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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豫园 ...

  •   上海老城厢之西,四明公所以北,有一座建制精美的园林,因为里头亭台楼阁、名树古木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同豫园一模一样的铁狮子、湖心亭和九曲桥,因而被上海人称为“小豫园”。

      当然这里就是黄罗汉的金屋藏娇之所了。

      黄罗汉站在桥上看着桥对面影影绰绰的人,这都是给露凝香搭戏的,一唱一和余音绕梁,他听得是心旷神怡,昨晚上从大太太陈佩姜那里憋了一肚子的气也就渐渐平复了。

      他呷着大茶壶从桥上走下来,迎面两人走来,看样子是等候已久。

      “师父这是刚刚又听了一场戏啊,”就听万贤奉承道:“乔家栅的伙计一早就送来了一桌蟹粉小笼,都放凉了。”

      万贤是他的大弟子,最早收的一个徒弟,主管着黄罗汉名下的不少产业,在黄家帮里算是根深蒂固,不是傅庚生可比拟的,毕竟傅庚生三年前才入伙,根脚浅薄。

      黄罗汉洗了手,坐在石桌上细嚼慢咽,一边咂摸蟹黄一边翻看着万贤递上的账本。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大世界的开销增加了不少啊……”

      他还没说完,万贤就急急忙忙解释道:“大世界要装修,要扩建,还要聘请白皮的俄罗斯侍生坐台,这都是钱啊,还有上个月从香港运来的一船西班牙葡萄酒,船翻了,算是白白赔了钱了。”

      说着万贤眼睛一转,打听起来:“师父,孔祥熙不是答应给咱们烟酒牌照税入的四成吗?这事情谈成了吗?如果他不弄虚作假,大世界就算省掉了一大笔税费……”

      黄罗汉就道:“小痷说拿不出来钱来,大太太跟他一条心,昨晚上可是发了威了。”

      “哎呀大太太怎么这样呢,”万贤急得不行:“这可真真算是头发长见识短了,只是一笔贷款,又不是不还,白纸黑字在那写着,还能赖账不成?”

      但陈佩姜姐弟俩不松口,黄罗汉也不能冲进沪丰银行里把钱强行提走。

      “师父,”万贤当然不甘心:“烟酒税可不是一笔小开销啊,好不容易等到孔祥熙松口,难道眼睁睁看着……”

      “我没有办法,”黄罗汉就道:“你有办法吗?”

      万贤就道:“徒儿觉得症结还在孔氏身上,国民政府让他筹钱,他也并非就缺了小痷那六百万了,从别人身上挤一挤也能凑齐……但烟酒税是过了这村没这店了,所以还是咱们有求于他。我听闻他开了一家七星公司,专走内河航运,近两年一直想走海运,但他没有一条航线,咱们手里却有十三四条……”

      “你是想让咱们送一条航线给他?”黄罗汉不置可否,却问一旁一直静坐不语的傅庚生道:“庚生,你觉得如何?”

      傅庚生慢慢道:“依徒儿看,这法子……或不可行。”

      万贤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起来,但黄罗汉视若无睹,“你怎么想的?”

      “我以前与七星船运公司打过一回交道,”傅庚生就道:“这家公司着实霸道,鲸吞蚕食,挤兑地中南几个省份的内河航运公司全都破产,它一家独大。若是再给他机会插手海运,只怕一条航线不足以满足其野心。”

      万贤一走出园林,一张脸便皮笑肉不笑起来:“庚生啊,咱们同门兄弟可要一条心啊,别说是我的大世界,就是你的衡兴赌场,也最需要拿下烟酒牌税吧,这是对你我都有好处的事情……”

      黄罗汉的三个弟子,各有分工,比如十里洋场的大世界就归万贤经营,而赌场和一部分跑马场则划了傅庚生管。

      “师兄言重了,”傅庚生一张脸上还是淡淡地:“衡兴赌场和大世界都是师父的产业,我们只是给师父帮忙管着罢了。”

      万贤的脸色露出不识抬举的讥讽,他冷笑了两声,两人在门口分道扬镳,扬长而去了。

      屋子里黄罗汉用完了早餐,老仆熟门熟路地将茶壶倒满,刚托了一层油布,却忽听得黄罗汉道:“你看这两人,哪个有道行?”

      “都好,都好。”这老仆乃是服侍他多年的老人了,此时满口应承着,“不好的话,大先生怎么能收他们做徒弟呢?”

