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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终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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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底红边的赤龙旗在风刀雪影中行进,如同染血的玄鸟振翅飞翔。这是一场肃穆的行军,他们之中的每个人,无论年长年幼、身份贵贱,此刻的他们,都站在历史舞台的中央。
花栏骑在马上,这里对于他很陌生。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红色的墙,青色的瓦,探檐而出的几段瘦梅,晃动不止的圆灯笼。
花栏在这个权力中心出生,那时的花家还是京城的名门望族,高宅坐落于玄武街,也是红色的墙,青色的瓦。记忆没能给他留下更多东西,这一世他的家一半在百花谷,一半在津水城。
他跟随陈齿,进入太师府。
蒋凡舟太老了,挨不过这个冬天,他突然病得很重,几乎老糊涂了,对着花栏叫出了他父亲的名字。
老太师颤颤巍巍地说:“你是来……索我的命吗……”
花栏完全属于这个世界的那部分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陈齿甚至不屑亲自动手杀这么一个愚痴老人,他命令龙一:“砍下他的头,插在城头上。”
刀落之后,陈齿看向花栏,带着一个喜悦而疲惫的笑容:“都结束了,你报了仇,章渝没有办到的事,本王办到了。你不会后悔拥我为主,我们的名字会一起留在青史之上。”
远方鱼肚白的天空绽开一朵礼花,宣示着一个王朝的终结和新王朝的开始。
与此同时,花栏听见了系统提示音:
支线任务:促成陈齿称帝 【完成】
陈齿看到的是花栏楞了许久,才有所反应,他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短促地笑了一下,说:“我不会留在您身边。”
陈齿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上身微微前倾,“为什么?这几个月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
“您并非我的主公。”
赤龙王,或者说新帝的面上浮现出一种由于自尊受到伤害而产生的愠色,他紫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
他欣赏这个人,从才华到节操,从举止到外貌。他在各地有过数不清的妾室和娈宠,新鲜感一过便抛在脑后,虽不曾亏待,却到底薄情。花栏是不一样的,他不能和那些狎渎腌臜的词挂上勾。
他是一捧亮晶晶、白皑皑的雪,一朵纤细的却开得至高至美的花。
陈齿差点以为,自己就快得到他了,是他让他这样以为的。
陈齿觉得很难受,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他觉得是哪里噎着了,从喉咙口开始一路疼到肺腑。
系统:他觉得你是个负心汉。
陈齿就这样梗了好一阵,突然露出了一个有些悲伤、又有些残酷的刺人的笑。
“你想章渝和他妹妹好好活着,不是吗?”
花栏:我是不是负心汉我不知道,我原以为他是个信守诺言的人。
花栏正有些失望,突然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阵咳得很厉害也很长,末了他觉得手上热热的,放下一看,上面全都是血。血还顺着口鼻不断地往下流,滴在雪地里,如同点点红梅。
他本想开口再顶他一句,嗓子却被胶住似的,只发出一段嗬嗬声,随后一股热烫的铁锈味撞开喉门,他弓下身,猛地吐出一口血。
陈齿慌乱地扶住他,大声叫道:“大夫!快、叫大夫!”
陈齿拦腰抱起他,双眼呆呆地看着雪地,一个人怎么能吐出这么多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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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栏再次醒来时,陈齿已经登基。冬夜晴朗,月圆如盘。
他意识朦胧间叫了几声“怀敛”,这是章渝的字。睁开眼,勉强起身环顾,透过窗看见了蹲在皇宫屋檐上的龙一,那个血盟卫就远远蹲在那,身影小得像个男孩子。
不久宫女带着太医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为他诊脉。那老医者摸着他的脉门,紧紧皱眉,然后摇了摇头。
花栏喝了点水,终于能说出话来,“我亦是医者,清楚这身子如何,药石已无回天之力,阁下不必再费苦心。”
太医颇为惋惜地看着这个年轻俊俏的后生,点了点头,捋须离去。
陈齿在门口立了许久。
他一袭玄衣绣着华美雄伟的赤色盘龙,还拱着五色丝线绣出的日月星辰,熠熠生辉。他的面部轮廓更加锋利,眉骨显得格外高,异域风情的紫眸色泽沉郁,不知是否是错觉,花栏认为他老了许多。
花栏咳了几声,靠着一只软枕,勉强坐着。
陈齿坐在他边上,看着他苍白无力的样子。
“你是气寡人,气出病来?”
