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偏执老乡弟弟后》茶山

8、身世（修）

　　傅霄带着邹晚的妈妈在餐厅坐下。

　　“陈姐，我出去给小晚打个电话。”傅霄说。
　　然而陈进丽却不动声色道：“就在这打吧。”
　　语调不高，不疾不徐，然而傅霄却还是被拿捏住了——“诶。”他只答。然后掏出手机，在教导主任眼皮底下，按下弟弟的号码。
　　只可惜，第一遍没打通。就在傅霄准备打第二遍的时候，邹晚打过来了。

　　“喂。”
　　听到话筒里传来弟弟富有磁性又自然带着一股子冷淡调调的嗓音，傅霄偷瞄了对面的陈女士一眼。他知道，这个距离，邹晚电话里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陈女士收进耳中。
　　怎么忽然有一种坑孩子的感觉？
　　“什么事？”见傅霄一直不吭声，邹晚在那头问。
　　“小晚——”
　　傅霄刚一开口，却见到对面的陈女士摊开手掌，这意思再清楚不过——
　　教导主任发话了：我来跟他说。
　　傅霄没辙，乖乖交出手机，放进陈女士手心。

　　“你在哪呢？”陈女士一开口，傅霄感觉周遭的空气瞬间都降温几度。
　　而电话那头半天都没传来半点声响。
　　傅霄忽然觉得，邹晚这小子八成得把这笔账记到他头上——顿时感觉整个人有点不好。
　　“我不管你在哪，马上到——”陈女士抬头看向傅霄。
　　傅霄忙说了餐厅的名字。
　　陈女士在电话里重复了餐厅的名字。
　　又等了好半天，电话那头就答了一个言简意赅的——“好”。
　　陈女士把手机还给了傅霄，傅霄忙举起手机，想跟邹晚哪怕解释两句补救一下。
　　然而，电话已经从另一边挂断了。
　　好，很好。傅霄觉得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立马又心一横——洗个毛线洗？这小子的臭脸他又不是没看惯。心态放平，天下太平。这么一想，他也不纠结了。重新摆出一副温文尔雅的姿态，给陈女士倒茶。
　　他还打了别的算盘，心想要是伺候好了姐姐，没准老陈就肯出钱给他做生意了呢？就冲老陈每回提起姐姐那个怂样，这对姐弟在家谁说了算，他大约有些明白了。

　　邹晚赶到餐厅的时间比傅霄想得要快，菜还没上齐，人先到了。
　　高个儿男孩戳在桌子旁，面无表情，目光冷滞。傅霄很自觉地往窗户边挪了一个位置，然后邹晚在他身旁坐下，跟他老妈面对了面。
　　傅霄看见邹晚还提了一个牛皮纸袋，看不清里头装的是什么。
　　这是家湘菜馆。傅霄之所以对这家餐馆印象深刻，自然是因为他无辣不欢的口味。刚才点菜的时候，他特地点了许多特色菜跟招牌菜，也打定主意这顿他来请客。
　　等服务员端上最后一盘小炒肉，菜就齐了。看着一桌的花花绿绿，傅霄咽了口口水，招呼道：“咱们开动吧。边吃边聊。”

　　三个人都拿起筷子，陈进丽对儿子的审问也开始了。
　　“邹晚，你这个月生活费哪来的？”这是她问的第一个问题。
　　傅霄想起老陈的话，邹晚不肯要家里一分钱，所以他妈妈一直很担心。
　　邹晚木鱼一般答话道：“奖学金和生活补助。”
　　陈进丽立马放下筷子，立眉问：“生活补助？你申请助学金了？你丢的什么人？咱家需要申请助学金吗？”
　　邹晚捏筷子的那只手忽然一动，两只筷子碰出一声细微的脆响。傅霄瞥见男孩手臂上爆起了青筋。
　　“我没有。”邹晚只答。
　　“那助学金是哪里来的？”陈进丽追问道。
　　“不是助学金，是生活补助，每个本科生都有。”邹晚答。
　　邹晚的声音不大，也不高，每个字却都莫名透着渗骨的寒凉。傅霄感觉周围的气压已经低到让他呼吸不畅了。
　　“学校还发生活补助？一个月多少钱？”陈进丽问。
　　“够吃饭了。”邹晚只答。
　　陈进丽终于不再追问这个问题。

　　沉默一阵。傅霄原本胃口大开，这会儿却觉得碗里的小炒肉一点也不香了。而身旁的母子更是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不合口味吗？要不要再加几个菜？”傅霄问。
　　“不用。”母子二人几乎是同时回答了傅霄。
　　傅霄：……我不该说话。

