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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钢铁(结局) ...


  •   我的神。

      -

      黑色的轿车从大都会出发,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驶离市中心,用那不紧不慢的速度,似鱼一般懒散地随波逐流,敞开的车窗内,鲜红的丝巾骤然跃出,被风拍打着抖出凌乱的褶皱。
      雪白的手背一晃而过。
      手指牵着红丝巾往车内去。

      希德捂着面朝窗户那一边的脸颊,微微侧脸往外看去,却又厌倦那些千篇一律的黯淡的城市植物,于是很快把车窗升了回去。
      颈间摇动不止的红丝巾停了下来,搭在希德的胸口处,是高度饱和而靓丽鲜艳的红,如燃烧的火焰,又如沸腾的血液。
      车子的后座上摆着一团玫瑰花束。
      那都是希德在毕业派对上收到的离别礼。

      开车的是来接希德回堪萨斯的贝登。
      他不太习惯开长途车,开一阵子就得停下来休息,换希德继续开。
      希德本来提议让他自己一路开下去。
      但是贝登不愿意。

      “人的任何能力都是有限的。”
      贝登说道:“就算你年轻,但连续开几个小时的车你也会感到累的。然而,开两个小时休息一个小时就不一样了,你有休息的时间,当然就有更好的精神,开车就更稳了。”
      “我老了,开不了两个小时,但是,开一个小时还是可以的——你看这路上又宽又阔,没有别的车……”

      开出城市后,曲折的公路上,竟有几分荒凉落寞。越往东去,绿植越少,接着到处是荒废的土地和陡峭的峡谷。
      土的颜色变成了红褐色。
      那是一种,很难以想象的颜色——他们的眼前掠过了数个小时的荒谷景象,红褐色的飞沙附着在车窗上,如同在大都会时,清晨窗户上的薄薄湿雾。

      “毕业以后想做什么?”
      无人的路上,贝登扶着方向盘,闲聊般地问道:“想留在堪萨斯吗?”
      “……”
      希德靠着窗,一时间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今天早上,大都会下了场雨,有些凉,所以他穿着一件很薄的针织高领毛衣,黑色的,袖子半挽起,红丝巾系在领子上。

      一头金发很久没剪了,稍稍盖过耳朵。
      零碎的刘海下面,是一双色调浓郁的,婴儿蓝眼睛。
      他苍白的手背抵着下巴。

      “我还没想好。”
      过了很久以后他才这样说道。
      希德这大学四年其实过得很混沌——他没有什么目标,成就与美誉却奔他而来。他也曾试着交往过男女朋友,最终却都是潦草收场。
      在外人看来他是天之骄子,应该是没有任何烦恼才对的。

      可是……
      希德低垂着眼睑,埋头,细细观察起了自己的手指。
      十指指腹上一共有几个圈圈?

      在指腹温热的触感中,希德猛然想起,在遥远的那个夏天,躁郁而神秘的夜晚里,漫天的星星照亮了他的床侧。
      床侧——有人握着他的手,数着圈圈。
      一个,两个……
      四个。

      车子缓缓停靠在路边。
      开门声。
      合上车门。

      希德走下车,在路旁的斜坡上蹲着,默默地喝着水。
      贝登站在他身侧抻腰。
      远处是连绵的荒败山脊。

      这回换希德开车。
      贝登坐在副驾驶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他年龄越来越大了,尽管没生过什么大病,但是体力是真的越来越差。
      然而贝登依旧是那个不服老的贝登。
      顽固又硬气。

      蜿蜒的大路上,他们的车子即将横穿过亚利桑那州,往新墨西哥州直行而去。一天之内,别离了多雨阴沉的大都会,来到了美国少雨多阳的中部地区。
      这边渐渐热了起来。
      希德单手扶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扯了一下颈间的红丝巾。

      下午三点二十五分。
      贝登彻底睡了过去。

      四周安静得好似在太空漫游。
      汽车的引擎沉沉地响着,而车窗外,那被隔绝了的风的声音、太阳光呼啸过路面的声音、沙尘旋转沸腾的声音——它们伴随着已经远去的,大都会中的靡靡雨声,化作车轮下密不可数的印记。
      荒寂的午后,这一瞬间,希德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个偷偷在夏天里青涩发生过的情意,原来已经枯萎五年之久了。

      希德怔怔地看向前方。
      嘴唇轻轻颤动着,像是在呼唤着谁的名字。
      五年来,无数次地,无声地,深沉地,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Clark.”

