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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惊变 ...

  •   结束旅行之后,我们又安稳地在萨洛佩兹生活了半年左右,直到秋天快要结束,天气越来越冷,冬天也即将来临。
      过了这个冬天,酷拉皮卡就要到十七岁了,我们约定过等他成年就同意他去参加猎人考试,这也就意味着,等到他到了十八岁的时候,他的复仇就将要正式开始。我最近在计划过完年就开始着手教他学习念能力,因为他现在的心境已经有了很大跨度的改变,我觉得他已经有能力通过理智去驾驭这份力量了。
      酷拉皮卡是个很聪明、很有天赋的孩子,想要掌握念能力也一定会比寻常人更轻松。
      而在他复仇的这段时期,我也会一直跟在他身边,去时刻提醒他不要被仇恨蒙蔽心智。我相信我们能度过这道难关,因为我们都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
      秋天结束之后,很快就进入了十二月,我们开始筹备圣诞节和新年的事宜。虽说圣诞节是我从过去那个世界带来的节日,但我们谁都不介意在生活中多添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坐在壁炉前面,我学着酷拉皮卡的样子用毛线织红色的圣诞袜时,我问他是否还想着复仇,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目光坚毅到仿佛能击碎磐石。虽然我内心真切地希望他放弃,希望他能够动摇,但其实我早知道他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故而在得到答复的那一瞬间,我竟不知为何,悬了很久的心好像突然就被放下了。
      后来,我开始渐渐有意无意地向他透露有关念能力的情况,或者,与其说是透露,不如说是试探。我尝试着问他,如果有一天,你得到了一种非常强大的能力,也许强大到能够与旅团对抗、强大到能够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力量越强,你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多,这个时候,你会做何选择?
      听到问题,原本正在组装我新买的摇椅的酷拉皮卡,从一片碎乱的木板和灰尘中抬起头。我就蹲在他的面前,他看向我,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螺丝刀,单手捧住我的脸,那种我不曾触碰过的眼神一瞬间让我心乱如麻,他严肃而缓慢认真地回答到:“实际上,我们早就已经探讨过这种话题了,我也早已和你说过——不论将来发生何种变动、何种情况,我都不会放弃自己,只要你还在我身边。”
      我好像被施了法一样,什么东西定在原地然后扼住,又好像解脱般的松了口气。两种矛盾的情绪反复侵占我的内心。

      圣诞节前一天,我一个人在庭院里扫雪,酷拉皮卡出去买树。因为我说圣诞节得要装饰松树才有气氛。
      这天风和日丽,淡蓝色的天空缱绻着几抹淡淡的白云,有白色的太阳挂在高空中,离我们很远很远。我手上戴着小熊爪子的手套,脖子前面的灰色格子围巾闷得我透不上气。
      预计着酷拉皮卡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所以我没急着做饭。在一起生活的这么长时间,一直欺负他自己一个人做饭其实也不太合适,所以偶尔还是会由我来下厨做一些味道平淡的吃食,只不过后来我再也没有过把盐和糖弄混的经历,所以酷拉皮卡对此并无异议。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我把扫帚插进了扫成一堆的小雪丘里,拍了拍手准备进屋做饭。这时,我突然感受到了一阵不和谐的气息,念能力带来的警觉让我一瞬间就察觉到了这种气息是来自某人的杀意。
      我猛地向杀意传来的地方看去,那道恶意的凝视瞬间收回。来自街道对面,却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然而,就在这片刻的功夫,因我有针对性的警惕而忽略的身后,突然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道影子,一个人猛地从后面扑上来,用一块方帕捂住了我的口鼻。下一秒,眼前的景物就以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方式开始迅速扭曲,霎时间天旋地转,我只感觉到那个人把我扛上身,随后一切记忆便到这里戛然而止。我昏了过去。

      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类似拷问室的黑色房间里。
      房间的黑色墙壁透不进一点日光,唯一用来照明的工具就是散落在墙边随意摆放的蜡烛。我费力睁开眼,只觉得眼球和大脑同时传来一阵刺痛,进入视线的东西经过了一阵虚晃之后才稳定下来。然而,还没等到我彻底恢复意识、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一盆冷水就被硬生生地直接泼到了我的脸上。
