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传说》地支木

3、第二章 初探王府

　　韦双素痴痴地看着这条白鱼。
　　它好美，莹白的鳞片，健硕的躯体，流畅的线条，还有清澄鱼目中，水汪汪的温柔。
　　鱼吻翘着，那是一个微笑。
　　谁见过，鱼的笑呢？
　　韦双素就是认定了，白鱼在对她微笑，它就飞在床上，在空中摆着尾巴，仿佛空气就是湖水，它畅游依旧，鱼尾在不知哪里照进来的阳光下，跃动着光彩。
　　白鱼……
　　韦双素想：
　　为什么不带我走呢？到你的世界里去。
　　仿佛心神相通，白鱼忽地停住了，鱼目和人目对视，而后白鱼重重地跌落下来，摔在韦双素的锦缎被面上，隔着被子，韦双素依然感觉到承受不起的重量。
　　摔得撕心裂肺，摔得天崩地裂。
　　腹部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撕开肌肉，穿透皮肤，钻到外面来。
　　“啊——！！”
　　她向上伸着双手，仿佛溺水求生的人。
　　“啊——！！啊——！！”
　　嗓子很干，发出的声音，近似个说不出话的哑巴。
　　耳畔杂乱，“世子妃”的呼声不断，三四双手拽着她的胳膊，试图塞下去，韦双素瞪大了眼睛，白鱼还倒在被面上，正正压着那上面绣的鸳鸯戏水，那水汪汪的鱼目，翘起的唇。
　　“白鱼……”她虚弱地呢喃。
　　“湛掌门来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
　　白鱼没入了水滑的锦缎被面。
　　四下安静。
　　韦双素疲劳地闭上眼睛。
　　陷入黑暗。