      车窗再次被降下。
      野蛮的,热的,躁动的风涌入车内,拽动着红色的丝巾,凌乱而张扬地舞动,像是囚禁在黑色土地上的一抹热烈灵魂,因风的到来而雀跃不已。
      下一刻,丝巾松动了,从希德的颈间被风带走,斜斜地从车窗侧飞出去。

      希德迅速地回头去看。
      丝巾飞走了。
      只留下一点点的影子——在车子曾留下印记的路面上,留下了短暂的一瞥。

      希德突然间崩溃地刹住车。
      贝登被车子猛烈的晃动给震醒了。
      他看着希德推开车门,跑了出去。
      然而,红色的丝巾被风带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希德再也看不见。

      贝登追上去。
      然后又默默地停住脚步,在沉寂无人的辽阔公路上,看着希德冷冷的孤独的背影。
      他猜,希德肯定又掉眼泪了。
      滚烫的泪会掉进滚烫的尘土里,最终化为一瞬间的泡影。

      “回来吧,我的孩子,希德——”
      “你追不上他的。”

      -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半,希德开着车停在了自家门前。
      农场还是老样子。
      望不见尽头的玉米田里,绿油油的叶子在天底下连成如海浪般的一大片,风一吹过,叶子跟着倒伏,叶片泛起一阵油光,远远看去,好似在海上闪闪跃动的浪光。

      在家门前,希德看见了特意前来迎接他们的玛莎和老猫翡翠。
      翡翠胖得走不动路,窝在玛莎怀里,半眯着眼睛,白花花的胡子耸动着,像是在试探着熟悉面前这个“陌生”的希德。
      而玛莎微笑着迎上去,说道:“好孩子,祝你毕业快乐,哦,还有——欢迎回家。”

      翡翠认出了希德。
      然而它在玛莎怀里动弹不得,只能隐约发出一声难听的呜咽,像是在对希德的欢迎。
      希德莫名有些伤感,伸手慢慢地抚过翡翠的脑袋,感觉到翡翠轻弱的呼吸在他指尖恋恋不舍地掠过。

      “快进屋子里——我做了烤派,趁热吃!”
      玛莎拍了拍希德的肩缓和气氛,然后冲贝登笑着说道:“还有你们家的后院,我也收拾出来了,等再热一点就可以下水游泳了!”
      “哎呀,谢谢你老邻居。”
      “客气什么呀!”
      “……”

      晚餐的时候,三个人围坐在一起,聊起以前的趣事,都大笑不止。安静了好几年的老屋很少这么热闹过,连翡翠也一直围在桌子旁边喵喵地打转。
      放了一天的赠礼玫瑰几乎都蔫了,不过玛莎没舍得全部丢掉,挑了一些漂亮的摘下来,打算拿来泡茶喝。
      被摘成一片片的玫瑰正摆在阳台。
      晚风轻轻吹着,带进来一阵甜蜜的香气。

      希德喝了一点酒,头脑晕晕的,支着脸颊在桌子旁安静地听着长辈们的笑谈。
      他的思绪飞向天空。
      跟着旋转的卫星一起看星星。

      “你老了,贝登。”玛莎说。
      “我哪里老了,我不老,我正年轻。”
      喝了酒的贝登说话蒙蒙吞吞的。

      “你瞎说,贝登,你都六十多快七十了。”
      “哪里哪里,我才十六呢。”
      “哈哈哈!”
      “……”

      吃完饭后,希德独自一人离开家,到田野里去散步。
      乡下星星真的很多。
      草丛里还有稀奇古怪的虫鸣。

      希德走着走着,越走越远,眼看着,身后的家已经消失在路的那一头了,他却还是没有停下来。
      他埋头一鼓作气往前走,逆着风走,在朝他倒来的高大玉米杆前,不服输一般,硬着肩膀往前钻去。

