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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樱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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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感觉到一只大手覆上我的头顶,正轻柔地抚摸着。四周突然亮起一片刺眼的白光,我眯着眼睛,好半天才适应了光线。
这次是伊路米吗……?
我抬起头,眼前白色的和服反射着明晃晃的光,上面印有淡粉色的樱花图样,很明显是女款。
素净却不违和,和服上淡淡的光泽和他白皙的肤色相互映衬,就好像为他量身定制的那样,让他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伊路米头上别着一个精致的樱花发夹,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真正的温柔兄长或者姐姐那样,不断地安抚着我。
见我抬头,他用大拇指腹轻轻刮去我眼角的泪痕,声音很宁静地说:“怎么了?哭得这么凶,是做噩梦了吗。”
我从他怀里爬了起来,下意识摇了摇头,想了想之后又更重地重新摇了摇,说:“与其说是做了噩梦……倒不如说是梦还没醒吧。”
“那你想醒过来吗?”
“……我不清楚,原本我觉得自己肯定是想的,可是现在却……我有点不确定到底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梦境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必要醒过来。”我坐在一旁的地上,双手抱膝喃喃地说。
“你在逃避吗?”伊路米歪了歪头,睁着迷离的黑色双眼,有些不聚焦地看着我。
“应该是吧……反正我本来也只是个很普通的女高中生而已,巧合被卷进了这个乱糟糟的世界,既然回不去,那还不如就留在这里,反正……不管是在这边还是那边,或许我的存在本来也是无关紧要的……”
“你要留下来我会很高兴哦。”伊路米眨了眨眼,表情没有波澜地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问他:“……去什么地方?”
伊路米没有说话,只是牵起我的手,拉着我站了起来。我们在一间暖暖的白色小房子里,窗外有明媚的阳光,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草坪,山坡上有几个颓败的建筑,灰色的石砖墙面大部分已经坍塌,残骸都被冲刷得所剩无几了。
他推开白色的门,牵着我向远处那片荒凉的废墟走去。
走过吹着清风湿漉漉的草地,走过驻足观望的棕色小兔子,走过斜斜摇曳着的狗尾巴草,走到那座房子留下的衰颓的高墙,后面是一个建在山坡上的院子。
院子里无规则地种着几棵开花的矮树,既不会过分密集,也不会过分稀疏,间距恰到好处,杂乱中包含着有序,让人打心底觉得舒适。
是一片樱桃树,还有满树的樱桃花。
樱桃花和杏花其实很像,基本在夏天来临之前就会凋尽,只是在我的记忆中樱桃树要比杏树矮上许多,叶子也更绿更稠密。
童年记忆中最有诗意的景色之一,就是落花季节奶奶家后院里种着的杏树和樱桃树。
那时候每逢春天尾声,风吹过树干,花瓣便会纷纷扬扬落下,像是一场不绝的春雪,拂了一身还满。
我经常搬着小板凳独自坐在院子里的门廊前抬头向上空眺望,看这些粉白相间的花瓣在屋檐和天空之间翻飞,春日的天空不如夏天那么湛蓝,是蓝色中还夹杂着一丝恬淡的素白。天气不冷不热,花瓣落地时会有近乎无声的“哒”的一响,像是用指腹轻轻叩击桌面一样。
因为我从小喜欢猫,所以奶奶家也常养猫,有时候也能看到猫咪贴着墙边半眯着眼睛,优雅的踱步绕过我走进屋子的画面。它们不爱落花,它们更爱温暖的炕和碗里的食物。
不过后来我们搬家以后,那样静美的落花我就再没见过了。
随着风吹过“沙沙”的响动,伊路米凉凉的大手牵住我的手,向那座庭院的矮墙走去。我们绕道缺口处走到里面,他突然说:“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这里吧。”
荒芜的庭院内开花,是生命温柔生长的印记,是颓败与希望的糅合。
美得令人忘记呼吸。
“你真的想留在这里吗?”伊路米问我,声音仿佛微风与花香一般清淡。
“我不想留下来……可是我害怕回去,害怕面对……”
“害怕面对什么?真相?”他问。
“或许我心里早就清楚,只是不想承认而已。避重就轻,总是用逃避来为自己开脱。”
“既然你心里清楚,那还是要选择继续逃避吗?”
