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偏执老乡弟弟后》茶山

6、淋雨（修）

　　一周后的周六，从早上开始天上乌云就浓得泼墨一般。
　　半下午，傅霄早早赶到了西城区阜成门内大街某胡同口里的咖啡馆，找了个窗边的吧台，点了两杯咖啡，面对着狭窄的胡同等老陈，老陈终于答应来听一听他的创业计划。傅霄专门找了个离老陈的根据地近的咖啡馆，自己跨了大半个北京城赶来这。这咖啡馆叫Meet Again，傅霄是因为名字有趣，定下的地点。
　　但二环里的景致终究是值得跑这一趟的，古朴的京味儿十足的各色胡同里，分布着各色打扮时髦的新时代青年，或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真不愧是天子脚下的繁华之地。就是今天天气不太好，但天气不好也有天气不好的味道。

　　傅霄正悠然自得地啜着咖啡，品味老北京的景致，忽然手机响起来，看到是康阿姨的电话，他连忙接起。
　　“小傅！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啊？我真的快要受不了了。你再不回来，我没法保证能一直撑下去……”电话那头的女人开口便是大声的疲惫的埋怨。
　　傅霄耐心劝道：“康阿姨，辛苦您了。再给我几个月行吗？”
　　“几个月？……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撑几个月……小傅，你没照顾过病人，你不知道辛苦！”
　　……
　　尽管预料到康阿姨打电话来肯定是坏消息，但听到这来自千里之外第一线的消息，傅霄心里还是一阵烦乱。但挂了电话，他第一时间打开手机银行，给康阿姨的账户又转了五千块钱。

　　刚转完账，他抬起头，眼里竟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从窗外走过，脚步轻而稳，光是一个散漫的侧影就足以让路人忍不住流连几眼。
　　不是邹晚还能是谁？但这小子跑这来干嘛？
　　傅霄的目光随着男孩身影一路往前，却见邹晚在咖啡馆前停下了，抬头望了一眼门上的招牌，接着走了进来。傅霄屏了一下呼吸，扭过头，男孩已经和他共处一间店了。而且几乎同时，邹晚扭过头朝他看来，在目光相遇时，男孩脸色波澜不惊，就好像跟他早提前约好了似的。
　　傅霄：？
　　相比之下，他的表情不淡定多了。
　　邹晚朝他走过来，男孩个头太高，携带过来的压迫感过重。但傅霄还是没起身，只淡淡说了句：“又见面了。”
　　他没问弟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要么是老陈喊来的，要么是老陈逼来的。估计是精打细算的陈老板日常事务太过繁忙，又要赴他的约，又要探望外甥，干脆组一个局把两件事都办了。傅霄也是服气。就是没想到邹晚能这么听话，一喊就来。

　　邹晚当然没这么听话。傅霄猜的没错，确实是舅舅喊他来的，但他本来已经拒绝，只是听舅舅提了一句是傅霄约的他，立马改了口，答应下来。

　　邹晚抬起大长腿，跨过长椅，挨着傅霄坐下，目光落到面前的咖啡上。
　　“本来是给你老舅点的，反正也快凉了，你喝吧。”语气像极了在说：反正要扔了，拿去用吧。
　　但邹晚也没介意，拿起小勺子，划开拉花，搅了搅，端起喝了一口。

　　没过一会儿，老陈风风火火赶来了店里，见到傅霄就高声嚷道：“小傅啊，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傅霄连忙起身笑脸相迎：“没事儿。”
　　老陈又说：“这天看着要下雨，我出门急，都没拿伞。”
　　傅霄答：“没事，北京的雨都急，大不了躲一躲。”
　　可老陈却立刻说：“我晚上还有个饭局，怕是没时间躲。”
　　傅霄了然，这言下之意就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所以他更想抓紧时间了。然而老陈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看向背对着两人的那个悠闲看风景的男孩，对傅霄说：“小傅，我先跟我外甥说两句话，你等我会儿，啊。”
　　傅霄被老陈碰的很不舒服，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笑答：“好，你先忙。”然后很自觉地离开了爷俩一段距离，在咖啡馆另一个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远远地只能看到两人的背影。
　　傅霄也不怨老陈对他的态度，毕竟他没资本没资源，拉老陈入伙，他不过出个技术，老陈要承担的却是全部风险，真金白银砸下去不说，他一个毛头小子，当当朋友可以，真合伙做起生意来，他真的值得信任么？所以傅霄但凡站在老陈的角度考虑一下，就觉得他今天肯来见自己就已经是念及老乡情谊了。
　　傅霄也不强求，他只是想努力一把。因为老家是必须回的，回去之后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他的积蓄恐怕撑不了多久，一定要有一份靠谱可持续的事业做后盾，可照他目前的实力，回老家之后一时根本找不到像样的工作。所以老陈本质上是他的救命稻草。他知道干什么都不容易，刘备还三顾茅庐呢，他这才努力到哪？想想这些，傅霄只继续打腹稿，盘算待会儿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动老陈。
　　但窗边的爷俩这会儿却貌似相处得并不和平。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老陈尽管压着嗓门，声音还是传到了傅霄耳中。
　　他抬头望去，看到几张十分晃眼的百元钞票，正捏在老陈手里，往邹晚兜里塞，可邹晚死死攥着口袋，跟舅舅抗衡着，就是不收。僵持了一会儿，男孩干脆离开座位，转身站起来。傅霄这会儿正巧盯着这出闹剧，在邹晚转身的瞬间，两人接上目光。
　　这一刻，傅霄看到弟弟眼里涌动的光，透着股十头牛都拉不动的狠劲，与只属于少年心性的单纯的倔强。
　　傅霄垂下眼来，不想继续围观。

