了她，就可以让她不用受灵魂漂泊之苦。”

　　荀苍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上岸时的杀气，面色温和，“自然，我与她还有许多账未曾清算，我会找到她，让她好好地活着。”

　　语毕，他转身朝出口处，准备离去。

　　孟婆又朝着他的背影补充道：“离开地府之前，她喝了三碗孟婆汤，她怕是已经不记得前尘往事了，包括你。”

　　荀苍身形一顿，却并未回头。

　　“无妨！”他继续往出口处离去。

　　无妨，她就算不记得他也没关系，只要他记得她就好了。

　　孟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暗自沉吟道：“赤妖娆，他既然害了你，我就让他用一千年来跨过千山万水，阅尽天下的梧桐与青竹来寻你，如此也算是为你出气了。”

　　荀苍走后，地府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忘川河中的恶鬼继续挣扎，孟婆端着一碗寡汤站在奈何桥头，等待下一个魂魄的到来。

　　河对岸的彼岸花随风摇曳，花海中央的冰湖中，一株冰莲合上了花瓣。

　　赤妖娆呆在冰莲花芯上，蚀骨的寒气已经让她痛得麻木了，她开始慢慢吸收冰莲的灵气，以此来修复那破损的灵魂。

　　她慢慢忘记了疼痛，陷入了睡梦之中。梦回十年前，她还是西山之上无忧无虑的火凤凰，老梧桐树也没有死，她还没有遇到荀苍。

　　十年前。

　　传言西山有凤赤妖娆，常栖梧桐树。

　　西山之上，梧桐树下。

　　赤渊生前给她在梧桐树周围三百里设下结界，并在梧桐树洞中建立了一个精美的洞府。

　　西山众妖感念赤渊生前的庇护，也畏惧凤族的结界，他们对这个小小的西山帝姬又敬又怕，从来不会主动来挑衅她。

　　每次赤妖娆出现，众妖都尊称她一声“少主”。

　　她就在老梧桐树下潜心修炼，偶尔出结界去外面逛逛，或者去其它山头玩玩，十分惬意。

　　赤妖娆一袭火红衣裙，靠在树下，双手捧着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她眉头紧锁，小脸皱成一团。突然，噗的一声，赤妖娆捂着胸口，气得吐出一口老血。

　　那鲜红的血液落到梧桐树下的草地上，立马燃烧起来，引出一片火红的光芒。

　　凤凰之火带来的热度一下传到了树根，古老的梧桐树发出了痛苦的声音：“啊！小凤凰，你想烧死我吗？”
　　言语间，整棵梧桐树都在发抖。

　　“哎呦！我的老树根哟！痛死老夫了。”

　　赤妖娆急忙放下书本，取出冰珠往地上一镇，瞬间就施法灭了自己的凤凰之火。

　　火光虽然已经熄灭，地上却留下一片黑黑的碳，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赤妖娆蹲下来，给那些烧坏了的小花小草输送灵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害你们的。”

　　只见一抹淡红的灵气飘入土中，刚才烧黑的一片土地瞬间恢复原样，仿佛枯木逢春一般。

　　“小凤凰，何必浪费灵力管那些没有意识的东西呢？我好歹陪了你一千年了，如今你的凤火也伤了我，你快来给我看一下。”

　　赤妖娆抬眼看向它。“老梧桐，你都活了几万年了，怎么还是为老不尊？”

　　“老夫怎么为老不尊了？”那梧桐树气道。

　　“我的凤火的气息不过就是烫了你树根一下，连你的皮都没碰着。”

　　“我的小凤凰哦，我都修炼了几万年了，还是一颗梧桐树，连人形都不会化，你就给我输点灵气怎么了？”

　　赤妖娆拍了拍它的树干。“你还好意思说，我出生一千年以来，天天在你身边潜心修炼，有我这么优秀的例子在你身边，你却一天只知道睡觉。”

　　“我们不一样，我是土生土长的老树，你是吸收天地灵气生长的凤凰。”

　　“哼！老夫不与你说了，睡觉去了。”那梧桐树便恢复了寂静，连叶子都不动一片。

　　赤妖娆也不再理它，与它相伴了一千年，她还是知道它的习性的。

　　又懒又弱，要求又多，脾气还大，每次寒冬腊月，她都要输送灵气保护它，以免它被冻死了。

　　她开始打坐调息，刚才看话本子时被气坏了，一个怒火攻心，她一不小心，才被气得吐了一口老血。

　　至于她为什么要沉迷话本子，就要从几百年前说起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归有光《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日后却是何人在庭中种下梧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