　　因是要进到世子妃的房间，湛悠思将傀留在了门外，她迈过门槛，绣鞋踏在一方雕琢精细的石砖上，已感受到这间房屋的冰冷，还有一股潮气。
　　外头阳光灿烂，这屋子却阴风阵阵，扫一眼窗子都闭了，看一下青灰石砖，覆着一层薄薄的水帘。
　　随她前来的是孙婷，“湛掌门，那个，便是是我的大嫂，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还请掌门相救。”
　　蚊帐已被勾起，床上的大红被面凹凸不平，约莫是腹部那个位置，突兀地鼓了起来，犹如平地山坡。
　　看不清人样，只一枯白的手，钻出被面，垂落，仿佛死人。
　　湛悠思走去，榻上却还跪着个女子，皮肤白皙，五官灵动，但也比不得那只精巧下巴所增添的风韵。
　　“芊冉，让开。”孙婷在一旁冷道。
　　芊冉抬首，下巴似只钩子，勾人。
　　“郡主，世子吩咐过了，世子妃要安心静养。”
　　她跪在榻上，不肯挪半点。
　　孙婷说：“是父王请湛掌门来探视大嫂的。”
　　芊冉低眉顺目，道：“世子交待过，不许怪力乱神的家伙来打扰世子妃的安歇。”
　　“大胆！”孙婷抬手，一巴掌过去，芊冉半边脸飞红，呜地哽咽起来，“是世子吩咐的啊……”
　　“世子大，还是王爷大？芊冉，你别以为有世子的宠幸，你就可以在世子妃染恙的时候，如此放肆。”孙婷眯着眼，小声说，“到一边去。”
　　芊冉的指头抓住了床榻，低着头不再吭声。
　　孙婷摸向腰间短剑，湛悠思微笑道：“郡主息怒，其实也不需要再走近，这样就可以。”
　　方才孙婷和芊冉争执的时候，湛悠思已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这位世子妃：
　　发丝散乱在本该姣好的面容上，面色蜡黄，肌肉松弛，嘴唇发白且干裂，纯粹的病容，看不出特殊。
　　一只手滑在外面，指甲尖细，却已多日未修，皮肤包在骨节上，松松垮垮。
　　腹部肿胀，高高鼓起，随着微不可察的呼吸，慢悠悠地高一下，低一下。
　　大红锦缎被面，绣了鸳鸯戏水，“水面”还浮着一株油绿水草。
　　伸手。
　　芊冉豁然抬头。
　　“可否帮我看一下，那是什么？”湛悠思的手，停在了半空，红玛瑙的镯子，红得鲜亮。
　　芊冉迟疑一下，照着吩咐，从被面上勾起那株水草，她自己也有点发怔，“这是什么？”
　　“可否告诉我，被面是否有点潮湿？”湛悠思接过水草，直接问道。
　　芊冉犹豫地摸了摸，“有一点，大概是屋子不见光，又到了雨季，有点潮了，我这就给换了去。”
　　两个丫鬟一起上来帮忙，湛悠思任她们折腾，自己则退到一旁，只打量那株水草，“郡主，可否叨扰件事情？”
　　“湛掌门请说。”孙婷落落大方。
　　“能否请府中人，帮忙辨识一下，这水草的来历呢？” 湛悠思笑吟吟道，“有点紧急。”
　　孙婷略微考虑了一下，低声道：“我这就去回禀父王，你是否随我同去？”
　　“不忙，我多停留片刻。”湛悠思道，“此株水草，关系重大，小女子先谢过郡主相助。”
　　她敛裙低首，拜了一拜，孙婷赶忙扶起道：“这可当不起，当不起，我这就去请教父王，芊冉，湛掌门先留在此处，可别忘了，这是王府贵客。”
　　孙婷拿着水草，匆匆离开，湛悠思微微一笑。
　　普通的水草罢了。
　　“芊冉，世子妃是如何落水的？”湛悠思没了顾虑，直接问道。
　　芊冉面色一冷，她先说了句“你们都出去吧”，随后闭了门，侧耳倾听一阵，方回转到榻旁。
　　“湛掌门有所不知，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妖鬼作祟，而完全是人祸，您此番，是跑错了呢。”
　　湛悠思道：“哦？你为何有此说？”
　　芊冉道：“其实世子妃落水之际，我便在场，看得分明，是二少夫人，将世子妃推入水中到的。”
　　“二少夫人？”
　　“便是二少爷的妻室，唤作云烟，她出身江湖，是云家大小姐，精通岐黄之术，擅使毒。”芊冉说道，“二少爷不过是个青楼女子所生，却因生母善媚惑，而自小就得尽了王爷的宠爱，近几年在军中，更是势力大涨，虽表面态度谦恭，其实背后早已不把世子放在眼里，只可怜我们世子，才学横溢，能力卓绝，武功不俗，但却一直被打压，让小人编派非议，莫名就毁了名声！”
　　“这倒是复杂，可又和各自的妻室有何关联呢？”
　　“湛掌门怎会不明白？二少夫人已怀有身孕，她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未来的世子，甚至是王爷吗？”芊冉慢条斯理道，“相助夫君，为子女着想，乃女子本分。”
　　湛悠思笑了，“芊冉，你方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过好了。”
　　“湛掌门多虑了，事实如此，我有何不敢说的？这话我当着王爷王妃的面，当着世子二少爷的面，包括三少爷和郡主的面，都已说过了。”芊冉道，“分明是她在背后使坏，害得世子妃落水患病，而今奄奄一息，我离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楚，自然就照实说出，这有何可怕的？”
　　“那这王府，可有人信你？”
　　“王妃和世子，自然是为世子妃和我，作主的。”芊冉道。
　　那当然了啊。
　　湛悠思说：“二少夫人现在何处？”
　　芊冉愤懑道：“可恨王爷被奸人蒙蔽，竟无视世子所说的开祠堂聚齐孙家长辈，共同审问此案的请求，不仅未责备二少爷夫妇，只不过暂时不许二少夫人随意出府外，却并无额外惩罚，而出了这般大事，沾染如此嫌疑，那二少爷也是春风得意，未受牵连，常和王爷，军师私下密谈，商议大事，完全无视正牌世子，这，这当真是天理不公！”
　　“除你之外，可有旁人佐证？”
　　“当时在场的，除了落水的世子妃，使坏的二少夫人，就只剩下我，二少夫人的侍女翠琦，还有王妃的侍女素颜了。”
　　“她们又是如何说的？”
　　“翠琦不仅护主，而且当时，就是她挡住了素颜姐姐的视线，使得素颜姐姐，什么都没有看清呢！”芊冉道，“真真可恨！那主仆二人，事后都说，是世子妃自己不小心，滑落水中，甚至那翠琦，明着暗着，说是我……我推世子妃入水的！世子妃待我恩重如山，我又岂会当那恩将仇报的奸险小人？！翠琦助纣为虐，还诬陷好人清白，岂不可恨！”
　　“真是桩无头案。”湛悠思只淡淡道，“那这样看来，这是场人祸，而非我湛家所能管辖的了。”
　　芊冉道：“若是这么说，倒要让湛掌门生气，可事实如此啊，湛掌门还是有个准备才好。”
　　“那你如何解释，世子妃，突然鼓起的肚子呢？”湛悠思笑道。
　　芊冉说：“这不是明摆着吗？二少夫人，精通岐黄，擅长使毒啊，那云家，就是个使毒世家，世子妃没让她们害得淹死，她们就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用了这等卑劣的宵小手段，暗害世子妃。”
　　“空口无凭。”
　　“若是有凭证，岂容小人得意！”芊冉倒是大义凛然。
　　湛悠思微笑。
　　原来……
　　是这么回事啊。

