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偏执老乡弟弟后》茶山

1、初见（修）

　　逼仄矮小的loft二层，一张床垫上躺着个穿老头衫熟睡着的俊俏男人。

　　男人腰上裹着毛巾被，老头衫的深V领子露出他大片锁骨与净白的肌肤，肌肤上蒙着一层若有若无黏腻绵密的汗液。楼下对天井开的一扇窗，透进来为数不多的亮光，表明现在是个大白天。屋内闷热，安静。只有滴答的床头钟表声响与男人睡梦中窸窣安详的呼吸。

　　忽然，床头手机一阵嗡响，震得床上的人一个翻身，手便打在了屏幕上。傅霄习惯性手指一阵乱摸想关闹钟，没想不小心碰到接听键，手机里传出一个男人的粗嗓门：“小傅！你到哪了？”
　　傅霄猛然睁开眼。
　　但没过半秒，那双凤眼只慵懒眨了两下，刘海跟睫毛一碰，他又把眼闭上了。
　　“小傅，你出门了吧？我外甥就到了！”老陈在电话那头急开了锅。
　　傅霄半张脸还躲在枕头里，面不改色地答：“出了，就到。”

　　把老陈敷衍过去后，傅霄又赖了会儿床，看了眼手机，还没到他定的闹钟时间。他知道老陈什么德行，四十多岁的建材老板，外表看着五大三粗，心却比针眼还细。明明离高铁到站还有两个小时，现在就开始催他。但对付这种人傅霄也最有一套，闭眼说瞎话对他来讲就是小菜一碟。

　　傅霄现在租住的是一间二层楼loft公寓，一层空间不到20平米，二层悬空一半，另一半只摆下一张床垫，墙上还挂着一台电视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傅霄翻身爬起来，离开床垫，猫着腰走下楼梯。公寓老板很善心地在房梁上贴了软胶，不然照傅霄的个头，每天上下楼就算磕出满头包那也只能是为了长记性。
　　下楼后，傅霄按下桌上小音箱的开关，悠扬典雅的爵士乐从扬声器流出，瞬间充满20平米的小空间。伴着乐声，他钻进卫生间里洗漱。
　　穿背心裤衩的男人在转不开身的卫生间里跟着爵士乐节奏悠闲地刷牙、洗脸。一抔水冲完脸，傅霄抬起头，镜面笼着雾蒙蒙的水汽，但朦胧水汽间，也能看到男人白里透粉的肌肤，小巧立体的五官与流畅的下颌，可惜了这张精致的脸蛋竟长在一个大男人身上。他刘海沾了水，大部分贴向脑后，仅弯垂下来几缕。这大体无害的长相上，偏生了一双总带着倦意的凤眼，看任何东西时都透着一股子慵懒与不屑。在水池里甩甩手，他扫了镜中人一眼，转身离开卫生间。
　　傅霄关掉音响，转身，大门就在他对面，衣柜在他左手边，鞋架在他右手边，几平方米的空间里，傅霄熟练地从衣柜里拿出宽大的休闲裤，又扯下一件米色西装套上身，踩上斜躺在门根下的皮鞋，就这么出了门，去火车站接老乡外甥去了。

　　这老乡大名陈进威，傅霄在一次老乡会上认识的。他那个时候还刚本科毕业不久，在一家建筑行业外企上班，听说老陈是倒腾建材的，就留了联系方式。老陈很喜欢这个晚辈，之后经常喊出来喝酒，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
　　后来傅霄有了辞职回老家的打算，但老家可没有建筑公司，他就琢磨着回去做家装生意。之后他做了两件事，一是跳槽到现在这家装修公司，二是跟老陈提了合伙。因为他只有做设计与干工程的本事，但想创业，要人脉没人脉要资源没资源，这些都必须倚仗老陈。可老陈只说得再考虑考虑，一直没给个准话。所以这回老陈拜托傅霄去接外甥，傅霄才不得不答应。

　　说起老陈这个外甥，但凡跟老陈打过交道的人，不管交情深浅，就没有没听他吹过的。什么三岁背唐诗，五岁识千字，七岁做奥赛，十岁校长求着跳级……总之在他嘴里，这个外甥的人生就是标准的天才成长之路。最关键人家还不是伤仲永，今年刚结束的高考，这大外甥拿下了福临市理科状元，总分全省第七。分数一出，T大P大两个学校的老师深夜蹲在他家门口抢人，最后这孩子拿着奖学金，颠不颠地去了T大计算机系。
　　为此，老陈特地在北京摆了桌酒，在他外甥没到场的情况下请北京这圈朋友吃了顿升学宴，就为了把他这个状元外甥从小到大的优秀事迹吹个透彻、吹个舒爽。不过酒桌上的吹牛话傅霄全没往心里记。

　　而且说实话，被老陈这么一通渲染，傅霄对这个天才状元没剩下多少好感。大概他是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人，对这种从小在拔苗助长式教育里长大的孩子有种低能的刻板印象，还不觉戴上一层悲观的有色眼镜，更懒得跟这样的小孩打交道。所以要不是有求于老陈，这个接人的差事他绝不会应下。

