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心狗肺》拧巴

26、第二十六章

　　宗清没回她，
　　他抬起头，视线忽而隔着墙板透过外面，凝在某处，轻皱起眉，
　　銮车随之颠簸地晃了一下，
　　倏地停在外面。

　　穹绵扯过一旁的仙氅披在他身上，从窗牖拉开一条小缝，抬手对上天翊的视线，“师兄，到了吗？”

　　宗清垂眸敛起情绪，

　　天翊一脚踏在实地上，指间摩挲了一圈金羽，有气无力道，“到了，下来罢。”

　　他原地抖了抖身上风雪，拉紧仙氅毛领子往上提，遮住大半张细皮嫩肉的脸，
　　行了这几日，头上已是霜白沾满，睫羽跟着凉涔涔的，
　　天翊用还带点温气的手，捂了一下眼睛，霜花渐渐融解，模糊的视线稍显清晰，

　　天翊缩回手，忙不迭地塞到暖煦的大氅兜里。

　　几息过后，
　　连个转身的功夫都没有，他的长睫就又被冻得直挺挺的，霜花糊了满脸，
　　视线又模糊了。

　　“......”
　　算了，就这样吧，不想伸手了。

　　天翊动了动手指，两手往兜里更加挤了点，把边缘透风的缝隙都给填平，才朝着前方迈去。

　　*
　　穹绵系上仙氅带子，拉着男人的手下车，
　　宗清反手回握住，孱弱地跟在后面，下车时，随意替她提了下沉沉曳地的衣摆，
　　脚踏在地上时，
　　他余光似是不经意地朝东瞥了一眼。

　　但他没说什么，将女人的衣摆撂下，宗清安静地站在一旁，淡淡地凝视着穹绵，
　　好似其它都不太在意的模样。

　　迟到几日，
　　各仙门洞府选拔出来的弟子几乎已经率先进入秘境里，
　　媕之四周扫了眼，这里竟是空无一人，寂静无比。

　　——以往不论哪家宗门洞府弟子踏入这般的秘境历练时，顾及思虑到安危，都会安排几人在外面守着的。

　　但现在，却空无一人。

　　媕之蹙起眉头，没急着进去，

　　她挥挥手，招唤天翊过来，“你们先原地整顿，我去那边看看。”

　　“你小心些。”天翊说，“察觉不对立刻退回来，莫要乱闯。”
　　显然他也发现了四周不太对劲，语气顿了顿，不放心说：“算了，还是我陪着你去吧！”

　　“不用。”媕之摆手，

　　“你在这等我，不会莽撞行事的。”

　　媕之御剑浮在空中，自从他们进入巴陵乌山范畴后，这里就雾风大起，
　　张眼望去，白霜铺地，大雾模糊了视线，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

　　媕之视野模糊，甚都看不清，
　　行至一会后，
　　她发现自己竟是在原地踏步，莫名地被困在这里，迷失了方向。

　　一阵雾风猛然刮来，媕之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甚至都来不及注入灵力缓和，就被吹到一片乌濛濛的浑浊地虚里。
　　她停在原地，垂下手，屏息地滞了滞，
　　额上冒出一滴汗珠。

　　黑色沼气游荡在周围，浑浊的鬼影像藤蔓一样绕在她身边，残影忽明忽暗，
　　就像是，魔窟的巢穴。

　　它们阴恻恻地“桀桀”笑着，不怀好意地缠在她身边，
　　“啊啊啊啊她身上好香啊，我好久都没有闻过这么香的魂体了呢！！”
　　“嗬嗬嗬她被下了魔种呢，注定是要——”

　　魔音蓦地戛然而止，
　　身后传来一阵漫不经心地脚步声，吓得它们缩着脖子缓缓后退了些，

　　那极轻地脚步声，
　　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媕之的身子仿若是被钉在原地了般，
　　她撑剑跪在地上，额上布满了汗珠，一滴滴滑落，
　　心脏紧缩地钻疼，瞳孔竖起，

　　她脑袋抵在剑上，费力地喘息着，眼里已是模糊一片，动都动不了。

　　那人无声无息地站定在她身后，
　　蹲下身，

　　温凉长柄缓缓地拂开挡在她脖颈处的那撮头发，
　　他没说话，长柄只是短暂触了下她，就抽手离开。

　　媕之很想回过头看一眼，但是她动不了，心脏疼得仿若要炸裂般，她攥紧了手，艰难地喘息呼着气。

　　离她三寸远的地方，是一片深不见底浮着戾鬼冤煞的河，
　　里面堆满了腐烂的枯骨，残肢，头骸，湖面青霉斑点发散着腐化的烂味儿。

　　它们在叫她，
　　在呼唤她，
　　它们，要她下去。

　　这味道不断窜进她鼻息里，媕之看一眼都觉得要作呕吐出来。

　　她捂着心口，缓缓地喘着气，
　　尽量平复错乱的心神。

　　方才还阴恻恻怪笑出声的鬼影，此时僵硬地缩着残肢，躲在后面，
　　它们提起污浊地眼，
　　看着那个，散漫地脚下踩莲花的男人。

　　他眼下蓝色莹珠般地泪痣划过一道暗芒，

　　然后他弯身，面容淡漠地将玉烟枪柄抵在女人脖筋上，一触即离。

　　眉目殊无表情，本是一张圣陀的慈世脸，
　　此时却像是调了身份，宛如他才是那个生在魔渊里的饿殍。

　　被枪柄抵过的女人，脸上倏而涌起可怖地魔纹，半明半暗，若隐若现。

　　呼唤她的魔音在她耳畔更清晰了，疯了般钻进她心口，
　　心脏紧缩着，媕之闭上眼，颤儿着身子念清心咒。

　　她从未产生过心魔，这一刻，却觉得在她内心的最深处，埋着一股邪念，
　　那股邪念似乎被压了很多年，此时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她身体里破茧而出，

