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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琉璃世界 ...

  •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了。
      第二天下午迷迷糊糊地从床上了爬起来时,房间内半掩的窗帘遮住了一部分阳光,阴影下的沙发里倚坐着一个金发的小男孩,他单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正在那里浅浅地睡着。
      我做了一场自己在种满向日葵的海岸小木屋烤苹果派的梦。
      手机在枕边闪烁,我拿起来点开,像素画质的屏幕上跳出了几个灰绿色的信封图案。
      我在按键上按了几下,点开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大概说的都是些什么“姐姐我好想你”之类的话。
      我把手机捏在手里握了握,然后轻声说:“你要回她的消息吗?”
      “不必了,”镜说,“她不应该这样惦记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我看了一眼那边偏头小憩的酷拉皮卡,用微弱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其实能看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吧?”
      “不止如此,我还能看到你的记忆呢。”镜坦然回答。
      “那你……你又是怎么出现的?难道说之前你也一直都留在这幅身体当中吗?”
      “你其实不必太过在意我的存在。”镜慢悠悠地说,“非要说的话,我的出现是必然却非必要的。你在的时候我才存在,你离开的时候我就会消失,我说过了,我是已死之人,是因为依附你我才能继续存在,所以你不必担心自己霸占了我的身体。倒不如说,我还得感谢你能让我重新回这世界走一趟呢。”
      “可是……这一切还是太超出我的想象了,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却占用了你的身体,我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而有关我困惑的一切……你应该都知道得八九不离十吧?可是你却在瞒着我。”
      “你早晚会看清这一切的,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你也迟早会察觉到。”
      听到了我一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酷拉皮卡从睡梦中醒来。这个可怜的孩子肯定是忙着照顾我,所以才累得直接睡在了沙发上。见我已经醒了,他立马起身走向床边,抬手摸我的额头。
      “还好烧已经退了。”他松了一口气似的说,然后坐在我身旁关切地询问到,“我就在这个房间里等你,你醒了怎么都不叫我一声。感觉身体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辛苦你了,还要这样照顾我……昨晚是发生了什么吗?我发烧了?抱歉,我现在只记得见到你那时候的事,后面的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听到我的话,他低头沉思了一会,似乎是在回忆和组织语言:“你走了好长时间……我很担心,所以后来就决定出去找你,幸运的是我们刚好在一条巷子里相遇,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哭得满眼通红,像只兔子一样,包括我们见面的时候你依然在哭,你身上很热,发了高烧,好像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我赶忙带你回家,你喝过药之后就睡着了,所幸烧很快就退了下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继而转用坚定又温柔的语气问我:“我很担心你的情况,可对于令你难过的事情我却一无所知……所以,你愿意和我讲讲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我本就不想隐瞒,现在刚好聊到这里,我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把从猎人最终考试开始,到昨天晚上和他相见之前的所有经历,都事无巨细地给他讲了一遍。这种旁人听来只会认为我是在胡言乱语的事情,酷拉皮卡虽然表现出了震惊,但还是很快就冷静下来并接受了现实。
      在这种时候他总是比我更加成熟稳重。
      “我很高兴你没有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我说。
      “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家人,我都是无条件相信你的,只是这件事确实有些复杂,如果要解释起来也有很多地方不能完美串联。不过不论你未来将要经历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不希望你离开或者消失,我会努力想办法帮你。”他语气异常地严肃且坚定,紧抿着嘴唇,视线片刻不离地盯着我。
      “我不想让你消失,我想你留在我身边。”似乎是不满足前面的内容,他又一次目光灼灼地重复到。
      虽然坚定,但这个男孩的身体却有些颤抖。我握住他紧紧攥着衣服的手,低着头想了想之后柔声说,“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发誓。”