      他拨开面前的玉米杆,在松软黑暗的田地里盲目行走,没有目标地绕着圈,最后慢慢地深入田地的腹心。
      没有灯,星光自会照亮前路。
      行人停下脚步。

      他抬起头。
      他感觉到周围只剩他这么一个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

      “Clark——”

      他朝天空大声呼唤。
      回应他的却只有风声。

      [“那我呢?”]
      [“那我呢?我们到底算什么?”]
      [“……”]
      曾经轻易便脱口而出的质问,如今对于他来说却异常地难以启齿。
      骄横与自信在五年的等待里已消磨殆尽。

      希德软弱地低下头。
      他扶住他身旁的玉米杆,粗糙的植物茎杆摩擦着他的手心,挑起丝丝缕缕的痛意。深呼吸间,眼泪默默地掉在了植物叶面上。
      “克拉克——”
      “我很想你。”

      “……”

      寂静的田野上,无言的沉默。
      五年里所有顽固的坚持脆弱得不堪一击。
      在黑夜里,破碎在乡土间。

      希德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忆,回忆过去的所有细节。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克拉克,在校长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高高大大的笨拙男孩穿着一双陈旧的运动鞋,灰扑扑的鞋带被他老老实实地系了两圈,是很老土的系法。
      当然也注意到了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小心翼翼的样子,令希德想起了在幼时养过的那条拉布拉多。

      又想起被坏小孩推倒在地上,却隐忍不发的克拉克,想起那天雾蒙蒙的细雨,想起那天突然遮来的牛仔外套,以及那一声软怯怯的自我介绍。
      希德触碰着自己的脸颊,触碰着自己的手臂和手背,试图幻想起,身体上对于克拉克的那些记忆——泳池里的嬉闹,午后暧昧青涩的爱抚,公开课上贴着耳朵悄悄说起的秘密,床褥间惊心动魄的试探和一个湿漉漉吻。
      一如他那双湿漉漉的眼。

      然而夏日尾声时袭来的一场飓风结束了这一切的美妙幻想。
      我们的一切也就停留在那一个夏天。
      短暂,瑰丽,难以忘怀。

      我怎能忘记?
      我怎能不时时刻刻想起你?
      我怎能独自背负这一切痛苦的回忆?

      “克拉克,我做不到,我要放弃了。”
      希德低着头:“只是一个夏天的出格,神就剥夺去了我所有爱人的能力,是的,全部的能力都消失了,我的情感凭空蒸发了,失踪了,死去了,腐烂了。”
      “我做不到,我要放弃了。”
      “……”

      希德仰起脸。
      天又落雨。
      愈下愈大。
      雨水打湿了希德的脸,希德的睫毛湿了,头发也湿了,搭在额前,湿成一团。

      好远好远的地方,传过来一声狗吠。
      摇晃的灯火在雨中渐渐模糊,晕成一团暖色的水渍,溅在空气间,颤抖,不停地颤抖,最后骤然熄灭。
      天与地又一次融作一体。
      雨打湿了人的心。

      后来,不知道是何时,脸上的雨突然停了。
      希德缓缓地睁开眼,看见头上罩着一片红色的披风——
      一如昨日飞逝而去红色丝巾。
      回来了。

      他身后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举着红色的披风,安静地为他挡去所有的雨。而披风下的希德看着远处的田野,无言地沉默了片刻,最后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

      许多话说不出口。
      希德站在克拉克身前,深呼吸了一下。
      他转过身去,突然地抱住克拉克——这和以前的感觉差了很多,因为克拉克不仅长得更高了也长得更壮了,身上的味道也变了,甚至连头发也剪过。
      但是希德还是精准无误地认出了他。
      因为希德认得这心跳。

      “克拉克。”
      希德紧紧贴着克拉克的颈侧,感受到熟悉的温度,不禁热泪盈眶。
      他感觉到克拉克慢慢地放下手臂,红色的披风笼罩住他们,圈出一个安静的小小空间,呼吸间有秘密在相互传播。

