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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夜 七月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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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 七月十一
幽念徐行诸事不宜
你在母亲七七那天,抵达了叶家。
叶家在一个岛上,岛叫叶岛,顾名思义整个岛都是叶家的,连她现在坐的船都姓叶。
晨光中,你母亲出生的那座岛在墨一样的海面上渐露峥嵘,整个岛从初升起红日的血红里挣出来,像是盛开在漆黑大海中血红而巨大的花,又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
而你,正要投身其中。
破晓时分,你踏上了这座岛屿,你感觉到,有人在看你。
你告诉自己,这只是个错觉,但是你知道,有什么要发生了。
你抵达叶家老宅的时候,叶家正在办一场丧事。
你望着苍白灵堂,蓦然恍惚,仿佛自己依旧置身于母亲灵前一般。
死的人是叶芝华的小儿子,他死在你母亲死后的第二天。你沉默地拈了炷香,挺直腰杆,进了叶家。
然后,你见到了叶芝华。
你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确信她确实是你的姨母——除了眼睛,她与你母亲生得一模一样,甚至于声音都相似,怪不得你听错。
叶芝华美丽端庄,高雅沉静,但她身上有某种奇妙的,让你不喜欢的违和感,而你同时也确认,那个坐在轮椅上,一脸冰冷恹恹的女人,一点都不喜欢你。
听你自报姓名问好,她慢慢抬头扫了你一眼,对你说了一句话:你娘敢给你起这种名字?
你的名字怎么了?你莫名其妙,却见她身边的青年望着你笑了笑,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她厌烦地扫了你一眼,淡淡地道:“好吧……这次就是你了。”
这句话一落地,惊起千层浪!
当时在场的除了你与张仕安之外,还有叶芝华与她的丈夫袁夜、两个女儿叶蓝叶萌、袁夜的外甥庆书、叶家世交之子周影——就是坐在她身边,对她耳语的那个,以及一个坐在屋角,无人介绍,连杯茶也没人倒的白衣青年。
叶芝华这句话说完,叶家众人皆是一悚,袁夜似是松了口气,叶蓝手中茶盏锵地一声落在桌上,叶萌眉头一皱,庆书眸光闪动,你则茫然望向叶芝华。
叶芝华像是忍耐一样闭了下眼,再森冷看你,冷声道,尉迟清因,叶家下任的族长就是你了。
你这才知道,今年是叶家二十年一次的大祭。这次大祭,祭主是周影,他会从叶家的女孩中选出一个与他成亲,被他选中的就是叶家下一任的族长——而他选中你了。
张仕安立刻站起,你连忙拽住,对叶芝华说你们今天奉安完姑妈的牌位就回去,再说叶家的族长哪有让外姓人来当的道理,是周少爷说笑了。
周影也不恼,他看着你笑出声,纤长的指头在桌面上轻轻一弹,“打开天窗说亮话,小清儿,别姑妈姑妈叫了,你就是芝云的孩子,看一眼就知道。”
说到这里,他突然往你的方向倾身,极近地看你,虚虚点了一下你的眼睛,“……只有你和她……生了一对雨前天空一般的灰眼睛。”
在周影靠近的一瞬,你闻到了一股冰冷而甜腻的香气。
这个味道你闻过!是你母亲灵前和梦里那朵红花——
你的脑海刹那空白,等你反应过来,你已经被怒气冲冲的张仕安拖出宴厅。
他一直把你拽到客居门口,刚要和你说话,楞了一下,后知后觉地飞快放开你的手,一脸窘迫。
你知道,他是对周影轻薄待你生气,你笑着安慰他,他却越发不好意思,慌声慌气地说要出去走走,便落荒而逃。
你笑着叹了口气,正要回房,叶蓝来了。
叶家二女之间,长女叶蓝一看就是被叶芝华悉心栽培的那个,她容姿端丽仪态从容,与举止模样都普通的叶萌天壤之别。
叶蓝跟你道歉,说叶家款待不周,让你们拂袖而去,你见左右无人直接告诉她放宽心,你对族长这个位置毫无兴趣,今晚奉安牌位之后你们明天一早就走,一天都不多留。
你知道,她喜欢周影,并且一直认为族长之位是她囊中之物,不然她这样端庄的美人,怎么会失手跌了茶盏。
叶蓝闻言,只是在一架金银花下慢慢地对你笑了一下。
她容貌清丽,这一笑动人至极,但不知怎的,你却觉得微微发寒。
