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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荡涤全中国 ...

  •   赵家满大街找的赵丕扬不在别的地方,就在南星这里。

      南星也有些时候没见他了,这一次她忽然觉得赵丕扬仿佛有了很不一样的改变。

      从形貌上说,赵丕扬之前一直很爱护的发型,就是南星素来看不顺眼的三七分的中短发,已经被剃成了一头短短浅浅的小平头,往常油腻腻的发蜡也全都不见了,整个人显得很振作的样子。

      不光是容貌,连衣服鞋子也都大变样了,往常赵丕扬总爱穿一身白色西装,或者细纹格子布的中山装,脚上的皮鞋比浪琴手表的橱窗柜台还要干净。

      但现在他只是穿着一件宽大的风衣,而风衣已经皱皱巴巴了,上面沾满了灰尘,南星甚至还看到了他的胸口别了一枚金光闪闪的启明星胸章——只有这枚胸章是明亮的,是一丝不染的。

      “我要走啦,”南星忽然听到他这么说:“来跟你道个别,希望咱们以后还能相见,今天你打量我的目光我很喜欢,如果再见面,希望你也这样看我。”

      南星不由得一怔:“去哪儿?”

      “哪儿需要我,我就去哪,”赵丕扬笑了一下,以往玩世不恭的神色不知道什么全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坚定:“长城、冀北、甚至长春沈阳,都去看看,哪里有炮火,我就去哪儿,哪里是王谷恒说的甘洒热血的地方,我就去哪儿。”

      南星眼中一热:“王谷恒……”

      “我要承认他说得对,”赵丕扬道:“更要承认他是个比我高尚、比我真挚的人,不过这可不算完……他说我写不出好东西来,这个我不服气。”

      南星却知道这是他答应王谷恒的约定,很久以前王谷恒在唱那首歌的时候,赵丕扬心血来潮,答应为他写一篇东北军的记闻,后来赵丕扬似乎就把这话忘了——所以王谷恒很生气,总是忍不住嘲讽,但实际他是想要赵丕扬想起这件事来。

      “那你知道他……”南星忽然道。

      “我知道啊,他说自己是共产党人,他有信仰。”谁知赵丕扬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他的信仰能让人勇往直前,能让人舍生忘死,为什么他说只有他那个党,才能救中国。”

      这就是赵丕扬的决定。

      “我走啦,你多保重,”就见赵丕扬抓起帽子囫囵戴上,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飞扬的少年,“我知道那个谁,就是他,哼,他也喜欢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觉得自己可不输他什么,但奈何我是落花,你是流水,好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这流水是奔向他去了。”

      南星很想反驳一下他,但赵丕扬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过这家伙似乎还挺能靠得住呢,你选择他,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偷偷告诉你啊……他这人可不如我有趣,会逗你开心,将来你不开心的时候,可千万要想一想我。”

      南星想要说话,但不由自主居然咧开了嘴角。

      “这就对了,”赵丕扬心怀大畅:“我走啦。”

      他一只脚迈出门外,却又回过头来:“明天……王谷恒就下葬了,他葬在西河公园的公墓里,我就不去看他了,你替我给他送束花,他喜欢东北的迎春花。”

      黄家老宅。

      黄罗汉躺在床上,发黄的脸上掉下一串肉,以往肥硕的身躯居然显出了骨头来,老仆在一旁掖了掖被角,唉声叹气,反而黄罗汉的脸上却有一种满足的神色。

      “大先生百病缠身,”老仆站了起来,低声道:“却不愿意住在医院,非要回老宅,折腾你们了……”

      傅庚生道:“恐怕是医院里,总有些不好的回想,只要大先生舒心,庚生没有觉得麻烦。”

      “大先生最英明的事情就是收了你做弟子,”老仆道:“这也是大太太的功劳。”

      他身后的众人也都点点头,感慨万分。这些都是青帮的元老,是黄罗汉当时收复群雄的那一辈人,现在年轻人上来,他们原本就不是什么争权夺利的人,又知道傅庚生龙飞在天是压不住的,干脆都退位让贤,倾心帮扶,让傅庚生更为敬重。

