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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陈浕《死水无波》 ...

  •   高一成年之后,陈浕就从家里搬了出来,那天是阴天,他收拾着房间里本就不多的东西,拉了个刚过膝盖的行李箱,将床头柜里锁着的相册扔了进去后,拿了几件衣服,摔门而出。

      陈家给他在城北路那边租了套房子,房子离高中不算近,不过这些都无伤大雅。

      他平日里就是迟到户,班主任一开始还管他,后来干脆就连看都不看了,所以无论是住东区,还是住到偏僻的南区,对陈浕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空荡荡的城北小区里,陈浕看着相册里的老照片,有些是合照,有些是单人照,但照片上从未缺少的是一位温婉文雅的女子,她不是别人,正是陈浕的小姨,他妈妈的亲妹妹。

      只不过,这个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人,惨死在多年以前,或者说他五岁的时候。

      很奇怪,与他同龄的人之中,鲜少有人能把五岁时发生的事情说个明白,可陈浕不同,陈浕总是能回忆起他和小姨的往事,其中缘由,或许是因为,他母亲对于他过于严苛,而所谓的父亲则是许久见不着面,唯有他小姨,印象里,那是他所见过的对他最好的最温柔的人。

      小姨名为秋叶舞,她也念叨过一句诗,诗里有“闭门十日无一事,坐对空庭秋叶舞。”

      在陈浕看来,秋叶舞像是一个意象,在提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脑海首先会浮现出枫叶萧瑟的画面,红叶在空中或舞动、或翻转,最后如同美丽的现代舞者,优雅地落地。

      他记得当初在秋家本家的时候,楼上有一间是秋叶舞一个人的画室。她任由他在画室捣乱,颜料撒得到处都是,每次陈浕来后,那件屋子总是一片狼藉。

      而在闲暇时,他又总能看到秋叶舞在一旁的小书架上翻出一本书,书里夹着一张照片,婴儿模样。

      陈浕知道秋叶舞还有个孩子,同为十月份出生的,他正好比那个小表弟大两岁,只是奇怪的是,打从他能记事以来,他印象里就没那个小表弟的记忆,而唯一的记忆,都来源于秋叶舞。

      “姨姨,他是谁?”陈浕趴在秋叶舞的肩头问。

      “是姨姨的孩子。”看对陈浕时,秋叶舞苍白的脸上嘴唇泛着淡淡粉色,行尸走肉似乎有了些许生机。

      “姨姨的孩子?”

      “他叫叶珃,比小浕小两岁,你看,是不是很好看,跟我们家小浕是不是很像。”

      “弟弟真可爱。”那时的陈浕觉得照片难以辨别,毕竟这么小的婴儿又能看出些什么来?只是年幼之时潜移默化一般懂得了爱屋及乌之道,他眨着眼睛问:“他现在为什么没和姨姨在一起呢?”

      陈浕认为,就像他需要和他妈妈住一样,这个弟弟应该和姨姨一起住。

      秋叶舞沉默了,她绷着脸,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上未亮的吊灯。

      陈浕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紧接着听到她颤着声音说:“改天,改天就带小珃来陪小浕玩。”

      承诺是这么许下了,但它也只是个承诺,而承诺很多时候并不会实现。

      再提到秋叶舞的时候,陈浕听他母亲说:“你小姨要结婚了。”

      “姨姨没结婚吗?”他迷惑道。

      姨姨不是已经有孩子了吗?他还以为姨姨已经结过婚了。

      事实上,陈浕在此之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一直以为有孩子就意味着结过婚了,可仔细想来,他从未见过那个表弟一面,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对于那个人的了解只限于一张照片。

      一张婴儿照片,而图上的婴儿从未长大。

      陈浕幻想过这个表弟和他这么大时的模样,也幻想过和对方的初次见面,他甚至私底下认真挑选了一番礼物想要送给小姨的孩子,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机会。

      秋叶舞像是一片从暖色红枫枝头掉下来的落叶。

      他哭喊着去叫其他人,可站在桌与桌之间,看着刺眼的灯光以及一张张笑得狰狞的嘴脸,听着母亲的指责,父亲语气的不悦,有那么一瞬间,陈浕有些迷茫。

      直到有人匆匆忙忙喊住了他那位正与人假笑攀谈的姥爷,这一切才逐渐结束。

      红事没办成,便是所谓白事。

      这句话还是陈浕听秋家老宅里一直照顾秋叶舞的保姆说的。

      一个人的离去能改变什么呢?

