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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人的一生中,可能会遇到许多无法被实现的承诺。
      爸爸爱你,妈妈爱你,我们要永远幸福……在时光的洪流里,有时候,这些承诺会变得非常之渺小。

      敦不知道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回到孤儿院的,他没有忘记给爱丽丝小姐买甜品,回去之后,还陪其他小朋友玩了一会儿游戏,哄他们上了床,这才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敦,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一缕黑发垂在森鸥外的面孔正面,他随意拨弄了两下,问候着自己这位内心封闭的“儿子”。

      敦将整件事情缓缓道出。

      森鸥外说:“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够将自己的孩子完整得养育长大的,有时候,人心变质的时间比砂糖还块。在甜蜜的味道里,逐渐走向虚无。”
      森鸥外猜到了,敦在深田香子的身上又一次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他懂的,对方是一个心思细腻、敏感的人,从前的时候,一直用恐惧压抑着自己的内心,到了现在又无处解放,只是看到相似的影子,他就会神情恍惚。

      这时候一位父亲所做的就是——
      森鸥外拍了拍敦的肩膀,“别担心,做你想做的。”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强权压迫下心灵的歪曲,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刻意去忽略那一点的太宰……他的打算,森鸥外已经知道了。可那揠苗助长般的做法,无论如何都违反人理之道,禾苗若是离开水土,再怎么拯救也无法挽回它的性命。

      敦默默点头,眼底浸着一层黑光。

      ……
      ……

      第二日,敦在大厅先缴了深田香子的治疗费和住院费。在港口黑手党的时候,他有着相当高的工资。因为没有什么生活乐趣,也没有向往的物品,敦攒了相当大的一笔钱,一直存在横滨银行里。在孤儿院的这段时间,他经常补贴名单上的费用。

      医生说,肋骨伤得不严重,但介于香子的身体素质,最好在医院多住几天看看情况。

      敦去看望香子的时候,对方就已经醒了。这是一间单人病房,价格比普通病房多出两千元/日,但是房间比较宽敞,还有电视机。
      敦走进病室的时候,香子已经醒了,并且,她还在看电视。电视机上正在重播米老鼠的故事,她目不转睛,显然十分入迷。

      等敦把买来的草莓放在床头柜上,香子才察觉到外人的进入,呆呆地看着敦。
      “哥哥……好……”她迟疑地喊道。

      “我去给你洗草莓。”敦转过身,给了对方一点缓冲。

      回来之后,香子说:“护士姐姐说……是哥哥救了我……”她的脸努力地挪动着肌肉,作出了一个不太像笑的表情来,“谢谢哥哥……”

      被香子叫做哥哥的时候,敦那充满了空洞的心里面传来了微弱的叫生气。

      敦是有妹妹的确。妹妹的名字叫做睦子,同他一样,有着银色的头发,以及偏金色的眼睛。在敦很小的时候,也许只有五六岁,睦子就夭折了。
      在他仅剩的记忆里,睦子似乎是被流感夺走了生命去。她太不健康了,走路的时候会一直喘气。在别的小朋友们在外面散步的时候去,她只能躺在床里。
      代表“和睦”的睦子,没有活过睦月,在新年的钟声敲响之前,她的生命就结束了。

      孤儿院里的孩子们也会叫敦哥哥,但没有香子给他的感觉要强烈。
      也许是因为香子坐在病床上,身上还带着父母给予的淤青,所以敦才会那样疼。

      “还疼吗?”敦把草莓盒子递过去,他不太敢看对方的脸,只是垂着头,仿佛很害羞的样子。可是他的眼睛冷冷的,双眼像是浸在没有尽头的永夜里,黑暗中有魔鬼唱着歌,魔鬼说,小心,我就藏在爱之中。

      香子摇了摇头,但是,她又没忍住点了点头。
      她的动作都很轻缓,就是怕扯到伤口和淤青的地方。

      “哥哥……我能回家吗?”香子说话的声音很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被家里人这么打了,却还是要回家。别人会想,疯了吧,你这样怎么能对待我的好意呢?