      忽然,希德感觉到克拉克将什么东西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希德低下头去看——
      昨日飞离而去的红丝巾重回到他腕间。

      “他追上你了。”
      克拉克说。

      -

      希德拒绝了来自大都会的工作邀请,最终落叶归根,留在了堪萨斯的农场。
      他和克拉克一起照看着一片花田。
      在花田边上,他们新建起一栋房子。沿着房子外的一条小路走个五分钟,就能望见贝登的房子,那个蓝蓝的屋顶和屋顶上的报晓鸡。

      在照料花田的第二年,希德和克拉克用赚来的钱买了一辆小轿车。
      他们开着车,在乡下的小路上兜风,偶尔聊起花田的事情,敞开车窗,对着绿油油的玉米田放声大笑。在天与地之间没有烦恼,田野上的风吹过来带着暖洋洋的温度。

      路边有趴在地上的晒太阳的小狗,脏兮兮的小鸡从它背后跳过去,咕咕咯咯地叫着,扑动起翅膀抖出几团绒羽。屋檐上有猫漫不经心地走过,惊得鸟儿从檐尖飞走,绕来绕去不知道飞向何方。
      中午放学的孩子们手牵着手往家里走,沿着破碎的石路,像是冒险一样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唱起在校合唱队里学到的歌曲。

      农场便利店附近有一处小广场,每到傍晚就会很热闹——大人们带着家里的投影仪过来放电影看,学生小孩们跟在旁边,吃着零食,玩着稀奇古怪的玩具……要一直等到十点钟以后人们才会全部散去,在田野间漫步着回到家里,做一整晚无忧无虑的美梦。
      克拉克开着车路过广场。
      他们看见几个熟悉的朋友在搭建电影幕布。

      “嘿!克拉克——”
      有人看见他们,高兴地打起招呼,然后,似乎是发现了他们的新车,一群人挤挤攘攘地凑上来围观。
      年轻的还未成家的小伙子艳羡地围着车子看来看去,而已经独立买了车子的,和克拉克交流着保养车子的经验。希德在一旁,一边听一边吃着爆米花。

      金色的余晖落在希德的手臂上——远处田野尽头的云层红橙交染,又从深处透上来一点灰暗的紫蓝色,一眼望过去,正是昼夜交替时。
      在浪漫的黄昏里,克拉克无意间对上了希德的目光,然后从中清晰地读到了一种纯洁而真诚的情意。
      是爱。

      克拉克一腔爱意烧得他耳根泛红。
      他趁朋友们忙着干活的空档,低下身去在希德耳畔说道:“别那样看着我。”
      “为什么?”
      “……”
      克拉克微微抬起头,抿着嘴巴没有说话,似乎是对于这原因有些难以启齿。

      希德偷偷在底下伸手,试探着摸了摸克拉克的手背,然后稳稳牵住,小孩子一样轻快地晃了晃。
      克拉克偏开头。
      他有点脸红。

      晚霞褪去的一瞬间,带着史诗般壮烈的情绪扑向了夜晚。紧接着,明月携繁星登场,微冷的晚风席卷过田野捎起窸窸窣窣的响声。从路的那一头处奔来一群孩子,一时间欢声笑语填满了这个小小的广场。
      狗吠猫叫,母鸡咯咯,短暂飞过的野鸟发出一声细鸣,最终揭开了这全然的夜幕。

      今天晚上的聚会贝登和玛莎都没有来。
      他们各自在家里休息。

      今晚选的电影是部合家欢喜剧,有不少人抬着张桌子过来,摆着各种烤派,像是要开烤派派对。
      克拉克和希德坐在偏后面的位置上,紧挨在一起,笑着说起悄悄话。
      电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对于热闹的人群来说,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侧围绕的亲朋好友们。

      “家里的水管你还没修呢。”
      希德坐在临时搬来的塑料椅上,靠着克拉克低声抱怨道:“还有卧室的台灯——我不会换灯泡啊,它好几天没开了。”
      “……”
      克拉克在一旁,倾身仔细听着,像狗一样地蹭着希德,闻着希德身上好闻的肥皂香气。