　　又过了一会儿，老陈走过来在傅霄对面坐下：“不好意思啊小傅，让你等这么久。”
　　傅霄再一抬头，余光看到刚才窗边的少年已经不在了。估计回学校了。傅霄心想。
　　老陈又是一通抱怨：“唉！现在的孩子真是难管！我姐说小晚把打给他的生活费全都原账户退了回去，是又担心他没钱过不好，又担心他为了赚钱走歪路，整夜睡不着觉……催了我好几遍叫我给孩子拿点钱，结果这孩子死都不肯要。管不了啊，管不了。”老陈一脸苦恼，看来是不知道怎么跟姐姐交代才好。
　　但老陈转脸就对傅霄说：“算了，先不说这个。小傅，有什么想说的你说吧，我听着。”
　　傅霄先是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正色道：“陈哥，还是之前跟你提的合伙的事。”

　　听傅霄聊了不到半小时，老陈开始频繁看手机，傅霄知道他这是要走了。
　　“陈哥，我这些日子会做一份详细的商业计划书，改天发你。”傅霄说。
　　“小傅啊——”
　　“陈哥。”傅霄打断道，“没事儿，你不用有心理压力，不管你答不答应，计划书我都会发你，你看了再说。”
　　“行。”老陈脸上为难的神色消散，换上一脸的义薄云天之色，“你爸爸的病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跟我提，啊。”
　　“谢谢陈哥。”
　　“我先走了！”老陈起了身。

　　傅霄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外头不知何时已经下起雨，雨水打在玻璃上，像一串串断链的珠子。天色越发阴沉，明明才三点多，却宛如将要入夜的光景。
　　傅霄也起身离开咖啡厅，一推门，一阵夹着寒意的风撞了他一个满怀。
　　果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凉。
　　傅霄没带伞，但这会儿雨也不大，他直接走入雨帘，打下的雨水丝丝缕缕，落在胳膊上有些痒，触感冰凉。往胡同里走了一百米不到，傅霄忽然看到前边四合院的屋檐下，蹲着一个人。他一怔，怎么邹晚没回学校？
　　邹晚面前有一只瘦弱的小花猫，正埋头在一个钢碗里吭哧吭哧吃肉。邹晚的样子看起来很高兴。
　　傅霄慢慢走过去，才刚接近，邹晚就扭过头来，扬起一只眉毛看着他，样子还有些小得意。

　　邹晚从地上站起来，这时看到傅霄打湿的衣服，问：“你没打伞？”
　　傅霄无所谓地扯了一下嘴角，只问：“你怎么还没走？”
　　邹晚目光移向地上的小花猫：“我看到他了。”
　　傅霄也看向这只小花猫，这猫的身材简直可以用骨瘦嶙峋来形容，一看就是只没人管的野猫，不像是这家四合院主人养的。
　　“这猫粮哪来的？”傅霄又问。
　　邹晚眨了下眼，答：“我从门后头拿出来的。”
　　“门？”傅霄顺着邹晚的目光看去，只见高高的四合院大门槛后头，有一只正虎视眈眈望着两人，龇牙咧嘴怒目圆瞪的柴犬。
　　傅霄当即明白了——大哥……你是用狗粮喂的猫啊？还是家狗的粮喂的野猫……你经过狗同意了吗？
　　而不用傅霄说出这些质问，邹晚也很快搞清了两人的处境。
　　那只柴犬冲门外的两人露出两排锋利的獠牙，两只圆不愣登的眼睛射出凶狠的光，丝毫没了平日的温顺乖巧，完全露出誓死捍卫食物的狰狞野兽面目。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傅霄一声“跑”字出口的关头，柴犬一面大叫，一面破门而出，而邹晚飞速弯腰抱起还扎在钢盆里的小花猫，也撒腿跟着傅霄跑起来。