      所以香子说得很小声,几乎是在耳语。

      敦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他看着对方脸上淡淡的红晕,“我知道的。”回应得很冷静,回应听起来根本就不在意对方的任何决定。
      我知道的。
      因为还没有对父母彻底失望,所以还觉得,只要自己再乖一点,就不会有争吵的声音了

      敦请对方吃了草莓,就连吃草莓的时候,香子的动作和声音都很轻。

      很快就到了香子出院的时间,她一共住了五天的时间,而这五天里,她的家人一次都没有来按过她。

      敦在医院一楼打印了发票,带着那张发票去到了深田家。
      可是,无论门铃怎么按,都没有人回应。

      就在敦和香子在门口尴尬地等待时,这个时间正好出来倒垃圾的邻居遇到了他们。

      “小香子,你怎么在这里?”

      香子很乖巧地喊了对方一声“英子奶奶”,“奶奶,我妈妈……不在家吗?”说话断断续续、不连贯是香子的老毛病了,在医院里的时候,敦还以为是对方的嗓子伤到了,结果却是她说话的老毛病。因为有口吃,所以香子总是把话说得很慢,听起来让人觉得很费劲。

      英子奶奶却说:“前几天,我看见你妈妈找了搬家公司,她难道没带你一起走吗?”对方露出了惊诧的表情,对于一个女人竟然抛弃了自己乖巧的女儿而感到万分惊讶。

      因为震惊,香子的嘴没能合上。

      “谢谢您。”敦向对方道了谢,感谢英子奶奶告诉他们这一点。

      英子奶奶从未在这里见过这样一个小年轻,又见他带着香子,便问起他的身份来。

      这一点,敦觉得是很难回答的。他觉得香子应该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妈妈是那样的人,在来的路上,香子就拜托他,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她妈妈打了她的事情。他想要保持沉默,可香子却扭捏地告诉邻居家的婆婆,“……是我哥哥。”

      “奶奶再见。”香子朝邻居奶奶挥了挥手,另外一只手则是抓紧了敦的手。

      敦的手不是很大,但香子的手更小。敦能够感受到,女孩的手在颤抖。
      走了一段路,香子突然停了下来。带着哭泣的声音,她问:“哥哥……爸爸妈妈……都不要香子……吗?”

      月下兽在主人的身体里静静地倾听着,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它更清楚主人的过去。
      在香子的身上,它看见了敦的影子。

      月下兽怜爱地看着她,真想抱一抱她。可是它只是一股力量,一股藏在中岛敦心中的力量。没有自己的身体,就连外形都可以被轻易地打散。
      但它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一股暖流顺着他们相握的手传递了过去,暖洋洋的,像是冬天的烤炉。

      面对香子带着哭腔的询问,敦本应该安慰她,告诉她,不是这样的,说不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你的爸爸妈妈并没有忘记你。
      当时,他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四年……他十四岁那年被太宰先生带走的时候,他十八岁时重新回归孤独的自己的时候,父母依然是一道虚影。

      敦曾经让人悄悄地去查过他的爸妈,中岛利嘉,以及已经改嫁换姓的长谷川文月,他们都没有再回来找过自己。
      这就是答案了。

      所以,敦没办法向香子撒谎,给她一个错误的念想。他只好说:“我不知道。”
      “但是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因为没办法回家,敦就将香子带回了孤儿院。

      “敦——你怎么不打招呼!”爱丽丝小姐围着香子转了一圈,然后皱着五官看向敦。

      香子一以为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原本抬得不高的头越发地低了。

      敦含糊地解释:“我想帮她找一下父母,这几天,我会负责好的。”

      爱丽丝便说:“那你要全身心地对她负责哦,林太郎可是很辛苦的,照顾别人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呢。”她又仰起头,嘴唇微微上翘,“我会勉为其难地帮助你!”
      “不过——”她伸出手,“不要忘了我的甜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爱丽丝还是挺好猜测的。

      敦曾经听院长说过,当年,还是士兵的他,对船上的一位年轻的女性医务员产生了爱情,那是一位气势凛然但又十分可爱的女性,在他年轻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后来,当敦听说了父亲口中的年轻女性指的是当时年仅十一岁的与谢野晶子时,他便对对方的喜好稍微上了上心。
      他其实有悄悄地怀疑过,爱丽丝的性格是根据那位“可爱的”女医务员设置的。

