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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围城之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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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七重天自上向下,每过一重都更接近地狱,更接近死亡。花栏有一种下坠感,他明白这是昏迷或睡梦中的感觉,他的母亲还没有躺到坟墓里时,常告诉他:这是你在长个子。
她一定骗了他,下坠是死亡,通向永恒无意识的深渊。睡眠本是微缩的死,或许每当闭上眼睛,他就死了一次,第二天醒来,旧我已经被新我取代。
每当闭上眼睛,从一个世界死去,他就会在新的世界醒来,如此往复,自己的定义变得过分暧昧。
他是谁。寒冷中诞生而终于在寒冷中死去的冬神,辜负臣民所有期待的暴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谋臣。
他是一个面目模糊的行者,死亡于他是一场不断醒来的梦。
有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他,那个人影光明而朦胧。
花栏睁开眼,好像看到了一个男孩,接着他的身形拉长变成少年变成男人。那一刻花栏明白了,过去和未来于他都毫无意义,他只有当下。
章渝见他睁开眼睛,先是呆了一阵,然后颤声叫道:“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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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花栏委顿靠在床头地吃葡萄干。他支使丫鬟配了些大差不差的生理盐水,但是真的好难喝,他需要葡萄干洗涤味蕾。
他催眠自己:这是葡萄糖葡萄糖葡萄糖。
樊挈,章渝,章玉苕,一个个好吃的名字在眼前晃来晃去,他一个都吃不着。
章渝敲了两下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而入。他们盯了彼此好一会儿,都笑了。章渝将手中的食盒打开,取出粥和几碟小菜,排在桌上。
二人没有说话,花栏手还虚着,犹豫地没去端那碗卖相不错的粥。章渝端起碗,用勺子舀出,吹凉了往他嘴里喂。
末了章渝环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这人单薄的肩膀上,说:“花栏,我真怕……怕我们再也见不着,我好喜欢你,同几年前一样喜欢。”他将下巴往前挪了挪,如同撒娇一般。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喜欢你,你吓死我了。”章渝的胸膛紧贴着花栏的,他能同时感受到两个人的心跳,就像是连着一个根。
花栏抬起手,拍了拍他微微颤抖的后背,“你也把我吓得不轻。”
说罢章渝松开了他,花栏的微笑逐渐消失,面色凝重地说:“那杯酒里的确有毒,我不知道是毒怎么下的。刺客很可能会再次出手,敌暗我明,十分不利。”
章渝握了握拳,“定是那些不愿受降的贵族,我已召集三十万大军派往南境各地,势必令他们付出代价。”
说罢,他详细讲述了自己的部署。花栏听到最后,微微皱眉,“我军势如闪电,虽能让诸侯措手不及、无力联合,但这样分散兵力是否风险太大?”
章渝点了点头,却道:“虽然分散兵力,但跟随各位将军的都是我方身经百战的精锐,可以一抵十。所选武将与随军参谋都是经验丰富、彼此契合的稳健良臣,不会冲动行事。”
花栏问:“那班大人……”
章渝皱了皱眉头,握住他的手,道:“班途行事过于激进,恐会耽误大事,我命他留守津水,负责后勤。你与我也留在城中。”
花栏挑眉调侃道:“主公居然愿意守城?”
章渝深深看他,说:“我体内仍有余毒未清,近日不宜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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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报连连传来,振奋人心。先是有两城守军弃城而走,后又有三城先后递上降书,平津王的战旗势如破竹,统一南方只需时日。
班途负责补给,治下有方,总能使粮草安全无虞地抵达前方。连扬言要宰了他的小郡主也不得不承认其手腕,加上这人懂得收拢人心,每每给小姑娘送去奇巧物件,让她对他也有了笑脸。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城郊,花栏披着灰白相间的斗篷,跪坐在树下枯黄的草丛里,给花家人上香。扈从们远远地站在西方原野上,如同夕阳下矗立的黝黑石像。
章玉苕拉开弹弓打下两只麻雀,用绳子拴着小跑过来,花栏起身迎向她,一面拂去身上的草屑。
他的目光落在了郡主来的方向。那是一片层林尽染的绵延群山,在暮色中如同燃烧的火焰,闪烁银光的飞鸟从林中惊飞而起。此时,放哨的扈从快步走来,向他禀报:“大人,山脚的树林中似乎有异响,好像是马蹄声,不对,此地的匪徒已被肃剿…数量也不对!”
身后有人抱拳道:“让属下去查探一番。”
花栏用鞋底将香灰盖在草下,心脏跳的厉害,林中惊散的鸟有一部分逃向这边,他看了小郡主一眼,疾声对众人道:“上马,立刻回城!”
他们策马一路狂奔,踏碎一地秋草。赶在天黑之前抵达城门,守城的士兵认出了他们,命令手下开门放行,花栏来不及理会他的行礼,翻身几乎是跌下马来。骑行的不适和不详的预感令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他喘了几秒气,大声说:“传令下去,全城戒严!”
