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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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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只得搬进了姥姥家,一家三口挤在了一间房。小沐和妈妈睡床,父亲睡在地上。
小沐每天要做三个多小时的地铁,往返于姥姥家和学校之间,她最后的冲刺复习,几乎是在地铁上完成的。
环境的改变她还能适应,但父母的表现却让她完全接受不了。
这一次失败之后,父亲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分昼夜的蒙头大睡,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母亲对父亲的态度越来越差。她把很多会损伤父亲自尊心的话挂在嘴边,随时随地都会冒出一句。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家里的开销全部依赖母亲的工资,她当然有作威作福的资本。
“小沐,你记住了,男人是不能被女人养的。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你找吧,没有一个男人能被女人养活,就是自己的母亲都不行,养到成年,必须乌鸦反哺。男人就是个工具,挣钱的工具。以前男人养女人是可以的,现在也不行了,时代不同了,男女平等了,以后女人也不能被男人养。你必须自立,经济自立,多挣钱,你记住了吗?”
床上的父亲反复对小沐说这些话。其实不需要父亲提醒,钱已经在小沐心里埋下了深深的种子,有钱万事大吉,没钱穷途末路,有钱没钱天壤之别。
“姑娘,你必须挣钱,光挣钱还不行,要一直能挣钱。不然,你就会被人瞧不起。现在是什么社会,你知道吗?资本主义社会,没有资本,你就活不下去的社会。”
那段时间,小沐一度怀疑父亲疯了,他怎么连我们是社会主义这么重要的事都能记错。他一定是疯了。
爸爸疯了怎么办?小沐眼珠一动,第一志愿填了心理学,生病不怕,能治就行。
“爸,你股市上还有多少钱?”小沐偶尔也会问上一句,关心一下爸爸的财政状况。
父亲总是长叹一口气,幽幽地说:“我做的是长线,还要再等等,现在计算得失,太早了,对我不公平。”
钱这件事上,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赚钱的就是伟大,谁会在乎每一分钱里是不是都滴了血。赔钱就得自认倒霉,谁管你是被骗了,被抢了,还是被股市卷走了,一律活该。
两年前,母亲含辛茹苦攒够了首付,在五环外再次置办了一套房产。但这一次她做得很绝,她先和父亲离了婚,再买的房子。目的很明确,万一父亲又走火入魔,上了杠杆炒股,至少房子还能留下来。
离婚不离家,自己的父母现在是非婚同居,这是多么畸形的相处方式。
小沐非常厌烦。她甚至希望他们彻底断了,老死不相往来,这样至少还能保留住父亲的尊严。她不知道这是某个特定时代的特定产物,还是属于全人类的共同游戏,非婚同居,这难道不违法吗?
她搞不清楚父母之间的感情,他们到底是什么状态,他们之间还有爱吗?
她是学心理的,但她连父母心理是怎么想的都不知道。除了这些特定的节日,她从不回家,她害怕看见自己的父母,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越少,她的心理就越平和,时间久了,她就觉得喘不上气。
她拒绝和非婚同居的父母交流,即使他们主动挑起话头,她也用哼哈二将来敷衍。当然,她爱她的父母,尤其是她的父亲。她的记忆永远定格在那个不差钱的富爸爸,“造吧,可劲造。”她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一天。
春节,本来是她唯一需要和父母装作一团和气的日子,现在看来,也不用了。
爷爷已经知道了。肯定是母亲说的,父亲没在,只能是她说的。
她对妈妈的厌恶情绪上升到了极点。他们不是说好了,不在老人面前提这些嘛。每次来奶奶家之前,母亲还会再三嘱咐小沐,千万不要说,省得老人们担心。怎么她自己说了?
爸爸呢,爸爸到底去哪了?