“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接受……”我掩面轻轻说,“我曾经在某本书中读到过一段话,大概的意思是‘每个人生来都有很多种性格,所以人才总是会自相矛盾,会做出一些与自己说出口的话、与自己心意相反的事。也因此每个人的青春或多或少都会伴随着迷茫与痛苦,没有一个人的性格可以用几个词就概括完全,而成长的过程就是将自己性格中异端的、不入流的部分剔除,把众多性格融合成一个。’”
我顿了顿,然后继续说到:“曾经我在这段话中找到了很多共鸣,可是现在……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那些理论忽然都被推翻了。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们可以活得那么纯粹,好像在这个世界,每一个人都是在为了自己的目的心无旁骛地向前走,不论这条路的方向究竟是向前还是向后,你们每个人都是那样无所顾忌,我很羡慕……我觉得拥有那样坚定的心真的很幸福……”
“可我不是……不论是自己想做的事、该做的事,还是不得不做的事,我都会迟疑,都会迷茫。我不像伊路米能认真做杀手,也没有西索那样乐趣致上的干劲,不会像鱼那样执着于某个人,亦办不到像酷拉皮卡那样善恶分明。我像是游走在万物中的最不稳定的存在,像是汪洋大海中一只迷途的海鸟,非善非恶,不知道哪边是岸。”
“伊路米,”我松开他的手,悲伤地看向他,“我为自己的平庸感到不知所措,也觉得这样的自己没有资格继续站在你们身边。”
伊路米低头看着我,见他不说话,我苦涩地笑了一下,继续说:“这么讲应该还挺矫情的吧?”
“是啊,又矫情又乖巧。”他别过视线,目光越过樱桃花树枝间的空隙,飘向很远的远方,“不过你说的那段话确实没错呢,人都喜欢自相矛盾。没想到你还意外地挺细腻,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只会吃甜食穿裙子的小鬼。”
“喂喂,没必要这么打击我吧,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那种幼稚的形象吗。”
“我家的弟弟过完年八岁了,比你小三岁,不过心理年龄看起来也和你差不多,而且遇事的时候他可要比你冷静得多,是个当杀手的好苗子。”
“弟弟?你还真是弟控狂魔呢……之前侠客还和我说你想我是揍敌客家的女儿,感觉好可怕,我可不想出生在杀手世家,而且被人和一个八岁的小孩子相提并论也很让人不爽。”
“诶,我以为听到我这么说你会很开心呢。”伊路米看起来有点惊讶,眉毛轻轻向上扬了一下。
“开心的点在哪里……”我无语吐槽,“说起来,你今天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穿女装?难不成你也有这方面爱好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存在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副打扮了。”他说。
“这样啊……”我应了一声,然后走到一棵樱桃树旁边,靠着细细的树干坐下,随手捡起腿边的花瓣把玩起来。
伊路米也跟着一起走了过来,撑起一条膝盖坐到了我旁边。
“我想了想,你说的那些不同,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和你过去的不太一样吧。”他说。
“这话怎么说?”
“在相对无规则的世界中长大的人,本性之中就会带有更多的随性与偏执。因为不被约束,所以也有更多的勇气去为自身的欲望努力,但又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并非绝对的混沌无序,所以绝大部分人心里也还是保留着最基本的价值观与是非观,这一切就是构成这个社会的因素,而你是个例外。”
我点了点头,觉得挺有道理的。
“可是我并不认为这是错误的,中立也好,举棋不定也好,这同样是一种选择,是你自己的选择。你的人生和我们不同,你有着规则社会带来的影子,所以你的思考方式、行为习惯,和我们多多少少都会有所出入,我觉得没必要刻意去比较谁、模仿谁,你只要活成你自己就好,只有这样的你才是最特殊的,而我们选择去相信的,也正是这样的你。”
我抹了一把眼泪,低着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哄人了啊……”
他又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声音没有起伏地说:“虽然我说过如果你留在这里我会很开心,不过想办法让你开心起来应该更重要吧?”
说罢,他突然用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大剪子,拢过我的长发,几下就全部剪断。
断落的青丝像失去生命的飞鸟一样落在地上,有几缕顺着风飘向远方,伊路米合拢剪子,插到腰间的束腰带上,对我说:“我觉得还是短发更适合你一些。”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淡淡瞥了我一眼之后继续道:“说起来,我有没有和你讲过你和我家五弟长得有点像。”
我摇了摇头。
伊路米换了一边膝盖,用一根手指托着下巴想了想,然后说:“生桑,你该走了。”
“走……?”我迷茫地问。
“嗯。”他点了点头,“梦要结束了。”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石墙和地面都开始崩塌,伊路米坐在那里神情柔和地看着我,我坠下去,然后猛地一下惊醒过来。
迎面而来的是潮湿的水汽和温热的房间,一抹暗金色的影子闪过我的眼前,然后是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是侠客。他的语气中夹杂着惊喜和担忧,我重新眨了眨眼,想让视线变得清晰一点。
“你终于醒了,生桑!你还好吗?身体要不要紧?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点了点头,扶额坐起来,侠客赶忙在一旁搀扶我起身,我扫了一眼四周,这里是一开始进来泡温泉的地方。
身上的和服不见了,穿着的衣服还是先前的裙子,但是衣服上原本破损的地方像完全没存在过那样凭空消失,连缝补的痕迹都看不到,肩膀上的伤口也莫名其妙全部都痊愈了。
就好像先前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
随着我起身的动作,余光里突然闪过一个小小的影子从我头顶滑落,地板上随即传来微弱的“哒”的一声,如果不仔细聆听就绝对不会留意到这种响动。
我偏头看去,只见棕红色的地板上,静静地落着一片小小的、温柔的白色花瓣。
是梦中的樱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