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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缅怀故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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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八年,冬。
这是一个被血色染红了的冬天。
菜市口每天都有人被问斩,地上的血结成了厚厚的一层冰。
朝堂上的大臣,大半都变成了新面孔,没被换掉的个个都噤若寒蝉,成了没嘴的葫芦。
朝堂里的官老爷人人自危,老百姓的日子还是照旧的过,只不过走在街上的时候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唯恐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西城,贾小娘子那处小三进的宅子里。
原修然一副贾小娘子的扮相,倚在贵妃榻上,身上搭着锦被,腿边跪着美婢捶腿,手中一沓子泛黄的纸张被他翻的飞快。
这是三个楼子的管事今日递上来的消息。
收入比素日里多,消息却比平时少。
看来朝中的形势当真颇为险峻——出来消愁的人多了,敢说话的人却少了。
这可真是形势大好。
——友情提示,宿主破坏剧情,将视情况扣除生命值1000~10000点。
——恁的呱噪。
——珍爱生命,保护剧情。
——放心,生命值马上就够万点了。
近半年,拔毒效果显著,不再是喘口气都要消耗生命值了,原修然顺手做做任务,刷刷知识殿堂,攒了不少生命值。
当然还是换不起999999生命值一颗的万毒丹。
强行让系统闭了嘴,原修然顺便刷了一圈娱乐天地和知识殿堂,耐着性子读完了《反派大佬的自我修养》,换来100点生命值和一本《太公兵书》。
原修然正看《太公兵书》看得入迷,便觉一股子寒气扑面而至,睁眼一看,果然是郑星河。
郑星河冒着雪过来,肩头落了一层雪花。
随手把手炉塞进郑星河怀里,指着炉子示意他去烤烤火去去寒气。
原修然看着丫鬟递了滚热的帕子给郑星河擦脸:“这么个天儿怎么还过来了?”
郑星河手一顿,面无表情地说:“娘子在这,我不来这还能去哪里?”
原修然笑骂:“素日里也没见你天天过来。”
郑星河把帕子递给丫鬟,脱了外袍,在炉子前烤了烤手,便挤到了贵妃榻上:“那是有正事要忙,迫不得已。”
原修然盯了郑星河一眼,似笑非笑:“不对。”
“管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郑星河无奈道,“今日确实有事,待夜里带你去个地方。”
原修然看了郑星河片刻,见其没有再说的意思,也没有追问。
冬日里天短夜长。
两个人围着炉子吃完锅子,外边天已经大黑了。
便也没真等到半夜三更,暮鼓过后,街上清净了,郑星河便带着原修然出了门。
在出门前,郑星河特意让原修然去了伪装,换上了原公子昔日的衣裳。
原修然心里对今夜的目的地便有了几分揣测。
待见得郑星河带着他踏着层层檐廊,直朝着城东而去的时候,心中的揣测便成了笃定。
原府里的男丁“殁”的“殁”,入狱的入狱,入宫的入宫,前院里一片昏暗。
郑星河拿斗篷裹着原修然,在花园子里那株老树上立了片刻,贴着原修然的耳朵,用气音儿问他:“要不要先去梅院一趟?”
毒素虽然拔净了,到底还是伤了根本。
原修然比寻常人畏寒的多,躲在郑星河的斗篷里,拢了下自己的斗篷:“去梅院做什么?缅怀故土?”
郑星河低笑了一声,抱紧原修然:“算了,故土里没我,不缅怀也罢。”
原修然轻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冬日里,万木枯萎。
昔日百花争艳的花园子显得格外的萧条。
原修然视线在有几分熟悉的秋千上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道:“走罢,冷风吹得脑瓜仁子疼。”
郑星河闻言,抱起原修然,直朝着后院最亮的正堂而去。
忠敬堂,东间。
两个大丫鬟在外间值夜,古嬷嬷在里间杌子上打瞌睡。
原修然和郑星河在门口顿了下脚步,这才轻手轻脚地穿过碧纱窗走进了那黄花梨木的攒灯笼锦拔步床里。
几个月未见,原夫人再不复昔日照人的光彩,脸色苍白的很。
身子骨莫名一日不如一日,原夫人本就没有睡沉,迷迷糊糊间觉得床前来了人,睁眼一看,见着原修然那芝兰玉树的模样,心中一惊,被唬了一跳。
原夫人自病床上惊坐而起,待看清了床头多出来的两个男人,并没有被闯了寝室的羞怒,反倒是极其冷静的说了一句:“你果然没死。”
这不像是生身母亲该有的反应。
原修然若有所思地盯着原夫人,轻笑:“我那尸骨都是您和原阁老安排的,又怎么会以为我死了。”
原夫人靠回床头,抚着胸口轻咳了一阵:“我是巴不得你死了的。”
原夫人房里炭火烧的足,只这么一会儿便有些热了。
原修然松开了斗篷领子,澹然道:“看您之后的动作,可不象是巴不得我死了的。”
原夫人抬眼盯着原修然那张脸,似恨似怨:“那不过是见你没死,想物尽其用。”
原修然垂眼,心中倒是庆幸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他,而非原公子。
纵使他前世幼年失怙失恃,却也见过不少严父慈母,他有些无法理解,原夫人因何对他的骨肉恨至如此:“抱歉,没让你如愿。”
原夫人看着床头立着的人,视线在郑星河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那是郑家小郎君也被你迷了心窍,甘愿为你犯下欺君之罪。”
郑星河突然开口,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与子正乃是两情相悦。”
原夫人嗤笑:“他与今上幼时相识,相交甚深,却也没有到了两情相悦的地步。你就这么肯定他待你是真心?”