      “总算醒了。”面前的男性声音冷硬地说到。水流的冲击让我的意识瞬间回来了大半,但仍然没有变得彻底清晰。大脑正在处理当下所接收到的讯息,然后,先前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浮现,这时我才想起,酷拉皮卡去买圣诞树,而我原本是在家里等他。
      也是这时候我才理解了他说的这句话的含义,以及我当下所处的境况。
      我想说话,想问这里是哪里,现在几点了。我蠕动嘴唇,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然后感官意识渐渐恢复,我发现自己嘴上缠着一圈厚厚的胶带。
      这个房间里堆满各种审问的刑具,我以站立的姿势被锁链绑在一个十字木架上,这让我联想到了耶稣受刑的场面。我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是一个我没见过的魁梧男性,他冷着脸走到一旁的板凳上,点了支烟坐下。
      “命令我抓你回来的人对我说,只要捂住你的嘴不让你发出声音,你就没办法逃出去。”他抿着嘴说,那支烟夹在他的双唇间上下摆动,然后他不再说话,直到那支烟被抽到完,长长的一撮烟灰掉在了地上。
      “也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他说,“上面的命令只是让我杀了你而已,方法不限。只要能保证你绝对会死,那么其余的……”说到这里,他突然发出了一种诡异的阴冷笑声,他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一把扯住我的头发,几乎脸贴着脸地讪笑着对我说,“其余的我怎么做都无所谓,所以,接下来你要经历的一切都是我个人所为……你可以完全怨恨我。”
      这样说着,他利落地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了一把折叠刀,轻轻一甩就将刀刃弹了出来。然后,他手臂一挥,一刀切断了我的右手食指。
      “我给你喂了一种没有解药的毒,十天之后发作。”他伏在我耳边轻轻说,“这只是为了防止你逃跑的不得已手段而已。”
      食指落地的声音,和血液滴答的声音,比刀锋更让人疼痛。因为已经太久没有过痛觉方面的训练,我不得不咬紧牙根才能强忍住这种钻心的痛楚,我的牙齿像骨骼摩擦般嘎嘎作响,眼泪横流,却不能用嘴呼吸。
      只是,这不过是一个开始。我已经被泪水和冷汗辣得张不开眼,在一片混乱的痛苦中,我感觉到他按住我的手腕,紧接着是中指、无名指、小指,最后是大拇指,我的手指在那个因房间昏暗而不能闪烁银光的刀刃中,一根根脱离我的手掌,我疯狂挣扎、呜咽,身体却不知为何使不上力气,兴许是因为他给我下的毒,或许又是因为先前用来迷晕我的药剂效力还没过,我不知道,我只觉得痛苦,痛苦到让我恨不得咬碎自己的神经,我想杀死眼前的男人。
      “充满怨恨和痛苦的眼神。”那个男人像是吸食毒药般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哆嗦着把刀叠起来,塞回口袋,抽着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一走出去,就有两个人小跑进来守在我身边,看来是看守。我用鼻子奋力吸吐着空气,感受到胸腔和心脏以同样痉挛似的频率在抽搐跳动。我不停吞咽口腔里苦涩的口水,还有因为我过于激动而不慎咬破流出的血液。我的思绪一片混乱,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更加不清晰,我没办法去思考他们是谁,自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没有力气想到底该怎么逃出去。念能力似乎没办法使用了,我不能用缠保护自己,不然按理来说这种普通的小刀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伤到我,按理来说,这种脆弱的木板、自大的人,根本没有困住我的可能。
      恍恍惚惚间,一些零碎的回忆闪过大脑。一堵跨不过的高墙、穿着白大褂的人、哭泣的少女。我看到被打翻钱罐的小孩、死在血泊中的可怜的孩子,还有一扇巨大的石门……然后,我看到一个金发的小男孩,正坐在庭院门阶上笑着喊我的名字,我用了好半天才回想起,他是酷拉皮卡。我想走过去拥抱他,可是这时候我又想起,他不在这里,他出去了,去替我买圣诞树。他说,要我在他身边。
      眼前的场景就这样亦真亦幻的跃动着,我熟知的或陌生的、属于我或属于别人的,早已经在我的头脑里被完全混淆,全部都混乱。我失去了辨析真假的能力,只是无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全部的发生。
      说起来……酷拉皮卡回去了吗?他会不会已经发现我不见了?如果我不在的话,接下来的日子他又该怎么办呢?
