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尾巴变野了》苍横翠微

56、野生24

　　绯影服装厂位于偏僻的郊区，来一趟不容易。
　　元姮本想充分利用今天这个机会，一边参观工厂，一边等刘冬英得空，聊聊父母之间的感情。

　　然而现在，她不得不考虑提前回去。
　　话题“我们挖出了女神M的小号”的热度持续上升，粉丝们认定二一二一直播间是女神M的小号，女神M没有回应，元姮不知道对方是谁，粉丝们知道却约好了不说。

　　对此，元姮只想翻白眼。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随手注册一个充满自我调侃，树洞一般的直播间，被误认成别人的小号。
　　当场否认不管用。
　　随后决定弃号，却不料上了热搜。

　　那些新增的粉丝，收到的打赏，对她而言，就是一个被动接收的烫手山芋。
　　这个山芋充满了诱惑、危机和变数。
　　眼下最好尽快赶到公司，与姚乾、盛楠当面协商，及时统一处理意见。

　　要走了。
　　心里涌出不舍，元姮仰头望向半山腰。
　　此刻，那座三合院被云雾缭绕，青瓦白墙只稍稍露出一个顶，也许下一分钟，就会完全隐藏。

　　爸妈之间的感情真相，也会在掀开一角之后彻底隐藏吗？
　　不会的。

　　赢了赌约后，赚钱不再紧迫，她将有大把时间来这里。
　　元姮心中一定，立即给唐蕴打电话，“大唐，我要回去了。”

　　唐蕴：“不是说好了我先完成打版，然后和你一起四处看看，你怎么现在就要回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听闻丁实欢也在这里。”

　　“丁实欢闹出的麻烦已经解决，我现在看她挺顺眼的，详情回头跟你细说。”
　　“不是因为她，那是为什么？”
　　“工作上出了点状况，得尽快回公司解决。”

　　“我和你一起走，你这会在哪？”
　　“你安心做自己的事。”

　　“你在哪？”
　　“……在田径场，距离挺远的，我赶时间，就不等你了。”

　　“不远，我在图书资料馆，给我5分钟。”
　　“呃，你打版打那去干嘛？”

　　“查资料，调整设计稿。”
　　唐蕴快速收拾好东西，一边走一边说，“来的路上，我看你对绯影发展史似乎有疑惑，刚才翻阅相关记载，我发现绯影服装厂的前身叫源安服饰，恰巧是你爸爸的产业。”

　　元姮闻言眼皮一跳，“绯影前身是我爸爸的公司？”

　　“对，我的两位老板正是从你爸爸的手中买下源安服饰，创立绯影。那时候，你爸和你妈还没有结婚……”

　　“买下”两个字钻入耳朵，后面的话便开始听不清了。
　　元姮感到脑海里乱糟糟一片，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想将事情理顺，却又不敢去理顺。

　　头顶乌云笼罩，田径场空荡得令人心底发凉。
　　“咔嚓——”
　　一道惊雷自天空劈下来。
　　身躯为之颤抖，眼前闪过白光，耳里嗡嗡作响，元姮恍惚看到了爸爸的身影，听到他一句接一句的嘶吼。

　　“秦菲，我对你不好吗？”
　　“你喜欢吃溏心煎蛋，我为你下厨，为你特意去学。”

　　“你偏爱玫瑰，我就满世界搜罗品种，种在自家花园。”
　　“元代的釉里红玉壶春瓶，多少人收藏不及，你看上了，我乐得买来给你当花瓶用。”

　　“知道你喜欢上了裁剪，我立刻把一个服装厂送到你手里，随你发挥……”
　　“如果不是真爱，我会做这些？会不顾门第之见娶一个戏子当老婆！”

　　吼声越来越近，眼前的身影裹着黑压压的天色，一步步逼来。
　　忽地，一道闪电滑过，照亮了黑影抓在手中的玫瑰花枝。
　　那花枝，带着湿气，带着刺。

　　元姮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跌坐在跑道上。
　　手机摔出去老远。

　　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小腿，仰起脸，盯着近在咫尺的黑影，艰难开口：“为什么要把买说成送，为什么要撒谎？”

　　无人回答。
　　周遭风声呼啸，雷鸣盖天。
　　元姮咬了咬唇瓣，问：“有一句谎言，其它的，是不是也要打折扣，要仔细去甄别衡量？”

　　“爸爸，你回答我。”
　　“你解释啊！”
　　“呵……你总是如此狠心，五年前狠心抛下我，现在又硬生生地将我对你的认知，撕开一道口子。”

　　“我痛感敏锐，最怕疼了。”
　　“可是，”元姮仰着头，一个劲地朝上看，“可是我宁愿你拿带刺的花枝抽我，也不愿你这样骗我。”

　　泪水被强行逼回。
　　元姮没有哭，却有两颗豆大的雨珠砸落到脸庞。

　　她轻轻地眨眼，随后愣愣地望着漫天的雨，如箭矢，如飞刀，滂沱而下。
　　期待中的雨，来了。
　　她却走不动了。
　　闭上眼睛，就地躺平，哪管什么洒脱轻盈。

　　-

　　“Ellen，Ellen……”
　　刘冬英撑着伞，急匆匆地赶过来，她用双腿抵住坐在跑道上试图往后倒的人，“你怎么回事？”