郑星河沉默。
原修然余光落在郑星河那锋锐冷硬的眉眼上:“你果然是恨我的。”而且,人之将死,这恨意已经不屑于遮掩了。
原夫人雍容的眉眼挂上浅笑:“怎么会,我可是你的母亲。”
原修然抬眼看着原夫人,露出了与原夫人如出一辙的笑容:“母亲,你因何如此恨我?”
原夫人看着原修然无声的笑,笑得咳嗽连连,惊醒了打盹儿的古嬷嬷。
在古嬷嬷端着水进来之前,原夫人止住了咳嗽:“嬷嬷,你回去歇着罢,我这不用你伺候了。”
古嬷嬷端着水停在碧纱窗边:“夫人,伺候着你喝完水,老婆子就去歇着。”
原夫人盯着原修然,缓声道:“不必了,不想喝水。”
古嬷嬷等了一会儿,见原夫人没改主意,说了一句“那你歇着,我把水给你放到炉子上”,便退了出去。
待得屋里没了旁人,原夫人的声音略微高了一些:“你不觉得你这张脸与齐哥儿太像了吗?”
原修然眉梢一动,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心中突然生出的荒谬揣测。
原夫人看着原修然,用出了有生以来最为温柔的腔调:“便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也鲜少有你们俩这般像的。”
原修然面无表情:“母亲莫不是糊涂了?治平比我小一岁呢。”
原夫人也不理原修然这茬,只自顾自的说:“当日我才刚有了身孕,张氏便也怀了孕。做下人的,到底身子骨壮实,连肚子里的孩子也长的快,竟是比我这个先怀上的肚子还大。”
原修然皱起了眉。
大户人家后宅里的阴私从来不会少,他前世弄权,后院空置,倒是没有这个烦恼,却也见过不少同僚后院起火。
原夫人的视线落在床顶雕花上,仿佛透过那海棠花纹又看到了海棠花开的季节:“新婚燕尔,却被个爬床的丫鬟打了脸,我心中委屈,闹了几次,却也只落得了老爷的疏远。”
原修然垂眼看着原夫人:“我一直以为你与父亲相濡以沫,感情甚笃。”
原夫人看着原修然,却更像是透过他在看年轻时的原阁老:“腊月二十一,张氏挺着肚子来与我炫耀姥爷新给她打的头面,不想倒是与我一同动了胎气。就在旁边的耳房里,中间拉了一道帘子,我们一块儿生了三个哥儿,只可惜张氏生的那双胞胎里,有一个是死胎。”
原修然看着原夫人,神色复杂——那死胎恐怕并不是张氏的。
原夫人视线终于落回到了原修然身上:“我可是恭亲王府上的郡主,皇亲贵胄,跟个丫鬟同时生产又叫什么事儿?老爷也是心中有愧,那张氏之子的生辰便被挪后了半年,挪到了来年的五月。”
原修然沉默。
原夫人闭上了眼:“多谢你来送我一程,也不算我白养你一场。”
原修然问她:“你可后悔?”
原夫人摇头,在原修然转身离开之际又言:“自你去了以后,你父亲最常摆弄的便是你那条玉锦鲤把件。”
原修然微微颔首,示意郑星河带着他离开了原府。
知道了当年隐秘,原修然算是知道原夫人因何对原公子那般狠了。
郑星河抱着原修然,垂眼看着他睫毛上挂着的雪花化成了水,心疼的一抽一抽的:“要不要……”去看看张氏?
原修然断然拒绝:“不要。”
郑星河抿唇:“以后我疼你。”
原修然失笑,合上眼,应了声:“好。”
翌日清晨,原府门前的白灯笼尚未摘下来,便又支起了灵棚——恭亲王府长女,嘉慧郡主,原府女主人,原夫人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