      但具体情况如何,他是真的不太清楚。

      孤儿院里的孩子不是很多,房间也不是很多。曾经,在敦居住的那段时间,这里的房间都很窄小,一间房间要塞上六个人。而现在,两间房间被打通在一起,也只睡四个孩子。比起以往要宽敞明亮得多。房间里还设置了书桌供他们读书画画,但他们总喜欢在上面玩游戏。

      敦牵着香子的手朝空余的房间走去,“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吧,等过几天,我们再去找你的爸爸妈妈。”

      香子点点头,依然紧紧地抓着敦的手。现在,这个哥哥是她最为信任的人。

      第一天,敦没让香子和其余孩子们相认,别的孩子们都很闹腾,而香子的身体还没有完全转好。

      在陌生的地方入睡的第一个夜晚,总是很难眠的确。在医院里的时候,香子也睡得很少,总是疲倦遮住了她的双眼,她的大脑才放弃了抵抗。

      在孤儿院的第一夜,香子睁着眼睛,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小声地数着绵阳。
      一只绵羊,两只绵羊……在数到大约两百只绵羊的时候,她实在是太累了,在不熟悉的洗涤剂的香味里,进入了梦乡。

      香子梦见了一只老虎,比她在《动物世界》频道里见过的老虎都要庞大。
      香子远远地看着老虎,对方毛茸茸的皮毛实在是很吸引她。

      在梦里,人的胆子总是放大的。

      香子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抱住了老虎的脖子。白虎柔软的皮毛比被褥更加温暖,而且,它还带着活物的体温。它呼吸的时候,热气喷洒在女孩的脸庞上。
      香子乐得咯咯直笑,她的面孔贴着老虎的脖子,感受着对方的柔软与心跳。

      香子向梦里这威武神气的白虎许着愿。
      “老虎呀……老虎,请让我快点……找到妈妈吧。”

      白虎伸出舌头,像舔舐小崽子那样舔了舔对方的头发。但这并没有梳理好对方的毛发,反而让香子原本顺滑的头发变得乱七八糟了。
      但香子不在意这个,她被老虎的皮毛包裹住了,白虎的温度,和她妈妈的身体一样热。

      ……
      ……

      第二天醒来的敦,感觉自己的身体特别累。
      早上起床的时候,对着镜子,他摸了摸自己颈间那个个深入的扎痕。

      他对自己说,不要累。
      他对自己说,不要痛。

      凝视着镜中疲惫而平凡的自己,敦用冷水洗了把脸。
      当他再度望向镜面的时候,镜子里的脸已经不是他的脸了。镜面上有一只老虎,敦曾经无数次利用它、无数次逃脱它,可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在敦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一直以为白虎是藏在他梦里的精怪。当他离开孤儿院后,他便以为,作恶的白虎是他自己。
      是他,又不是他。

      敦伸出手,用沾满水的手抹了抹冷冰冰的镜面。
      悲他的悲伤,他的痛苦,在心间汩汩地流淌着。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的话,是不是早就病死了呢?「月下兽」带给强健的身体和超越寻常的治愈能力,带给他杀人的武器,带给他永远无法走出的深渊。

      几乎是发自内心的,中岛敦说:“真希望你一开始就不在。”

      在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听见了心中有什么在发出声音。可他的双耳和双眼都被自己蒙蔽了,他无法接受过去的自己,也无法忍受如今的自己。
      所以他听不见月下兽的悲鸣。

      原本为新的一天而精神抖擞的虎放下了尾巴,它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像母亲自宫里的婴儿那样蜷缩着身体。
      它感到很伤心。
      它的主人,希望它不要存在。

      它知道了,它明白的,它理解的。
      它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两个会和解。

      到那时候,它希望自己不再是一种虚空的造物,而像是人类一样陪在对方身边。
      像睦子那样。
      像香子那样。

  • 作者有话要说:  平平无奇路过的卢希恩一位,编造他去银章之前来日本呆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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