他已经自称寡人。孤,寡,不毂,帝王的悲情在这个才登基没几天的壮年男子身上初显。
“寡人可以不来见你,”新帝试图露出一个微笑来安抚他,或者安抚自己,“当日只是一些气言……”
花栏打断他,想到自己应该叫他“陛下”,于是就这样叫了一声,然后淡淡地说:“陛下是知道的,这与气不气没有关系。”
陈齿的面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绝望。
“好好休息,寡人会召集天下名医,一定会有办法。”
陈齿走后,系统感慨:有种即将追剧到大结局的惆怅感呢……
花栏:我没有完成主线,会怎么样?
系统:我给你买了大额保险,可以应急苟过这个世界。
花栏:你哪来的钱?
系统打哈哈:就是那个,啊,那个你买辅助功能时的,一点手续费……
花栏不理它了。
第二个来看他的是池思远。
池小将军看了他良久。
“明明我已经自居下位了,你却还是哭得厉害。”
听他提起那天的事,花栏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
系统:那个ai演技是有点浮夸,下次不用它。
花栏:还.有.下.次?
池思远见他面色发白,心里有点愧疚。
他说:“我见了你就很想欺负,但是后来我想,我希望你笑,希望你身子硬朗。我希望我老的时候还能看见你,我想不出你老了是什么样。”
“你不会死,对吗?”
花栏不搭话。
“你不死的话,日后你让我不杀谁,我便不杀谁。”
花栏:这真是他能说出的话。
花栏还是和他说话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将军为陛下着想,还是少造杀孽,既已得了天下,兵戈刑惩该用在必要之处。人命总比将军想得要金贵,谁的命都是。”
“我并非不想活得长久些,我想见师兄,想回津水城,想看我认识的人老了是什么样子。但是这世上,不是只要想着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
池思远那张很显嫩的面庞上浮现出躁郁之色,他可能很想砸什么东西,或者抓个人来打一顿,但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花栏一眼,走前生硬地撂下一句话:
“那你就不要管我。”
花栏忍不住了:傻x玩意,我tm想管你?
系统:毕竟他是你的祖安限定。
龙一进来的时候,花栏在写信。每次见他的时候他总是在写着什么。烛光是暖色的,整间屋子泡在柔软的光线里,青年垂着眼睫,睫羽的阴翳在灯下拉得很长。
少爷的容貌总能让他想起很多故人。大人,夫人,小姐。
他曾想和过去诀别。
现在,那段年幼记忆里最后一个活着的人也要走了。
或许他终究会走出花家人留下的阴影。
花栏迟钝地发现了他的到来,他现在状态很差,灵魂与身体的解离感愈发强烈,整个世界像是视听效果差劲的全息电影。
“这封信,如果遇到章渝,劳你交给他。”
龙一看见他满襟斑驳的血星,不由得呼吸一窒。
“如果不行,便算了吧。”
龙一接过那封信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只是突然很想小姐,想烤鸟蛋,想纤细小手捧来的水灵灵的冬枣。过去的无数种可能里有没有一种是他们藏进山里平淡而快乐地度过一生?
小姐最后对他说的话是:“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先救我弟弟,如果不行,就算了吧。”
如果不行,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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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栏死在春天到来之前。
陈齿觉得花栏是和雪一起融化的。这个人一生的笑容和眼泪,荣华与屈辱都消融殆尽,只是平静而苍白地躺在那里,就像从来如此。
当夜有一名醉醺醺的剑客闯进宫来,自称是花栏的师兄,这人拎了酒窖三斤御酒,带着小师弟,骑着一头驴进了山里。没有人拦得住他,后来也没有人在那处山谷里找到他们。
剑客没有对谁下重手,对新帝解释说:“百花谷的人,不好埋在别处。”他眼里看不出恨或者悲,好像很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陈齿下令放他走,只有池思远敢去截,直到剑客卸掉他两条腿,他才倒在污雪里,目光凶狠地目送他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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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空间的是一间简单的起居室。花栏抱着一个枕头,穿着睡袍很不端庄地趴在沙发上。
“我歇一歇,过两个小时开始下一次穿越。”
他不喜欢便秘般缓慢的死亡,上次做暴君时痛快的一刀就比较干脆。他更不喜欢事情没有做完的感觉,他第一次可以说是主动放弃了一个病人。
“职业生涯的污点。”花栏叹气,他觉得某个无形的红花表上,永远有一格会是凋谢的。
他进入了阔别一个世界的无梦无痛的纯净睡眠,在一个半小时后被系统叫醒。
系统一脸懵圈:“木兰儿,你过来看,靠,为什么我这里又收到了主线任务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