送走叶蓝,你推开院门立刻一愣——之前宴厅里那个白衣青年正站在院中。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从宴厅到客居只有一条路啊。你心内疑惑,但还是大方地走过去,向他伸出手,“你好。”
青年像只疑惑的小猫一样侧着头,看你伸出来的手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拿指尖碰了碰。
而就在这一瞬,你嗅到了与周影身上一样,冰冷而甜腻的味道。
他的手像冰一样冷,但他的笑容却异常甜美,他就像是碰到了一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一般,孩子气的喜笑颜开,他说,白?,我叫白?。
他说完,似乎有点害羞,小狗一样垂下头,小小声地说,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
第一个?你一愣,就在这时,院门轻响,周影给你送吃的来了。
叶家现在还是老时候的规矩,一日两餐,他怕你面子薄忍饿,就让厨子做了些不怕凉的东西送来中午吃。
你没接食盒和他话茬,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叫尉迟清因,根本不是叶家人,对当叶家族长也毫无兴趣,你是不会和他成亲的。
周影生来一幅风流相,眉眼细长,看人一眼似喜又嗔,流波荡意,他噗嗤笑出声,说你还当真啊?不过是祭典上走个形式罢了。
你沉声道:“那我也不愿意。”
周影毫不在意,他只是拍拍食盒,跟你说这是两人份的,提醒了你一句,大祭从今天开始,天彻底黑了之后就不要出去。
你没搭话,只是看他,他摊手,“大祭禁夜行嘛,外头一个人都没有,那其他的东西,可不就会出来?”
你莫名一凛,周影双手插在裤袋里,吊儿郎当地倒退着往院门走,慢悠悠地道:“你知道你名字的意思么?”
你一愣,周影已经转过身,悠悠然地走了。
你的名字不是你母亲隐姓埋名的时候随便取的么?你想起叶芝华之前的话,心内一凛。
你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钻牛角尖,想不明白就算了,把这茬放在一边,你对白?歉意回头——你身后什么都没有。
在这个只有一个出入口的院子里,白?,不见了。
你只觉得毛骨悚然。你感觉这个岛上浮荡着一层微弱又微妙的怪异,它并不像鬼怪故事里的妖物一样猛地现出青面獠牙,却总在细微处让你心内惊惧。
你接下来一直心里莫名地微微慌着,连张仕安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快到晚上才打迭起精神,准备奉送灵位入祠。
祠堂在老宅边上,岛上黑得早,你眼睛不好,一到晚上就看不大见东西,仆妇在前面提着灯笼,就照亮一小块地方,你看不大清,拉着张仕安的袖子一步一步蹭。
叶家的仆人像是一个一个的纸人,在夜色中寂静无声,你有些紧张,张仕安拍拍你的背,轻声耳语,说叶家也就是住的偏僻,规矩大又守旧,咱们办完事就回去,别怕,啊。
你想起莫名消失的白?,虽然你后来找补,猜测是他不愿见人,自己躲进客居空房,但是心底还是有些不舒服,“叶家古怪得紧,早上就是,明明七个人只介绍六个,那么大一个活人摆在那儿也不管不问,奇奇怪怪的……”
张仕安的脚步蹲了一下,你疑惑抬头,但你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扣在你肩上的那只手用力到你有些微疼的程度。
然后你听到张仕安沉声,一字一句地道:“七个人?”
你不明所以,“对啊,今早叶家来七个人,算上咱们,一共九个人。”
张仕安良久地沉默,慢慢松手,“……清因,早上宴厅,叶家只有六个人。”
你大惊,正要细问,祠堂已经到了。
叶蓝在祠堂外等你,她十四岁上就协助父母管家,现在岛上主意倒是一多半是她来拿,这次你们入岛到奉安牌位,都是叶蓝一手操持。
祠堂外姓免入,叶蓝吩咐了几句仆妇,和你交待完步骤,还有要事先行离开,你按下所有疑惑,抱着母亲的牌位,走了进去。
祠堂高大轩敞,看起来很新,不似大宅那般古香古色。它一共四进,族人牌位供奉在二进院内,后面大门紧锁,说是只有族长在大祭的时候能进。
安置完牌位,你去净室拈香。
净室门窗紧闭,四下香烟弥漫,漾着一股浓浓甜香。
而烟气之后,叶家虔敬供奉在自家祠堂高高神位上的,是一朵花——一朵血红的,琉璃烧制、栩栩如生的花。
你见过的!是那朵落在母亲灵前、你梦中接过的花!