      手臂上的刺痛感弄醒了我,迫使我从一场流转的梦境当中清醒过来。我看到一个医生正在朝我的皮肤下注射什么东西。手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干涸,失去手指的手掌早已疼到麻痹,我似乎是又一次昏睡了不知多久。
      先前的那个男人又回来了,还是站在一旁吸烟,味道很呛。见我睁眼,他把烟夹在两根手指中,说:“放心,给你打的不是什么太糟糕的东西,只是让你不至于这么快就死而已。这么快就死掉……会变得很无趣。”
      说完,他把烟扔在地上,用鞋跟碾灭。

      接连注射了三针药剂之后,我的注意力变得集中了一些,情绪也有些亢奋。因为这里没有钟表,又见不到太阳,所以我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个日夜。在这期间,我不喝水、不进食,只靠药物维持最基本的生命体征,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女佣进来替我解决我的排泄问题。
      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清晰到像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幻觉。
      我的感官在昏暗的房间中、在不间息的凌虐当中,开始渐渐变得迟钝和麻痹。那把折叠刀又切断了我剩余的手指脚趾,再然后是手掌脚掌。在这之后,那个人换了一把更加厚重的长刀,用它切断了我的小腿。切面很不整齐,更像是为了避免我的死亡而刻意绕开坚硬的骨骼和动脉活跃的地方。就这样,我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双腿,整个人被锁链绑着吊在半空中。
      活体肢解……这可能是那个男人的病态爱好。
      为了防止我失血过多死亡,每次刚刚拆卸掉我某个身体部位之后,就会立刻有医生进来帮我止血包扎。在绝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处于一种痛苦的昏迷状态,我开始看见越来越多离奇的事物,看见有人在我身体纹上一副巨大的画,看见很多小孩哭着被杀掉,我看见火,在建筑、在荒原中燃烧,没有人逃出去,只有漫天的幽灵在无助哀嚎。
      我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渴望,一种思念。我想见酷拉皮卡,想再被他拥抱一次,一次就够。
      只是我知道,不是每次危机都会那么好运地被谁拯救。我知道。
      我的口腔和被胶带缠住的脸颊、唇周,开始渐渐发烂,我的身体和胳膊上,到处都是因我剧烈挣扎而摩擦出的勒痕与血污。伤口愈合然后破碎,结痂后又脱落,痛痒交叠。只是,当身体已经破损到遍布疼痛之时,疼痛这件事本身却好像意外的没那么容易让人在意了。
      我总是在浑浑噩噩地盯着地面的时候,觉得自己的眼球有可能下一秒就从眼眶里掉出来。也不知为何,察觉到自己变得不再有那么浓郁的恨意,情感好像随着感官也一同变得麻痹。除却一种恒久的、绵长的、仿佛来自上个世纪留存下来的痛苦之外,我忘记了全部。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乎了。
      在那之后,那个人又砍下了我的大腿和耳朵,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决定要杀了我。这时候我隐约回想起,他曾对我说过给我下了一种不会让我活过十天的毒药,于是我不得不感慨,原来在我看来这么漫长而难捱的时光,实际上却短暂得连十天都不到。
      当我得知他准备杀掉我的时候,我恢复了片刻的清醒,有一种总算要解脱了的快感。
      我被从十字架上卸了下来,像个怪物。他们把我放在那个人之前坐过的椅子上,让我靠着椅背坐稳,那把刀就架在我的脖子前来回比量。我想,他为什么不能快点动手。
      童话故事里总会有英雄救美的情节,只不过在这段故事中,我确实称不上什么美丽的公主,却更像是一只怪物。我在心中不自主地不断祈祷,希望酷拉皮卡平安无事,我祈愿,如果这里就是我生命的终结,那只盼望我能最后与他相见。可矛盾的是,如今的我外表看起来不成人形,所以,即使我想见到他,可我本身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勇气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模样。
      不知是否是我在内心深处无数次的祈愿终于感动了上苍,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骚乱。轰鸣声响彻这个腐朽的房间,随后,我看到一抹身影闯进,金色的头发像光一样耀眼。他那么急切又那么惊慌地向我跑来,可遗憾的是,我并非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也没有获救的权利。在这场故事中,我饰演的角色不过是一只落魄的怪物。在头从肩膀上飞出去的那一瞬间,意识尚且残存的最后一刻,我看清了向我跑来的那个人的双眼。
      那是两潭深邃、通透,如同丛林清泉般灵动的幽绿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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