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天下》薄荷糖

2、1

　　喧笑声终于渐行渐远，直至遥不可闻。蜡烛流下的泪更密更红，夜，已经很深了。

　　“哐啷！”

　　房门被一脚踢开。云可儿的心才不规则地跳了两下，浓烈的酒气已钻入嗅觉中。接着，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就象贴在她的耳边，那么清晰那么真切地响起，“小美人，等急了吧？”

　　冷不防，她的盖头被人一把抓起。她惊慌失措的神态立刻被一对如鹰般锐利的眸子捕捉。眸子的主人不给她躲避的机会，一手勾起她尖尖的下巴，满意地欣赏着。“不错，比画像上还美。”他的手抚上她光洁如婴孩的小脸，随意地游动起来。

　　云可儿被动地仰视着面前这张出奇英俊，却比恶魔更凶残的脸孔，不动声色地自袖中摸出一样物事，攫紧。冰凉的感觉冷透了她的心，她才迟迟悟到自己竟如此紧张。

　　不安份的手已袭上她娇弱的身子。她一僵，强迫自己力持镇静，决不能先乱了阵脚。

　　“小美人，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不要辜负了古训，来，手给我。”他轻笑，伸出手，触到的却非想象中的柔荑。

　　匕首毫无预兆地刺向他的喉咙，他大惊，酒意顿时吓醒了一半。藉着从军多年的本能反应，敏捷地一避，匕首悄无声息地贴着他的脖子而过，腥味开始泛滥在他口中。他尚未站稳，亮光又是一闪，险些削断他的头发。他大声诅咒，反手在她手背上一切，匕首应声落地。只一眨眼功夫，他狠狠的一掌已将她甩倒在床上。

　　脖中丝丝的疼意提醒了他，他抹去血丝。由于刺得不深，血不多时即止。但这并未消减他丝毫的怒意，二十几年来，第一个让他受伤的，居然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念及此，他冷凛的眼光移向新床。云可儿没有哀求，更不曾哭号，以同样冷冽的眼光回视他。

　　“你好大的胆子！”高大的身影一步步向她逼近，怒意笼罩在周围。“伤了我，你知道要承担怎样的后果？”

　　云可儿瞪住他。“只要能杀了你，我怎样都无所谓。”

　　他一把揪起她的长发，狂怒，“有胆你再说一次！”

　　“再一百遍都一样，我想你死！”云可儿大声说出她的心声。

　　话音甫落，她已听到他暴怒的、有如崩豆一般的喝斥，“来人！”

　　两个家丁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对面前混乱的场面显然懵懵懂懂。“将军，有何吩咐？”

　　“把这个贱人带到大堂，吊起来，给我狠狠地打！我不开口绝不能停！”

　　两家丁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居然把新娘子吊起来毒打？虽然他们将军的脾气是阴晴难测，可是这个，也太扯了吧？两人对望一眼，很有默契地一人一手，拖起云可儿就走。唉，可怜的新夫人，遇到将军这样不知怜香惜玉的武夫，有她的苦头吃了。

　　云可儿不加反抗，乖乖地任其所为。她清楚地知道，挣扎只是白费力气，眼前这个恶魔是没有半分人性的！她悲惨的命运，早在几天前已被他一手操纵了。柔弱如她即使怀着一腔愤恨，又拿什么来与他抗争？惟一的机会已错过，只怕今后再也杀不了他了。想到这里，她悲伤而绝望地对自己笑一笑，阖眼。

　　记忆缓缓地展开......

　　“喜事呀，天大的喜事呀！”花枝招展的张媒婆挥着她远近闻名的红手绢，张着能把死人说活的血盆大口，一脚踏进破旧简陋的房子——秀才云淼家。

　　主人不甚赞许地瞪着走一走扭三扭的花孔雀，眉头微皱，“敢问喜从何来？”

　　“哎哟哟，云老爷，您真会装傻。我来贵府，自是为了作媒呀。”孔雀嗲声嗲气地坐下，“我呀，给您带来一个绝好的消息。您可知道，眼下正有一百年戴不完的珠宝，一千年穿不尽的绫罗绸缎，几辈子也花不光的金山银山堆在您眼皮底下，只要您点一下头，它们哪，可全都是您的喽。”

　　“不知张夫人替哪家说媒？”询问的是云淼粗衣荆钗也不掩风华的妻子蔡氏，尽管已踏入中年，当年倾国倾城的美貌仍丝毫不减，高贵的气质一望便知出身良好。只是昔日温柔的笑容此刻全化作了惶恐——对接下来的答案的恐惧。

　　孔雀清清喉咙，抖抖手绢，开始横飞吐沫，“云夫人，云老爷，你们家可儿可真是越来越美丽动人啦。那个俏生生的脸蛋哦，别说男人见了发狂，就连老婆子我，都我见犹——犹——犹什么来着？”

　　“犹怜。”蔡氏忍着笑。

　　“对，我见犹怜。”白粉这东西擦在脸上真好，脸色是红是黑别人看不出。“可儿姑娘的美貌如今已传遍城内，提起咱们可儿姑娘，即使是不识字的山民村夫，又有哪个不竖起拇指直夸赞她赛西施貂禅的？”

　　“请讲重点。”云淼皱眉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孔雀讪讪地干笑，“城里的画匠王师傅与可儿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凭着深刻的印象为她绘了一副画像。这画像呀，实在是太美了，每天都有达官贵人上门出高价要求购买。后来他卖给了一位开出天价的商人，谁想辗转反侧，最后竟落在一个有权有势的将军手中。”

　　云淼一直表现得从容不迫，此刻却好象被打了一掌，脸色蓦地发白，“哪位，哪位将军？”

　　“哎呀，还有哪位将军，当然是最受皇上宠爱，手握兵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海枫海将军喽。”她说得眉飞色舞，全没留意云淼和蔡氏凝重的脸庞，“海将军自见到可儿小姐的画像后，倾慕不已，誓要娶可儿小姐过门。今儿个更是托了我上门来求亲。云老爷，云夫人，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她等着看云淼欣喜若狂的表情。

　　哪知云淼竟板起脸，拂袖道，“请恕在下招待不周，娘子，送客。”

　　再也想不到竟是这种回复，孔雀傻眼了。

　　“张夫人，这边请。”蔡氏温婉地说。

　　她回过神，不死心地道，“云老爷，您可考虑清楚，能成为将军的岳父，多少人求之不得呀。”

　　“请！”

　　“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软的不行是吧？成，来硬的。“人家可是大将军，多少千金小姐排队等他挑，他都看不上眼。你家可儿不知是烧了多少柱香，菩萨垂怜才求来这样的好姻缘。怎么着，还想女儿嫁过去做正室呀？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能嫁给这么显赫的人物，别说做妾，就是做丫头，你也该偷笑了你！老娘这就回去复命，说你不识抬举，到时候有什么下场，别怪我没提醒你，嘿嘿嘿……”

　　还没嘿完，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块石头正中额头，直砸得她眼冒金星，赚钱法宝也险些脱手而飞。狼狈地捏紧手绢，破口大骂，“哪个王八糕子敢砸你奶奶，滚出来！”

　　应声而出的是第二块石头，这次目标是孔雀一向引以为傲的胸口。她惨叫一声，再也不敢多留，抱头鼠窜。

　　云淼和蔡氏的眼光齐齐落在内堂，云淼沉声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