      改变不了什么,只不过是原本心照不宣的订婚宴取消了罢了。

      当陈浕再次来到他与秋叶舞待过的画室时,一个陌生人出现,他趴在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身上,两人身下,是秋叶舞经常靠着的摇椅。

      “草!逼崽子!”那人似乎没想到有人过来,他一把推开身下的女生,将已经松开的裤子又提上了。

      那男的语气不善,眯了眯眼睛:“大姐的儿子?”

      陈浕皱着眉头:“你是谁?你们……在干什么。”

      画室一片狼藉,却没有了颜料,只有翻倒的书架以及散落一地的书,有些画作甚至被毫不吝惜地划破,随意地丢弃在地上。

      “真是草了,这死人待过的屋子劳资还嫌晦气。”男的捞了一把女生,“你出去。”

      女生没说什么,只惶恐地看了一眼陈浕,将身上的扣子拉上后,整了整头发,便慌张地打开门出去了。

      男的开口道:“刚才……”

      “我是来拿东西的。”陈浕面无表情连忙说,“你是小叔吗?”

      “算你聪明。”男人顶着黑眼圈说,“你找吧,我出去了。”

      他整了整衣服,一脚将脚边的笔记本踢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画室,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留下陈浕站在原地呆愣地盯着那散了一地的画与书籍。

      不知站了多久,陈浕走了过去,他捡起地板上那并不厚实的笔记本,直到翻开后,才发现是本日记,但除了个别字外,他并不能完全看懂,然而那一天离开秋家老宅时,他还是带上了笔记本以及摔碎的相册照片。

      那本尘封的日记……一直到他十岁的时候,他才完完整整地将每个字都读明白,而在这一千多日日夜夜里,他不知翻看了多少次。

      日记最开始时还记录了日期,有时候没写东西只是单纯的简笔画,可到了后期,所记录的东西越来越少,而当初的快乐也消失殆尽。

      陈浕知道,小姨喜欢上了她的学长,她喜欢一个物理系的高材生,她会为不知该如何告白感到纠结,她也会为怀上那个人的孩子而欢欣雀跃。他们曾说过要结婚,要去最南方的小岛上看一看,他们也曾说过要一起开一家画室,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这一切都没有实现,而那个姓叶的男人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则是小珃这个名字。

      2004年3月27日晴
      名字:叶珃,叶珺,叶徐行,叶舟,叶惊秋,叶归,叶飞……
      起名字好难!我都快不认识叶这个字了。孩子他爸还是个理科生一点忙都帮不上
      不过……
      好乖乖快出生吧,妈妈已经迫不及待和你见面啦,以后的日子还要多多指教,妈妈爱你!

      2005年X月X日阴
      我好恨……

      2006年9月X日阴
      小珃,你现在会走路了吗?会说话了吗?会喊妈妈了吗?
      妈妈好想你们。

      2007年1月1日阴
      今天似乎是新年了,小珃,新年快乐。

      2007年X月X日晴
      我听说,他把小珃送回了老家,小珃这辈子算是毁了。
      可毁了我儿子的,真的是他吗……

      2017年X月X日阴
      我在坐牢,我的儿子也在坐牢,我们一家子都在做牢,而这个牢笼,竟然是我的至亲为我们打造的。
      他们好残忍,他们不把我们关在一起,我甚至只听过我儿子来到人世时的那句哭声!
      他们如今要把我送给一个陌生人,一个曾经把我和我儿子害了的人,他们让我嫁给我的仇人!

      / 年 / 月 / 日 阴
      外面的树叶黄了,落了,又到秋天了。
      有太阳的阴天,度日如年。

      0年0月0日 阴
      他

      这一个“他”字,小姨写了很多遍。

      随着时间流逝,陈浕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幼稚的孩童,他逐渐明白,他所在乎的人的离世,不仅仅只是她一个人的意愿。

      十四岁时,他听说当年那个害了秋叶舞的人结婚了。秋家人不仅不怨,甚至还收了请帖。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陈浕看着他那位打扮明艳准备赴席的贵妇人母亲,在昏暗的角落里不禁冷笑。

      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如秋叶舞所说,秋家是一个牢笼,是一座腐朽的牢笼,可即便如此,一个坏掉的人,注定是走不出去的。因为它不仅是一个笼,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还是结实无法挣扎的藤蔓。

      它可以把人绞死,把人闷死,它几乎无法被破解,所以秋叶舞选择了那唯一解脱的方法。

      曾经的陈浕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是秋叶舞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只可惜,没有如果。

      而做秋叶舞儿子的那个人,又能有多少幸运?

      斯人已逝,死水无波。

  • 作者有话要说:  陈浕篇结束,下篇邵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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