章渝身穿一身便服,正在操场练兵,留守在津水的都是些新兵,在他的严苛要求下叫苦练练。花栏赶到时他刚正用剑鞘怼着一个士兵塌下的腰,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
“你看看,他们这样将来能去打仗?本侯十三岁时就能打趴他们十个!”章渝见花栏来了,大声对他抱怨道。却见花栏神情紧张,额角隐隐渗出汗水,心下一凛,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本想领花栏到一旁说,但花栏一动不动,长抒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场上正在对练的年轻人们,“恐怕他们现在就要打仗了。主公,有骑兵接近,数量很多。”
章渝一愣,惊道:“从何处来?”
“东面。”
章渝呼吸一滞,感到深秋的寒意从露出的皮肤侵入骨髓,他张了张嘴,过了两息才摇头道:“不应当。东面扶桑关有齐老将军的齐家将驻防,如有敌军接近,应该早有消息……”
他咬了咬牙,面色冷峻,还是下令道:“传我命令,召集城中将士,封锁城门,准备迎战!”
东方既白,守军的盔甲上凝了一层露水,远方的地平线出现了一条愈来愈粗的黑线,背对旭日升起的方向,正飞快地接近。疲惫不堪的哨兵睁大双眼,倦意全无,急忙拿起号角,吹响了第一声警报。城中各处,代表敌袭的号角声陆续响起,如同一场参差不齐的合奏。
平日繁华的街道如今空无一人,家中,孩子在母亲怀中嚎啕不止,所有的门窗都被牢牢栓上,整座津水城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恐惧中。
敌军很快包围了这座城池,随后就地扎营,将黑底红边绣金字的战旗插入泥土。准备进行围城战。
章渝一身戎装地站在城墙上,缓缓放下手中的远望镜,一字一顿地吐出一个名字:“陈、齿。”
黑底红边的猎猎旌旗,夜色般的铠甲和猩红的披风——来的是赤龙军。在他们之中,还有掺杂着齐家军的青甲。
花栏看到这一幕,心底一片冰凉——津水的存粮大多供给前线,此刻已经不剩多少。大部分精锐都被远派,现在的城中守卫对上数倍于己、又兵强马壮的赤龙军,可以说毫无胜算。
陈齿的使节单骑来到城下,花栏命令守卫放他进来。那人开口便是劝降,直言胜负已定,若主动交出城池,他们绝不伤害城中百姓。
花栏摁住章渝紧握剑柄的手,问道:“齐老将军可好?”
那人微微笑了,答道:“齐老将军仙逝,少将军也随他而去,如今的齐家军由他的二儿子统帅,已然归附吾王。”
章渝与花栏对视一眼,悟出了问题所在——他们得到了齐老将军的效忠,却没能得到整个齐家——齐家的心不齐。这是一个致命的疏忽。战争中,每一个疏忽都会关及成败。
使者走后,章渝与花栏坐在一张地图前,晨光将室内照得雪亮。
花栏垂着眼睫,叹道:“当年北岳,蛮子派了汉人使者来劝降。”
章渝问:“令尊可对他说了什么?”
花栏摇头,茫然地望着一片天光,答道:“他抽出剑,砍下了使者的脑袋。虽有不斩来使之说,但父亲以为汉贼当诛,无需顾忌,不战而降,更无气节。”
章渝盯了地图良久,似乎看见这张津水城防图在熊熊的火焰中燃烧起来,他闭上眼睛,“我们能撑到援军回驰,对吗?”
花栏道:“围城之前,信使已经派出,相信众位将军一旦接到消息,就会陆续快马加鞭、率军回师,到那时我们的胜算会大很多。”
他话不能说满,首先,就算军队弃下刚刚打下的城池及时赶来支援,也将处于疲惫状态;其次,每一支军队赶回的时间点必然错开,容易被好整以暇的赤龙军一一歼灭;再次,回来的士兵会立刻面临粮草短缺、军备不足的困局。
此时只能苦守。或许陈齿想等仓中无粮,城中连老鼠都吃光的那天,兵不血刃地入主津水城——他会吗?
此时的陈齿正坐在帐中擦拭长枪,紫眸流光溢彩又寒冷如冰。帐篷外的枯草地上放着一排他们收到密报后截下的信使的头颅,弓箭手们紧张地盯着天空,不时拉弓引箭,不放一只鸟飞出重围。
听完使者的汇报,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陈齿摆手示意他退下。身边的池思远正磨着剑,抽空抬眼看了他一下,嘴角噙着惯常的笑意:“王上怎么确信他们会投降?”
陈齿把擦枪的砂布丢在地上,在晨光下满意地观瞧着雪亮的枪尖,“那年酒楼初见花栏时他说出那番话,可见他是个看重百姓性命的人,和他爹那种士大夫不太一样。”话语之中竟对“士大夫”存鄙弃之意。
池思远乐了,“那平津侯会听他的话?”
陈齿看向帐外一字排开的人头,冷笑一声,反问道:“除此之外,他有别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木兰去搞支线,然后再过一两章这个世界就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