      现在这些老头们听说黄罗汉不行了,都来看他,年轻的时候可能和黄罗汉还有龃龉,不过现在日暮西山了,个个都是有儿有孙的人了,还有什么东西放不下呢?倒是只剩好一阵唏嘘。

      老仆挥了挥手,傅庚生就道:“诸位叔伯,到外面坐吧。”

      “庚生啊,你也知道,”就见一个资格最老的青帮元老发了话,他叫宋须弥,“我们这帮人早就不中用了,年轻时候还算个叱咤风云,现在就是没牙的大猫,早就悠游泉下了。”

      傅庚生知道他有话说,就道:“宋叔,您说。”

      “我们也不是要说什么,就是感慨个年轻年老罢了,”宋须弥浑浊的眼睛忽然一亮:“我现在经常发梦,梦里梦的都是十五六年前,那时候青帮干了一件大事呢,你们都还记得吗?”

      他问的是自己的老伙伴们,这些人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怎么不记得,巴黎和会传来割让青岛的事情,没有人不发怒的,一腔热血便要洒出去,那时候学生最先发动,浩浩汤汤,车如流水马如龙,等到青帮响应的时候,真是声震天下,中外侧目啊!”

      “是,是!”宋须弥道:“那时候我这个素来没有读过书的老瞎子,忽然就明白了一句话,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话说得真好!我青帮多得是不识字的贩夫走卒,可最爱国的,最仗义的,也还就是咱们青帮!”

      提起以前轰轰烈烈的事情,青帮的元老们全都精神一振:“当时,北平的学生们没有枪啊,没有枪,人家大总统就不当回事,抓的抓,杀的杀,学生们势单力孤!最后还是咱们青帮出来响应了,罢工,示威,这下他们才知道事态严重了,一天一个大总统特使来会见咱们,哈哈!让徐世昌这大总统也低了头,是咱们青帮的光荣啊!”

      “可不是嘛,”众人哈哈大笑道:“大总统算个屁,这事情之后,他就下台了!那汉奸章宗祥几个,全都得到了严惩,大快人心!”

      傅庚生目光一动,他已经知道这些元老的意思了。

      “庚生,你说咱们青帮什么为本,”宋须弥就道:“侠义?忠孝?怕都不是,咱们青帮能聚在一起,因为骨子里都是有血性的人,见到不平之事,那是要跳出来地,这血不能凉。咱们不跳出来,叫别人小瞧了咱们,这不能。”

      “这一次,我看学生们做的没错,”众人纷纷道:“抗日还有罪了?没这道理。那警察凭什么镇压,也没这道理。人都说二十年一个轮回,这还不到二十年了,当初那北洋政府做的事情,没想到还要重演了!”

      “只是不知道,青帮还有没有当初的热血,还能不能扛起旗,不叫学生孤军奋战?”

      傅庚生站了起来:“众位叔伯如此苦心提点,庚生如何不感动?庚生自从九一八以来,深感日本亡国之危,侵略之痛,而日本人也没有因为庚生偏居上海就放过,屡次收买,收买不成便策划暗杀,直到药厂被炸,庚生早已是忍无可忍。”

      “学生运动,旨在抗日,旨在爱国,”傅庚生道:“庚生心中钦佩,但之所以没有下令青帮支持,也是有所顾虑,唯恐政府将我青帮视为非法组织,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傅庚生的想法更深远一些,青帮的能量多大,就像刚才这些元老们说的,学生运动遭到镇压,但工人运动谁敢镇压?十万工人是一股什么力量?而且还处于上海这个全中国的经济中心?只能说上海一日工人罢工,厂房停产,那中国各地都要饿三天肚子。

      为什么常凯申当初在上海发动了政变?他借助的又是谁的力量?为什么他上台以后,对上海这地方管束地尤为严格,甚至屡次派遣亲信如孔祥熙来青帮叙旧?

      真是叙旧吗?