      希德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忽然在昏暗中凑过去在克拉克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克拉克看向他。
      希德眯起眼睛,额前落着几缕金色发丝。

      电影播到一半时,克拉克和希德挤出人群往广场后面的小山坡走去。
      他们亲密地肩靠着肩,用散步一般的速度走上了山坡。山坡上可以看见远处贝登的家,以及另一边克拉克和希德所照料着的花田。
      空气中,隐约嗅见浓郁的花香。
      此时正是玫瑰盛开的季节。

      希德抬起头就能看见漫天的星星。
      他抬起手,指着天空,问道:“你的家在哪一颗星星上面?”
      克拉克闻言,跟着抬起头,感慨万千地扫视了一遍宇宙后,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忽然指向远处的那片花田,回答道:“在那。”

      希德看着克拉克,笑了起来。
      他忽然感觉到,有一阵干净的神意清洗过他的灵魂,在他的脊梁上留下温热的吻,将所有的祷告词写在他的骨头上,如同是在编写一首充满奥秘的情歌,爱与自由化作音符,在他耳侧缓缓地唱响。
      而他的神——他的克拉克,此时正背对着昼与夜交替的节点,目光澄澈地望向他。
      一时间情意汹涌澎湃。

      于是希德忍不住说道:“克拉克,在这个时候,你应该吻我。”
      “……”

      克拉克闻言,略显窘迫地抓了抓脖子,然后安静地牵住希德的手,眼中闪烁着热烈如火的浓光,钢铁一般身躯此刻在希德面前,柔软得如同锅里渐渐融化的黄油块。
      他低下头,用尽所有的感官,无形地抚摸过希德的身体,交融着希德的呼吸,亲吻着希德发间藏着的星星碎片。

      克拉克意识到,他此刻有多么想吻希德。
      很想很想——
      想破了脑袋。

      “克拉克!克拉克!”

      然而山坡下突然传来一阵孩子呼喊的声音。
      克拉克被迫终止了这个很想很想的吻。他偏过头去,看见几个孩子,手牵着手跌跌撞撞跑上来,指着山坡下面,说道:“你家的翡翠要不行了!”
      “……”

      克拉克和希德开着车急忙赶到贝登家。
      农场里负责照看牲畜的伯伯们聚在一起,低垂着眉目,略有些伤感地围站在客厅里,望向睡在沙发上半合着眼的翡翠。
      希德在这时冲了进来。
      他满头是汗,眼中残留着点点细碎泪光。

      “翡翠!”
      他万分不舍地唤了一声。
      而翡翠不再如往常那般回应他。

      克拉克听见一阵衰弱的心跳声。
      声音轻得犹如蛛丝。
      正在慢慢地消失……

      “救不好了。”
      伯伯们都这样说:“早就该知道的,翡翠能活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希德,生是无可奈何,死便随它去吧。”
      “……”

      贝登背对着众人,站在阳台上抽烟。
      灰色的雾一如翡翠轻淡的呼吸。

      希德凑过去,低头,看见翡翠浑浊的双眼里黯淡无光——然而他却想起多年前活泼好动的翡翠,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好似揉进了珍珠般润泽的光晕。
      他记得,那在阳台上晒肚子的翡翠,记得在田野里打滚捉虫的翡翠,记得某一个午后睡在他腿上的希德,记得翡翠闹脾气不理人的样子,记得翡翠玩毛线球的样子,记得翡翠曾经舔过他满是眼泪的手背,记得翡翠曾叼着一片玫瑰花瓣放在他的床头……

      “我都记得,翡翠。”
      希德感觉到鼻腔中一阵酸软。
      他伸手抚过翡翠的脊背,颤抖着说道:“翡翠,我会永远记得的。”

      生是无可奈何。
      死便由你去了。
      走吧——
      走吧,翡翠,走吧。

      希德眼看着翡翠缓缓合上眼。
      克拉克再也听不见那小小心脏的跃动。
      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看向沙发上的翡翠。

      翡翠的灵魂归向无垠天际。
      归向神的怀抱。

      “再见,翡翠。”
      希德沉默片刻后,安静地擦干泪水,站起身来,挥挥手。
      送别了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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