　　被请去见王爷，郡主孙婷也在，“湛掌门，父王请人辨识，这是那湖底的普通水草啊。”
　　“湖底的水草，又怎会跑到世子妃的被褥上去呢？”湛悠思笑道。
　　广平王孙至慎面色肃然，“难道……我府内，当真有妖孽放肆？！”
　　“那还用说吗？父王，女儿可是亲眼所见啊！是条好大的白鱼精怪呢。”孙婷嗔道，“父王您还不信，还骂女儿胡说八道呢，哼，而今湛掌门都这样说了呢。”
　　孙至慎道：“湛掌门，您可确认，本王长媳和这府中一干怪事，真是那白鱼妖孽所害？”
　　湛悠思欠身，“心中已有六七成把握，但小女子需到湖边一探，才好给王爷您准确回复。”
　　“这好办，婷儿，反正你爱玩，不如就陪着……”
　　“需深夜一探。”湛悠思道，“王爷，玄黄之道，自有其运转法则，非阳间惯例所能束缚，朝堂有朝堂规矩，江湖有江湖道理，这一点，小女子相信王爷也是明白的。”
　　孙至慎冷道：“客气了，湛掌门到底有何请求？”
　　“可否允许小女子，午夜时分，不需劳驾府中人，随意漫步湖边呢？”湛悠思下拜，“王爷是明理人，所以，小女子先谢过王爷了。”
　　孙至慎和一旁的军师蓬莱子互换眼神，蓬莱子慢慢点头，孙至慎道：“这个好办，湛掌门还请小心，湖边已非太平之地。”
　　“小女子本就是受王爷之邀，为此前来，自有分寸。” 湛悠思道，“小女子方才去见过世子妃，性命暂时无碍，这点还请王爷放心，对了，当时陪伴在世子妃身旁，一心护住的那个女子芊冉，她是……”
　　“不过是世子的一个侍妾而已，那小人，最喜搬弄是非，信口雌黄，还诬陷了二嫂子的清白，若是她对湛掌门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湛掌门可千万不要当真，那是做不得数的。”孙婷冷冰冰道。
　　孙至慎扫了女儿一眼，“湛掌门，那芊冉，有什么问题吗？或是，对您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吗？”
　　湛悠思沉吟一下，“无，只是小女子，一时好奇罢了。”

　　她别过了广平王，傀在廊下等待，湛悠思撩起那根水草，擦着傀的皮肤，“傀，笑一个。”
　　“主人，我不会笑的。”傀说。
　　湛悠思微笑，“是啊，我们纵使让你们可以开口说话，却无法让你们拥有笑容，泪水，甚至怒火……”
　　将水草搭在傀的鼻梁上，“傀，等了却王府的事情，我们走吧。”
　　傀说：“主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您是主人。”
　　湛悠思的笑，慢慢冰凉。
　　“我是你唯一的主人，对吗？”
　　“对。”
　　“你的耳，你的眼，你的心，只我一个，对吗？”
　　“对。”
　　湛悠思说：“我要你记一辈子。”
　　傀默默无言。
　　“湛掌门吗？”
　　声音突兀，男子一身淡蓝儒衣，绕廊柱而转来，身长玉立，模样清雅，气质淡然。
　　“您是……”湛悠思微笑。
　　“孙轩。”男子拱手。
　　“二少爷。”湛悠思欠身，“幸会。”
　　“有一事相求。”孙轩客气道。
　　“不敢当，您说吧。”
　　“听说苍溪湛家，专门斩妖除魔，可解决……那种不干净的问题。”孙轩犹豫道，“湛掌门，家母居所，这几日，有点不安宁，父王对这类事情，向来不以为然，所以我也不好提出请求，但家母日渐憔悴，做儿子的，何其忍心？”
　　“好说，请二少爷带我去拜会令堂吧。”湛悠思道。
　　真有趣。
　　我还没找你们呢，你们就找上我来了。
　　这府上，有四处邪气。
　　第一处，湖面。
　　第二处，王妃的院落。
　　第三处，世子妃的居室。
　　第四处……
　　湛悠思跟在孙轩身后，离那最后一处邪气的释放地，愈发近了……
　　“傀。”她轻声吩咐，“隐形吧，待会给我守在外面，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