      “老东西,净会装聋作哑,”黄罗汉骂了他一句,却道:“这回不容你装糊涂了,定要分个高下。”

      “害,那这就是为难老奴,他们是什么样人,大先生心里不门清?”这老仆过滤了一下茶嘴,才道:“不过老奴也跟了大先生二十年了,也有点想法,大先生要问,那我就说。”

      他顿了一下才道:“老奴也还记得大先生白手起家的时候,万贤是个好样的,出了大力,吃了大苦,所以您才把大世界交给了他,这也算是共苦同甘了不是,大先生又最念情分,也指着别人也念情分……”

      “难道万贤是个不念情分的人?”黄罗汉哈哈笑了一下。

      这老仆却没跟着笑:“万贤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劝说大先生好好对待大太太的不是他,反而是傅生。”

      他提起当年黄罗汉和万贤徒弟俩在外面打拼的时候,大太太栉风沐雨给他们缝衣做饭的事情:“想不到这糟糠之妻不下堂的话,不是万贤说出来,而是刚入门没三五年的傅生,老奴眼皮浅薄,只觉得傅生仿佛人品更上乘些。”

      这回黄罗汉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的神色意味不明:“……是吗?我怎么看你是变着法子给大太太说话呢。”

      老仆呵呵笑着,刚要说话,却听外面一阵嘈杂,不断有惊呼声传来。

      只见一群人撞在一起,仿佛在呵斥和推搡,一个身影趁势冲上了九曲桥,中气十足地叉腰骂着:“骚狐狸精!臭姘头!”

      孙妈妈攒了好大一口气,如同得势的雌老虎,“……不要脸的洗骨头!阿拉老奇怪了,那爹娘哪能生的册侬这种女儿,后来想通了,侬好不来的爹娘,没宁教,没宁养,没心肝,没皮脸,伐晓得还以为是窑姐来,个么勿有男宁认账!”

      孙妈妈这是奉了大太太的命打上门来了,当然要好好逞逞威风,一口老黄痰唾地七八个小丫头抱头躲避,惊声尖叫。

      “我道是谁,原来是孙妈妈,”这么大阵仗果然惊动了正主儿,只见露凝香从斜对面的亭子里走了出来:“妈妈身体好!大太太可还安好?”

      孙妈妈怒瞪着这女人,当然露凝香的皮相还是很上乘的,玉质娉婷,花容玉媚,细眉仿佛半弯新月,此时斜倚在栏杆上仿佛不胜凉风的水莲,怪不得能迷得大先生冷落大太太。

      “大太太好着呢,”孙妈妈冷笑道:“就是想听露小姐的戏了,什么时候露小姐屈尊下贵,给大太太再唱一出《斩黄袍》呢?”

      “这可难,”露凝香笑盈盈道:“我的戏排到了下个月去,不过倒是可以请大太太来戏院看,这头座儿一定留给她,报我的名号还可以打个折扣。”

      孙妈妈忍不住便要讥讽,但远处黄罗汉已经走了过来,他面色不悦,“孙妈,你来作甚?”

      “大先生安,”孙妈妈在黄罗汉面前总算还是要收敛的:“大太太差我来给您送一盒擂沙圆来,说昨晚上新人没服侍周到,讨了嫌弃了……”

      “新人?”露凝香眉头一挑,不说话但看向黄罗汉。

      黄罗汉哪儿禁得住她这一瞥,顿时道:“什么新人!大太太比照你的样子买了个人,要我收了,我懒得理她……真品就在眼前,我要什么赝品!”

      露凝香咯咯笑了起来,又是眼波一转,只把黄罗汉勾地骨酥筋软:“这岂不是辜负了大太太的好意?”

      孙妈妈看他们当着面的傍若无人,气得脸色发青:“新人怎么也是过了明路的,大太太买人的时候就发了纳妾文书,再怎么说也有堂堂姨太太的身份,这一点只怕露小姐望尘莫及吧。”

      露凝香却笑得更厉害了:“纳妾?姨太太?这都民国二十一年了,国民政府早就立法废除了纳妾这一陋习,所谓纳妾文书,早就过期作废了,拿到政府打官司也是断不肯承认的,去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刀妃革命难道大太太不曾听闻?连满清的皇妃都和皇帝离婚了!这可是天字号新闻……我忘了大太太不识字了,只怕登在大公报上大太太也不晓得……”

      她用手帕轻轻抚了抚额头,笑道:“这事情必要孙妈妈回去提醒才是,好叫大太太知道,无有纳妾之说,大太太这样耽误了好人家的女子也就罢了,若是让大先生担上了重婚的罪名,我记得民法里可是定了大罪的,要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呢。”

      孙妈妈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不肯相信:“胡说八道!那你和大先生,你们……”

      这算什么呢?

      “我们是所谓同居也,”露凝香笑道:“同居关系,你情我愿,不受约束,不仅不违犯法律,反而是时代潮流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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