      傅庚生比别人考虑地更多。

      “难道、难道就坐视学生被镇压,而不管了吗?”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庚生不会坐视学生被肆意屠杀,”傅庚生道:“学生敢为人先,那青帮也不会落在后面。不过我青帮如果要参与进来,必须首尾兼顾,我与诸位叔伯做约定,按我的号令来行,方才可以出师。”

      傅庚生站了起来。

      众人立刻抱拳,异口同声道:“听凭号令,无所不从!”

      西河公园是上海一座幽静的小花园,这花园以前是育婴堂的后花园,传教士把死去的小孩子就葬在这里,后来干脆扩建成一座公墓。

      □□平和老张已经将王谷恒的骨灰埋葬了进去,上面一层新涂抹的水泥圈住了,周围是一圈南星带来的迎春花。

      “也爱俏,”老张不由自主微笑了一下,回忆道:“其实他是个大老粗,追姑娘不会其他办法,总是掏出一大束乱糟糟的迎春花,没有姑娘不嫌弃的。”

      南星这才想起来,墓中的这个人,还这样年轻,甚至连个家都没有。

      “闹革命,这样的结局反倒是我们向往的,”□□平伸手擦了擦墓碑上的泥土:“可能他还有点遗憾,想着回去吧。我老说他,革命者当四海为家……”

      “四海,也不是家啊。”他道。

      南星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她把自己的来历和上辈子国富民强的一切都偷偷告诉给了墓地里的人,她觉得这是可以被听到的,她想让这些为中国抛洒热血的烈士们都听到。

      “南小姐,”□□平伸出了大手:“感谢你不辞艰难,冒着风险营救出来了我党同志沈新华,我党对你的慷慨援助深表感激,我和新华书记的工作即将转移到西北去,我党在西北开辟了根据地,如果将来南小姐去延安,我一定亲自迎接。”

      “你怎么知道我会去延安呢?”南星反问道。

      “因为我知道南小姐是同道中人,殊途尚且同归,”□□平笑道:“何况同道呢?”

      南星盯着他衣领上放出光芒的启明星胸章,这枚胸章熠熠生辉,真的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指引着所有人前进的方向。

      “同道,”南星握住了他宽厚的大手:“同归!”

      老张微笑着拉了一下帽檐,余光却忽然看到远处的桐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站立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心中一惊,待仔细看时,却又不由得摇摇头,心道自己的工作怕是也要转移了。

      南星也看到了他,不由得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傅庚生瞥了一眼尴尬的老张,后者自觉溜出了公园,才道:“去找你,程妈说你去了西河公园。”

      南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她知道傅庚生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也知道是她去报了信。

      “庚生,”从那晚之后,南星就这么称呼了,不过偶尔她戏谑一番,也还是把‘傅爷’这个称呼重新捡起来:“好像是时候应该做点什么。”

      傅庚生不置可否,“做点什么呢?”

      “做该做的。”南星道:“如果有一团火,那它该升腾起来;如果有一滴水,那它该凝聚起来。然后星火燎原,百川归海。”

      傅庚生停住了脚步。

      他不是惊讶,也不是叹息,他们都知道对方心中的想法,就像钟磬总是发出一样的共鸣。

      “此次我青帮罢工,响应学生抗日号召,我和青帮上下约法三章,”傅庚生道:“第一,复我国土,保我家邦,这是青帮的口号,激进的如推翻政府之类的口号一概不用;第二,青帮有枪,但不滥用,我们会组建工人巡查队,只有这支队伍持枪,是保卫工人游行的,关键时候也能给政府施压。第三,青帮每日定时游行,但工时不误,不能全部上街罢工,而导致上海金融瘫痪。”

      南星连连点头,露出赞同之色:“的确应该如此,还是你想得周到。”

      “学生一日不全部释出,青帮一日不退出游行。”傅庚生道:“也只有如此,学生的诉求才能得到政府的反馈。”

      “当年五四运动,”南星心潮澎湃:“真是风起云涌,今天学生罢课,工人罢工,也是同样的浩浩汤汤!中国有这样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这样的火焰,早晚有一天,要涤荡全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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