　　*

　　另一边，火车上。

　　高铁刚刚报站：保定东。还有几十分钟到站北京西。

　　车窗外是水泥色护栏，排列齐整的绿树，不断重复的输电线，以及早有耳闻的北方灰蒙蒙的雾霾天。邹晚盯着这样枯燥的景色，目不转睛。铁轨声规律而嘈杂，一如他的心情。

　　手机响了两声。邹晚垂下眼，看到屏幕上蹦出来两条消息。
　　小熊不爱吃鱼：[图片]
　　小熊不爱吃鱼：哇靠我们学校妹子质量绝了
　　屏幕暗下去，映照出少年清秀消瘦的下颌骨曲线，与冷清的眉眼。还有长至眉心的，浓密垂落的刘海。
　　傻逼。邹晚在心里暗骂。
　　给他发消息的是熊创，他发小，考到了长旰科技大学，长旰是他们省会，离福临开车只有半小时的路。毕业宴会那天晚上这家伙喝大了，抱着他大腿一顿嚎啕：“以后没了你我还怎么跟漂亮妹子说上话？还怎么收情书借机跟妹子畅聊人生？你不能走啊……我不许你走！……”
　　……合着这么多年的兄弟情都是为了方便他把妹。邹晚面无表情地甩掉这个腿部挂件。那一晚，班上同学大都喝得七荤八素七零八落，邹晚却只是点到为止地敬了几个老师，就回到位子上，安静旁观一整个包厢的喧哗闹剧。相比憋屈三年，在毕业这晚找准时机发泄个淋漓尽致的同学，邹晚显得异常冷静。
　　这不代表他不需要放肆的出口。当了18年乖乖仔，在爸妈都是特级教师的家庭长大，他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渴望也需要释放。但他不稀罕那种肤浅的放纵，他要的，是彻底的自由。

　　不一会儿，屏幕上又弹出几条消息。
　　舅舅：[13xxxxxxxxx]
　　舅舅：[来接你的人的手机号]
　　舅舅：[应该快到了，出去之后打电话找他，会把你送到学校]
　　邹晚面无表情地回了句：[知道了]
　　然后收起手机，开始盘算怎么把这个人打发走。这个人是舅舅的朋友，但这不重要，任是谁都不能破坏他独自去学校的计划，如果连到了北京都得听从安排，那他彻底独立与追寻自由的Flag不成了笑话？在老家他成天都在爸妈眼皮子底下，大大小小的事只能听从安排。可现在，他已经身在千里之外了。

　　所以不管来接他的是谁，不好意思，可惜你白跑一趟。想到这，邹晚内心实则毫无歉意，甚至有些暗爽。
　　漆黑的手机屏里，少年面庞好似一块难融的坚冰，冷峻深邃，唯嘴角留了一抹浅笑。

　　*

　　对自己被“白跑一趟”毫不知情的傅霄这会儿正堵在西二环上。

　　老陈还在不停给他发消息交代：[穿着高中校服，个子特高，平头，黑色双肩包]……[这孩子乖，不会乱跑的]……[你要是早到了，就给孩子买瓶酸奶，坐了这么长时间车，得补充一下]……

　　傅霄这会儿正在专心回复客户消息，是一个400平米大平层豪宅的房主，要约他看实木地板。在傅霄所在的小型家装公司，很难得碰到这么肥，啊不是，是这么慷慨的客户。傅霄已经见了这客户几面，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傅霄给她出了几版设计方案，但目前还在接洽阶段，就是说客户随时能换掉他。
　　看到老陈催命一般的短消息，傅霄皱皱眉，心说都18了，有必要护成这样？温室里的花朵都得闷谢咯。
　　就在这时，400平客户发来消息：[小傅，我正好有点时间，你现在能来我公司一趟吗？]

　　*

　　邹晚推着行李箱，缓步往出站口走，脚步甚至带上了些不自觉的慎重。毕竟这里是北京，是他即将开始独立生活的地方，他的心情从走下火车的那刻起就有些压不下去的激动。
　　出了西站，广场上人山人海，人声与车声恍如隔世之音。现在是下午四点，日头西斜，余威不减地烘烤着这座高楼林立、满目灰黄的城市。邹晚站定片刻，继续朝前走。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辆出租车在下客口停下，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这人一身随性到在小区扔个垃圾的打扮，表情懒散而不经心。右耳上一颗耳钉在阳光下反射着晶亮刺眼的光。这个人推开车门后，在接触到天光的刹那忽然眯起一只眼，又似乎不经意歪嘴笑了一下。那样子，像在挑逗天光。

　　邹晚正愣神的时刻，手机又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他来不及多想就慌乱接下。
　　“喂？”
　　“小晚？”
　　邹晚一愣。

　　那个刚下车的男人就这么举着手机径直朝他走了过来。这一瞬，邹晚大脑一片空白。
　　“你是邹晚？”男人已经逼近到他身前，微不可察地挑了个眉。
　　邹晚噤声片刻，喉咙一滚，“嗯”了一声。

　　在傅霄看来，眼前的人一头奶奶灰，刘海盖过睫毛，杀马特气质满分，但也难掩五官的疏朗，与眉宇之间英气逼人的帅气。而且这孩子单肩兜着书包，一只手随意抄在口袋里，牛仔裤上好几个破洞——浑身上下的气质跟他老舅反复强调的“乖”八字不合。
　　然而这杀马特举着手机接了他电话啊——于是傅霄没多想，就直接认下。没想到还真认着了。
　　“你舅让我来接你。”傅霄开门见山道。

　　邹晚这时回过神，他本来都打算好，出站就直接离开，之后再随便编个理由跟舅舅和妈妈说错过了接他的人，但没想到会这么倒霉被逮个正着。
　　但他脑子一转，即刻调整了策略，准备直接向对方表示他要自己去学校，不需要接送。而且他连后续策略都一并想好了，如果对方以不好跟他舅舅妈妈交代为由拒绝，他就三十六计走为上。反正是萍水相逢、今后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的人，没必要解释什么。
　　有道是做人不留线，日后好不见。
　　可就在邹晚打好腹稿准备打发眼前的男人走时，对方却先开口了——

　　“坐过地铁吗？没坐过总用过百度？这么大人了，应该能自己去学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