　　这时陈进丽又开口了：“这学期选了什么课？能跟上进度吗？”
　　邹晚像个机器人似的一一报了课表，接着答：“现在能。”
　　傅霄想起那晚在4Love提起学校里的课程，这小子可不是现在这种语气，那个时候小孩儿狂得好像所有课他都不用上就能考满分了，怎么偏在妈妈面前这样“谦虚”起来。
　　陈进丽又说：“以后打给你的生活费不准打回来，你要是跑去想办法赚钱了，会耽误学习的时间。”
　　“我不会用的。”邹晚答的干脆。
　　“你——”陈进丽猛地在桌上压下筷子。这一压把傅霄刚夹进嘴里的黄牛肉给压得没嚼就吞了下去，噎得他忙端起饮料狂灌。
　　大概是碍于一个陌生人在场的缘故，母子俩终究没吵起来。

　　而在这餐饭快要结束的时候，邹晚忽然从身旁那个牛皮纸袋里掏出一块千层蛋糕，看上头铺的一层果肉，便知是榴莲口味的。
　　“学院楼下卖的。”邹晚声音僵硬，动作更是百般不耐烦地把千层蛋糕推到了妈妈面前。
　　傅霄这下心情有些复杂了，本来弟弟带蛋糕来这件事他就已经够惊讶了，为什么还要故意摆出一副“我不想买是人家强卖给我”的气势……这儿子，过分傲娇了？
　　却没想，陈女士见到蛋糕，眉心也丝毫没有松动，嘴上仍不饶人：“成天就知道想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陈女士嘴上这么教训着儿子，身体却十分诚实，她拆了蛋糕盒包装，拿起小勺子，朝那丝滑醇厚的果肉、奶油、芝士与蛋皮堆叠出的诱人碳水上挖去。吃了几口之后，陈女士的表情明显变得柔和了许多，却一句表扬儿子的话也没说。
　　傅霄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孩子，发现弟弟的眉眼也舒展多了，只是难掩失落之色。
　　等陈进丽吃完蛋糕，却只说：“这东西不健康，对身体不好，以后别买了。”
　　“知道了。”邹晚答。

　　到最后傅霄还是没成功实现买单的愿望。陈进丽执意付了钱。
　　三人到餐厅门口，傅霄十分识时务地说：“我先走了。”
　　他朝陈进丽招招手。陈进丽冲他略微点了个头。这已经让傅霄受宠若惊了。
　　倒是邹晚，从来餐厅到现在一直没给他一个正眼。
　　这会儿，更是十分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或者说，冷漠这个词太温暖了，邹晚丢过来的不只是一个眼神，简直是一把在冰山里冰封了千年的寒刀。
　　傅霄被刀了一个寒颤。此刻他已不能更确认，邹晚一定把他当成了里应外合出卖自己的罪魁祸首。

　　傅霄悲凉无比地转身离开了这奇怪无比的母子，徒留下一肚子委屈跟疑惑。

　　*

　　入夜，傅霄在公司工作，却忽然接到老陈电话。
　　“喂，陈哥。”傅霄亲切喊道。
　　“小傅啊，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老陈说。
　　“没事！我也没做什么。”傅霄答。
　　“多亏你，我姐才见到小晚。小晚已经把他妈，还有我，从黑名单里移出来了。”老陈听起来十分高兴。
　　“那就好。”
　　“你们今天是不是还吃了顿饭啊？”老陈问。
　　“是，在T大门口的湘菜馆吃的！”
　　“湘菜馆？”老陈重复了一遍。
　　“嗯？”傅霄觉察到不对劲，“湘菜馆怎么了？”
　　“我姐跟小晚都不吃辣啊。”
　　傅霄：“……”
　　傅霄是真的从没想过，今天母子俩不咋动筷子，他还以为是情绪使然，没胃口吃东西，而且那时候天还早，估计两个人都不怎么饿。福临人从小大都是辣椒罐子里泡大的，煲个汤上头也必须漂几片辣椒。而且他明明问了陈女士有什么忌口没有，可陈女士只答他没有。在餐桌上他点菜的时候，陈女士也丝毫没有任何异议。中途见两人不动筷子，他主动提议加菜，还得到了异口同声的拒绝……这可真不是他故意给人难受，但这对奇葩母子到底在搞什么？