上岛至今心内积累的不安猛地爆出,你后退一步撞到墙上,惊惧地死死盯着那朵花。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花?红花?对,阿娘讨厌的红花,阿娘不让你碰的一定就是这个红花!你急促地呼吸、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岛、离开叶家——
但是怎么动不了呢?好甜、好香……
你摇晃了一下,沿着墙壁软软滑落。
好困……好香……喘不过气了……你的意识开始溃散,眼前一片模糊,耳朵嗡嗡地响,。
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倒着还是靠着,你大口喘着,所有的感官都是模模糊糊,远远的,而就在这时,你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绕在你的脖子上。
发生了什么?你的思维就像被裹在一层吸饱水的厚棉被里一般迟钝,你茫然喘息,直到颈子被勒紧的下一秒,才慢了半拍的反应过来——有人要杀你!
你拼命挣扎,双手死命抓挠,一脚似乎踹到了什么东西,外头隐隐有声,你脖子上的压力忽然小了,接着有风涌进来,甜甜的香味淡去,有人轻柔地将你拢在怀中。
你被抱起来,颈子被轻轻碰了一下,你睁不开眼,你轻飘飘的,一切都离你很远——人声、疼痛、光亮,在你模模糊糊的意识中远远摇曳。
你感觉到轻而规律的摇晃,你嗅到青草、海水的味道、你的意识慢慢回归,你终于攒起力气睁眼,还没等张开,一双手落在你眼上,有人柔声对你说,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到了。
你分不清那是谁的声音,但你乖乖地闭上眼睛,睫毛扫过对方的指尖,在那个人怀中沉沉睡去。
你是在半夜醒过来的。
张仕安守在你床边,安静又愤怒。
你的颈子赫然有一道绳子的勒痕,深红发紫,触目惊心,你嗓子疼得像是随时能咳出血,说句话都撕心裂肺,指尖火烧火燎,指甲缝里全是麻绳碎屑和血——这个岛上,有人确确实实地要杀你。
出乎你的医疗,把你从祠堂里抱出来的,不是张仕安,而是周影。
当时静室巨响,但有仆人拦着,张仕安冲不进去,反而是周影冲进去,把你救出来,抱回客居。
这么说着的时候,张仕安一脸不甘,你小口抿着蜜水,心内想,原来是周影。
周影把你带到客居之后面色阴郁,一言不发拂袖而去,张仕安就守着你到现在。
你看着他那张在烛光中氤氲的英俊容颜,感激地对他笑笑。
张仕安紧缩双眉,说他天亮就去找叶家理论,要他们彻查凶手。
你却摇摇头。
这里叶家独大,叶芝华又讨厌你,而且诸多古怪,现在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小心为上,千万不能触怒叶家,凶手什么的先回大陆再说。
你简明扼要地哑声把白?的事告诉他,张仕安神情疑虑,他说,确确实实,叶家宴厅里他只看到了六个人,没有看到你说的白衣青年。
那只有你看到的白?,到底是什么呢?
你不知道,但是,你知道,你不怕他,很奇妙的,你对他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是疑惑。
快凌晨的时候,你对张仕安道:“走,我们现在立刻去码头。”
张仕安担心你看不到路,你把手递给他,他迟疑一下,握住了你的手。
你们悄然无声地一起投身向这个孤岛茫茫夜色。
正如周影所说,整个老宅寂静无人,连巡夜打更的人都没有。
你们从一处没锁的偏门溜出去,外头是片茂密园圃,张仕安在路过的时候非常诧异地“咦”了一声,但时间紧迫,他什么也没说,你们在破晓时分来到了码头。
——码头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船、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你绝望地睁大眼,晨光如血,万道光芒从海的另一边升起,你听到一个女声,“你们走不掉的。”那是叶萌。
叶家普普通通的二女从码头下面走上开,她背着光,面孔模糊,一双眼睛却闪着某种锐光。
她似乎笑了一下,指着前方空无一物的海面对你们说,“谁也走不掉。”
她说,大祭期间,船只入坞,任何人不得进出叶岛。
她走到你身旁,若无其事地道,回去吧,要吃早饭了,路上我给你们说说这个岛的事儿。
没有船,你们就没法离岛,你们只能跟她回去。
叶萌一路上给你们说了叶家与这个岛的旧事,说罢要你给她讲外面的故事,你隐约听出一丝异样,给她讲了一些,你最后轻声试探了一句:“……那,二小姐的意思是……”
已经隐约能看到老宅的轮廓,她背对着你们,轻快地踢了一脚石子,她说,带我走。
你此时尚且不知,这一切不过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