      人总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会感受到规则的强制性、感觉到自身的渺小、感受到宇宙的广袤。
      每个人一生的目标似乎都不过就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在时间长河短暂的昙花一现中寻求意义,无能为力的是,每个人生来就不完美,所以即使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可答案内容却总有诸多不舍、诸多无奈、诸多后悔、诸多遗憾。答案总有缺失。
      可正因缺失,所以才完整。
      世界被无数谜团笼住,如同冬衣般一层套着一层,脱下去一件却发现里面还有另一件,我们不能参透的事物数不胜数。可即使如此,仍没有人不好奇自己活着的理由,没有人不想在故事的最终章回忆自己这一生究竟活成了什么模样。
      或许正因如此,世界才有了走马灯。
      所以我们依然在努力地寻找答案。
      镜基本上很好地遵守了之前的约定,除了那晚之后就再没有再在酷拉皮卡面前出现过,每次都是酷拉皮卡一来她就消失。自那之后两天比丝姬给我打了电话,说她现在已经带生蔓离开了萨洛佩兹,想给我时间我一个人静一静,也让生蔓静一静。
      她说毕竟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而且她知道我不是生蔓要找的那个人。
      我确实不是,可我体内的另一个人是。
      自从知道了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对镜就开始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我觉得愧疚、对于侵占宿主身体这件事愧对于她,又觉得怜悯,可怜这个少女坎坷的命运,但更多的还是悲伤和迷茫,无法抑制的那种对于未来的无措感、以及对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
      我没办法摆脱自己是入侵者、是外来者的这种想法。
      巨大的打击让我变得有些神经兮兮,我听着酷拉皮卡对我做分析,他尽量把词汇使用得温和。为了不伤害我,他理智且条例清晰,可对于重重问题却也只能停在猜测阶段,真相依旧是一筹莫展。
      虽然我不说,可是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到处怀疑世界的真实性。
      我重新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泥沼中,怀疑这个世界是否是存在于我的梦境,怀疑镜和生蔓是否都只是我臆想出来的存在,怀疑窗前落着的啄食的麻雀是否是一场幻觉,可怀疑最多的还是——我真的是我吗?我是真实存在的吗?是否其实我只是活在别人的幻想中却不自知?
      会这样猜疑也并非没有理由,毕竟我所经历的这些事真的太过离奇了。
      我总是一个人呢喃自问,我到底是谁。
      但凡酷拉皮卡听到,他都不厌其烦地回答我:“你只是你而已,不是任何人的附属或替代。”
      那个男孩认认真真地照顾了我两天,我把自己埋在卧室的玩偶堆里,偶尔跳出思考才能回想起来,家里的小孩好像为了照顾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全能的小大人,而我作为一个心理上已经成年的女性,却事事都要让他跟着担惊受怕。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我们在院子里堆雪人,亮晶晶的雪花经过按压,团成一个紧实的雪块,把它按实揉圆之后再放到地面滚上几圈,一会就堆出了一个大雪球。
      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叠在一起,雪人先生的鼻子是胡萝卜,眼睛是衣服上拆下来的扣子,水桶扣在头顶,脖子上还系了一条红色的围巾。他上扬嘴角,朝我们微笑着。
      在把树枝插上他两臂的位置时,酷拉皮卡突然又说了一遍:“你不是任何人,你只是你自己而已。”
      “是因为我最近问这个问题了太多次吗?”我说。
      “这是一部分原因,”他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而已。而且我很想告诉你的是,对我来说你是独一无二的,即使有人拥有和你相同的样貌、即使有人能读取你的记忆、即使有人变成你,可他们当中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你,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代替你,就像你也不会变成别人的代替一样。”
      “我认为实在没必要因为这种理由烦恼。”他一只手抵住铁锹,扯了扯围巾,露出一个挑着眉的轻松笑容,“你的不可替代是因为包括我和你的朋友在内,我们的记忆都只因你一人而存在,蝴蝶振翅能掀起龙卷风,而你也已经在我的生活中振翅飞过了。”
      金灿灿的阳光打在酷拉皮卡的发丝、落在他上下煽动的上眼睫毛上,他笑得眼睛弯弯的,美好到像是纯白色的雪莲。
      刹那的恍惚间,这个男孩纯粹美好的笑容像过去无数次、无数次那样,这次也成功让我让我的心为之一颤。心底腾起一股暖意,我突然觉得,即使终有什么是虚幻的,即使真假混淆,可这场梦也绝不是毫无意义。
      纵然真相如朔迷离,可藕花深处依旧是冰雪襟怀,一片琉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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