　　“没事啊，你别放在心上。我姐对吃向来不在意。”老陈又说。
　　虽然是安慰的话，但却在很大程度上解答了傅霄的疑问，也让他一下明白了母子俩今天各种奇怪的表现是为什么。
　　这陈进丽就是当代苦行僧啊！
　　在她眼里，吃喝玩乐都是玩物丧志的罪魁祸首，吃个饭么哪那么多讲究，填饱肚子就好了。所以即便儿子带来了自己爱吃的甜品，还不忘教育一嘴这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什么是大事？学习才是。
　　傅霄忽然对弟弟生出一种心疼来。这分明就是个求表扬求摸头的大男孩啊！却一头撞在了石头上。
　　邹晚肯定是知道他找的餐厅是个湘菜馆，妈妈不会吃好，所以特地买来了妈妈爱吃的榴莲口味蛋糕，可一片心思呈到妈妈面前，换来的却是冷言冷语毫无温度的回应。这可跟他之前一直抱有的慈母逆子，老母亲为叛逆期的儿子操碎了心的印象大相径庭。

　　这对母子拿的分明是老公主和小受气包的剧本！

　　“老陈……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傅霄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你问。”老陈说。
　　傅霄差点脱口问出“邹晚是不是捡的？”这种话来，斟酌片刻，才开口道：“小晚跟陈姐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老陈那头沉默一阵，叹了口气，答：“唉……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没想到娘俩现在还没走出来，竟然都被你看出来了……”

　　“其实小晚以前有个哥哥。”

　　*

　　夜里，邹晚寝室。

　　他桌上放着电脑，开着一盘游戏，电脑前的少年杀红了眼，键盘鼠标噼里啪啦像点燃的炮仗，耳机里传出的是队友的鬼哭狼嚎。邹晚倒是一句话都懒得跟他们说，独自在那收人头，没一会儿，一盘游戏就结束了，他又拿了个MVP。
　　看着屏幕上不断蹦出的奖赏，邹晚却一点爽的感觉都没有。他享受的只是在游戏里屠杀的过程，一般情况下，现实生活里越不爽，游戏能带给他的安慰就越大。比如刚刚几盘厮杀，跟他组队的几个人简直都看傻了，不知道这哥们抽了什么疯，竟一阵阵心疼起那些倒了一地的怪物来。

　　邹晚看到桌上的闹钟已经指向十点半。十点半，是妈妈规定的绝不能继续玩游戏的时间。他下意识抬手摘耳机，退出了游戏。可做完这一切，摊在椅子里，看着眼前的寝室桌椅，才恍然察觉他已经是一个大学生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大学生了。再说，就算这么听妈妈的话，又怎样呢？妈妈甚至连一个笑脸也不肯给他。
　　可是邹晚早已经习惯了这些，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但为什么，今天他格外烦躁。

　　下午在FIT楼，忽然看到那个人的未接电话，他立刻屏住呼吸，起身退到角落，郑重其事地按下拨通，结果没说两句，竟然听见了妈妈的声音——所以，这些日子以来，这人之所以会搭理自己，都是因为舅舅和妈妈的拜托吗？
　　他越想，心里那团没来由的火气就烧得越旺。
　　伸手点开游戏，电脑屏幕上很快又进入加载页面。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常望忽然找他搭话道：“老邹，你妈妈是不是来北京了啊？”
　　邹晚一愣，扭头问：“你怎么知道的？”
　　常望是跟他对床的室友，尽管邹晚入学以来少言寡语，没交什么朋友，但常望这自来熟的性格，一点不介意他是个闷葫芦，两人相处得倒也融洽。
　　“我今天在FIT楼前头看见的，还有个小帅哥呢。”常望说，又撇撇嘴，“这世道，是不是长得好看的人认识的都是长得好看的人啊？那还给不给我们生存空间了……”
　　邹晚立刻打断他道：“你说你看到了我妈妈和一个男人？他们都聊什么了？”
　　“他们——”
　　常望说到一半，从寝室椅子上起身，撸了撸袖子。他是个表演欲极强的家伙，演技也不赖。于是这会儿，一人分饰两角，将在FIT楼前见到的场景，几乎一字不落惟妙惟肖地还原了一番。

　　看完常望表演的小剧场，邹晚双眼里流动的全是不可置信，还有隐隐作祟的追悔莫及。
　　他今天进校门的时候看到草坪上有个人的身影跟傅霄很像，只是没法确定，但在看到小黑胖子之后几乎就确定真是傅霄来了他学校。心下顿生一阵难以抑制的雀跃。所以在接到傅霄电话时，还以为是喊他出去的，都开始思考该怎么跟班长请假翘掉活动了。
　　可是他却在电话里听到妈妈的声音。一大片乌云盖在了他头顶。他以为人家是来找他玩，结果等着他的却是一出鸿门宴。
　　可直到听完常望的描述，他这才恍悟——

　　所以，傅霄不是跟妈妈舅舅串通引他出来的，这家伙反而还特地扯谎把妈妈骗走，没让他在全班人面前出丑……
　　邹晚内心一阵翻江倒海，想起他今天吃饭的时候全程对待傅霄的态度，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攥着手机的那只手臂上，又爆起一阵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