她看着爷爷,希望爷爷能多说几句,让她尽快搞清楚前因后果。
爷爷又点了根烟,狠吸了两口,烟头闪了两下,一缕白烟飘荡在四周。
小沐陪着爷爷在书房待了很久,爷爷就是不开口,她也只能等着。
等得久了,她随手拿起一本书架上的书,翻到一个关于南京暗门子的故事,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做暗门子的姑娘很有个性,都混成暗门子了,还要挑客人,看不上的客人坚决不陪。那个年代,就是暗门子都不肯为了五斗米折腰,真是好年景啊。
她在不知道上下文的情况下劝了爷爷几句,他们不会有事的,一会儿,最晚明天,怎么也回来了,又不是离家出走,古代人,出个门都是三年五载,家里人都不惦记,这才走了两天,你们怕什么啊,不会有事的。
她为什么这么踏实,因为一家人都窝在家里,就说明没出什么大事。真正的大事,一家人应该聚集在医院,或者警察局门口。
也许是这些年心理咨询做得多了,生死之外皆小事的观点,已经在她脑中根深蒂固。
生死之外皆小事,情感的事尤其要看淡。
爷爷一直在抽烟,他大概想一次性补偿这些年欠下的烟瘾。
如今爷爷知道了父母离婚,必然也知道了他们离婚不离家。这在小沐看来,远比离婚要耻辱得多。
父亲真的穷到自立门户的能力都没有吗?他为什么还要委曲求全,他为什么还要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呢?多伤人啊,先离婚,在买房。
小沐走在那条熟悉的街道上,思考着这些问题。
她被爷爷的烟熏跑了,那间书房已经成了烟囱,她再不走,说不定会变成熏肉。
客厅里,一众女人还在抱怨,抱怨自己的生活,抱怨自己的孩子,抱怨自己的老公,失踪的老公,不抱怨他们抱怨谁,随便听上一句,都是满满地负能量。
只言片语就能表达出人生态度,积极的人生要从自己身上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她们当然可以抱怨别人,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就像过去的五年里,母亲总会提起那场股灾。无论开始的话题是什么,无论聊天的对象是谁,终点一定是那场股灾,这是母亲的心结。
小沐用了很多种方法企图让母亲把这件事放下,重新进入正常的生活。但母亲不愿意,她牢牢地抓住了这件事,她不断地说,不断地重复,也许她就是想把父亲踩在脚下,让他永远抬不起头来。
“两性之间的相处非常复杂,在以前的男权社会,相处起来反而容易一些。女性必须依附男性,获得生存保障,她们往往会选择忍让。但现在,时代变了,女性经济独立了,双方在家庭中的地位是平等的,势均力敌的爱情,相处起来反而更难。”
小沐的这些心事,只告诉过导师一个人。导师听后发表了上述一番评论。
导师还说:“无论父母以什么方式相处,你都不应该试图改变,因为你改变不了。子女在家庭中的地位是处于弱势的,尤其是在经济独立之前。”
取代女性成为弱势群体的是孩子。可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只要有了挣钱的能力,就不需要受气。
小沐要挣钱。一上大学,她就开始打工。咖啡店、图书馆,发传单、送快递,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她都干过。她很早就考了心理咨询师证,她知道通过主业挣钱才是正路。她暗下决心,要给父亲买一套房子,她希望父亲和母亲能早日平起平坐。
势均力敌的爱情固然艰难,但被母亲踩在脚下的父亲实在太可怜了。
小沐踩着地上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喜欢听这个动静。她故意走在雪厚的地方,看见雪堆,还要故意走过去踹一脚,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别的都不提,家乡的雪是真的好看。厚厚的粉雪,举目皆是,滑倒了也没关系,摔在雪上一点都不疼。
她在雪地上慢悠悠地走着,下雪的日子,也感觉不到冷,真好。
她要走完这条街,从头走到尾。八岁那年她就可以走完全程,以后每一次回来,走完这条街都是必须完成的任务,这是属于她的仪式。
这条街又长又直,贯穿城市的南北,永远都不用担心走错。
她离开奶奶家的时候,没人打听她要去哪,连她妈都没有提出异议。她们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和那次股灾发生之后一样,父母的心思都不在她身上。
他们只关心钱,赚了,赔了,股票涨了,跌了。女儿要去哪,谁在乎呢?
父亲他们去哪了?大年初一,家中的男丁集体离家出走,想要干什么?这会不会是他们的仪式。她忽然想起,好像听父亲说过,四叔家里最近也有一些不如意。
婶子早就不工作了,全职带娃,一心想着生二胎,但想了几年,都没怀上。她带着四叔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没有乱开药方,而是很笃定地说,他们的身体都没问题,是压力太大造成的。只要放轻松,双方都放轻松,就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