　　媕之不断念着清心咒，希望可以摒除掉这声音，
　　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喘息声越来越重，眼皮越来越沉，

　　她想提起剑，
　　可半点办法都没有，除了安静呆在这，她连抬起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吁出一口气，媕之再次念起了清心咒。
　　她得保持清醒。

　　筑岘平淡无波地抬起眼，看着这个还在与心魔对抗的女人。

　　虚元那个伪君子，确实挺会教养女儿的，那日他将那颗魔种不动声色地投在她身体里后，
　　一连几天，她连个反应没有。

　　他一连等了几日，她身上都毫无变化，
　　她没有心魔，
　　亦或是，她藏得太深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的心魔是什么。

　　筑岘淡淡地搓了搓唇角，想着，还是得他想法子走这一趟，
　　麻烦。

　　她撑剑略微伏下身子，珠汗如粒，轻声呼着气，
　　一下又一下，沉重无比。

　　他可以引出她的心魔，引出她心中的罪孽。

　　筑岘垂眸，平静看向她。

　　靛青无暇长柄在手中转了个圈，忽地抵在她脊背上，
　　他极轻地扯了扯唇角，
　　用力压了那么一下，

　　媕之瞪大眼，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慌，身体不受控制地歪下去，
　　“砰”地一声，
　　腐烂河水瞬间淹没她的身体，冰冷的河水不断蔓延至她身体里，渗得刺骨。

　　她身体沉沉坠入河底时，只能看见河面上长身而立着一道模糊残影，
　　若隐若现，
　　她想再看清些，可河水已经彻底浸没了她的意识......

　　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极速跳动地“咚咚”声，脸上魔纹顷刻蔓延至全身，
　　她缓慢阖上眼，
　　沉重地、一下下喘息着。

　　*

　　天翊倏然站起身，沉默不语地望向天边某一处。

　　他转了下手中金羽，总感这里哪里不对，前面秘境入口是真的，但脚下踩着的这块地，却不一定是衔接秘境的那块地。

　　就好像面前竖起了一面偌大的镜子，映出秘境周遭景象，隔阻了他们的路。

　　心里心上八下地吊着，他抬眸，扫了一圈在周围勘察的宗门弟子，

　　他顿了一下，
　　金羽利刃顷刻飞甩出去，袭向其中一人，
　　利刃划破他脸庞，
　　血涌出来，掉了一滴血溶在雪里，

　　“啊，被发现了！”他下意识抵了下金羽攻势，脸还是被划破一道，

　　他退了几步，看向他们，笑着，“你们不是要入镜么？”

　　“进去吧，”他扬手朝空中挥了一下，周遭如破竹般一点点褪去，恢复了它原本的样子，“再往前行两刻钟，便是上古遗迹了。”

　　是佛子，
　　筑岘的狂热信徒，

　　众弟子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皆拔剑而起，朝他袭去，
　　佛子“诶”了声，眉眼笑着，“若我是你们，会即刻离开这里，而不是在这里与我拔刀相向。”

　　他顿了一下，继续笑，“毕竟这里可是佛子的地盘，无人给你们放行，你们要一辈子困在这里。”

　　“媕之师姐呢？”穹绵立在一旁蹙眉问，

　　佛子啧了声，“她不会回来了，她自有她的去处，想活着，就尽快离开罢。”

　　天翊其实挺讨厌打打杀杀的，但不过区区一个小小佛子，
　　就敢在他面前猖狂成这样，
　　他反而气笑了，“想活着？”

　　“不若你问问天，你能不能活着离开这？”天翊敛起表情问，

　　天翊没等他回答，直接从袖中再次甩出金羽，侯在一旁蓄势待发的弟子齐齐朝他袭去，

　　十几个佛子瞬间自他身后出现，迎上他们的攻势，

　　天翊嗤笑了声，怪不得敢口出狂言，原是后面跟着同伙，
　　他是不爱动手，更懒得动手，但不代表就有人能欺辱到他头上，
　　擒住他们时，天翊留了活口，

　　他蹲下身，平视这些佛子里的那个头目，“你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他扯了下唇，冷道，“媕之在哪？”

　　佛子未答他的话，倏而咧开嘴朝他肆意地笑着，“别白费功夫了，我们不会出卖圣尊的。”
　　他笃定道，“不久后，圣尊就会为我们复仇，你们一个都逃不掉，一个，都逃不掉。”
　　“都要为我们陪葬的...”他痴迷地喃喃道，

　　然后，他飞速地举起藏于袖中的短匕，割破脖颈，血溅在雪里，像极了娇艳的梅花。

　　顷刻功夫，其余佛子紧跟着皆咬舌自尽了，天翊想拦都没拦下来。
　　他笑了，
　　筑岘这邪佛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能让信徒爪牙们追随成这样！

　　心头不祥感再次涌上心头，想起那佛子的话，天翊下意识皱起眉，
　　他回身，跟穹绵嘱咐了两句，扔给她几件保命法宝，
　　转身朝着媕之消失的方向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