　　想躺平，竟也不能够。
　　元姮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感叹：“绯影服装厂好大啊，我走累了，想躺一躺，洗个天然澡。”

　　刘冬英：“……”
　　这话，换成小孩来听，大概率会相信。
　　但历经世事的人，会感受到深层次的倦怠，以及对体面的最后一丝维持。

　　刘冬英将雨伞往元姮那边倾斜，说：“年纪轻轻的，别跟我来这套。”

　　“是真的。”
　　元姮抱住自己的膝盖，“我没有撒谎。”

　　刘冬英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开心或者不开心，你都可以跟我讲。无需介怀丁实欢在大门口说的那些话，它们必将成为电影台词呈现出来。整个绯影，谁也不会质疑你的品行。”

　　身后有人关怀，头顶有伞遮雨。
　　这种感觉是带着力量的，是暖的。
　　元姮不禁自问，为什么要躺平，要如此轻易被打倒？拿出勇气，但求个清楚明白，不好吗？

　　思及此，她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转过身来，仰头道：“刘姨，我爸爸曾对我说，他送过我妈妈一个服装厂。”

　　刘冬英似乎很意外，愣了几秒，随后轻笑一声，蹲下身来，平视眼前人。

　　“你爸爸口中的服装厂，是指绯影。”
　　“……”听到这个答案，元姮双手默默握住脚踝骨，不容自己退怯，“可你们花了钱的，不是吗？”

　　“对啊，我和你妈妈花钱买的，怎么到元振宏的嘴里就变成了送？”
　　“你是说他在撒谎，他骗我？”

　　“是不是骗，你自己判断，客观事实是元振宏的确拒绝过那笔钱，但不久后，又以别的名目收下了那笔钱。”

　　“为什么要以别的名目？”

　　“那时候你爸妈尚处在暧昧期，元振宏声称自己想追求一份纯粹的爱情，拒绝买卖关系掺杂其中。秦菲心生共鸣，接受了服装厂这份礼物，随后默默地将我们购买厂子的钱换了个形式送给元振宏。”刘冬英盯着元姮，问，“Ellen，换成你是我，会有怎样的反应，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大雨砸在伞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元姮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如果处于你的位置，我会生气，会争辩，会感叹这个男人有点厉害，这个女人有些傻。”
　　话落，元姮露出一丝苦笑，接着道：“可我是他们的女儿，现在，我的要求已经不多了，只希望他们之间的爱情是真心实意的。”

　　刘冬英听罢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说：“Ellen，听我一句劝，不要去探究这个问题。”
　　这是她以过来人的身份，以自己的惨痛经历，提出的诚恳建议。
　　然而元姮铁了心。

　　“我必须要。”
　　“无法更改的过往，当事人都不在了，你弄清楚了又能如何？”

　　“弄清了……”元姮使劲摁压自己的脚踝骨，语气坚定，“我才不愧是我妈妈的女儿，才能明明白白地活。”
　　“假如结果并非你所愿。”
　　“那我也要直面它，刘姨，我不怕！”

　　“哎呀，你这个样子像足了秦菲，逼得我的脾气直冲脑门。”
　　刘冬英蹭得一下站起身，“元振宏真心与否，我曾和秦菲争论了大半辈子，没有一个答案，我只知道……”

　　“知道什么？”元姮语气急切。

　　“你看那座隐在山林云雨里的三合院，是我和你妈妈共同修建的，为什么选在半山腰，一个是清静，另一个是景色好，还有一个是方便养鸡。”

　　“为了养鸡？！”
　　“你不知道正常，元振宏也不知道。”
　　刘冬英放缓语速，“如果说亲自下厨，特意去学溏心煎蛋是爱，那么，煎了十几年的溏心蛋，却没有发现真正能得秦菲喜欢的，必须是农家以谷物和虫子喂养的母鸡生的蛋，这算什么，你自己判断。”

　　能算什么呢？
　　是粗心使然，还是爱得不够深？

　　元姮忍不住想，如果爸爸手握玫瑰花枝，一边抽她一边嘶吼的话，一句接一句地变味……
　　她心尖一颤，慌忙止住这个念头。
　　手指下意识加大力道，将脚踝摁压出了红印。

　　刘冬英说：“别想了，父母往事没有你的身体重要，快起来，裤子都湿了，跟我去洗个热水澡。”

　　“我起不来了。”
　　雨很大，元姮的声音很小。
　　刘冬英没有听清，弯下腰问：“你说什么？”

　　元姮挪动手指，从自己的脚踝骨一寸寸摸到膝盖骨，那段黑暗岁月，那些与爸爸相互支撑、包容的场景，那个不能与人言的秘密，死死攥紧她心口。
　　她难受至极，发出细细地呼喊：“刘姨，我的腿好疼啊……”

　　“腿疼，你摔伤了？”
　　刘冬英立刻将手中伞扔到一边，想查看她的情况。
　　不料这时候，身侧突然冲过来一道人影，二话不说，直接将元姮打横抱起。

　　对方大步流星，边走边吩咐：“邓一辉，限你三分钟，把停在大门口的车开过来。”

　　电闪雷鸣，风里雨里，元姮认出抱着自己的人是谁，浑身瞬间长满刺，“周石霖，不想死，就立刻放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