　　越下越大的雨泼里，两个走路都拉风的大长腿，带着一只受惊的猫，就这么风驰电掣地一路飞过一条又一条窄得只能塞下一辆小汽车的胡同，两人身后还跟着一只狂吠不止的狗，身上带起的水花四起，脚下泥点子飞溅……
　　画面太美。
　　路人闻声都先选择躲到一旁，因为发疯的狗可不是好惹的，但也不住地朝两个少年的身影张望。但两人跑得很快，一会儿就没影了。
　　傅霄跟邹晚穿过了不知道多少条窄胡同，才看见一条人流量陡增的大路，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他们二话没说就钻进了人流里，而那只愤怒的柴犬也终于在最后一个胡同口止住脚步，不再跟着两人往车流人流都极具加大的地方钻了。

　　“行了！别跑了！”傅霄喊一声，喘着粗气，弯下腰，双手按在两条大腿上，往路边的电线杆上就是一靠。
　　邹晚也停下来，往他们身后那条刚刚跑出来的胡同口望去，忽然问：“我们跑了这么远，那只狗会不会不认得回去的路？”
　　傅霄抬起眼，望着一脸认真的弟弟，咧了咧嘴：“那要不你回去送他回家？”
　　邹晚还真考虑了几秒，答：“狗鼻子灵，应该能找回去。”说完，他蹲下，把手里的小花猫放下了。
　　浑身淋湿的小花猫四肢刚一落地，就朝前飞快蹿跑，没一会儿就逃的不见踪影。
　　“吓坏了吧。”邹晚喃喃道。
　　“您可真行。”傅霄还在喘气，“拿狗粮喂猫。”
　　邹晚却答：“我在附近找了，没卖肠的。”
　　傅霄微微一愣。心想难道那天他在邹晚楼下喂小黑的事被这小子知道了？

　　忽然，邹晚开口问了傅霄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狗这种生物，你越跑他越追？”
　　傅霄：……对8起我还真不知道。又立刻反问：“那你还跟着我跑？”
　　邹晚这回没答话。
　　傅霄终于不喘了，他抬眼看向眼前的人，大男孩头发一绺一绺地贴着脑门，白T全湿透了，淡蓝色的牛仔裤现在淋成了深黑色，尽管这样的弟弟更彰显出身材优势，可样子还是有点惨。当然，他的情况也一点没好到哪去。
　　两个人赶紧退到路边一家超市门外的屋檐下，才终于脱离了大雨的追杀。

　　不过这会儿雨又变小了，不像他们刚才和那只柴犬上演速度与激情时候那么大阵仗，又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
　　邹晚这时开口道：“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了。”傅霄答。可他说完这句话，注意到弟弟的表情里忽然多了一丝失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紧接着补充道：“你赶紧回学校吧。”
　　邹晚却摇摇头：“我晚点再回去。”
　　“你还要干什么？”傅霄问。
　　“我先找个地方做做攻略，然后在这附近逛一逛。”邹晚答。
　　傅霄有一点想笑。不是笑弟弟想在这附近逛，要是天气好，他也想。他想笑的是，人都已经在这了，还要专门找个地方先做做攻略？
　　于是傅霄说：“等你做完攻略，天都黑了，还看个毛线？不就是想看个景吗，非要搞那么多计划？腿走到的地方就是景，不能随缘么？”
　　听了傅霄的话，邹晚一愣。

　　傅霄轻轻叹口气，想着这孩子估计是第一次进城，一时有些心软。于是说：“白塔寺是离我们最近的景点，想去么？”
　　那家Meet Again咖啡馆的一大宣传点就是可以看到白塔寺。他们在胡同里跑了这么远，但其实还是没跑出白塔寺的观赏圈。
　　邹晚一听，眉眼舒展开来：“白塔寺？妙应白塔寺，我在书里读到过，是元朝建的，元至元八年建立，元世祖忽必烈亲自选的址，最开始叫大圣寿万安寺，迎的是释迦佛舍利。”
　　傅霄：……
　　那您还要做什么攻略？是还没把佛经背下来吗？
　　他打断道：“我问你去么？”
　　邹晚稍微顿了下，答：“去。”
　　傅霄得到肯定的回答，抬腿就走进雨里。
　　邹晚在他身后犹豫了不到半秒，赶紧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