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萍水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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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华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刚刚杀过人，奔走了十里地，甩掉了追兵，浑身是血地靠在一棵大树下。
那样深的夜晚，那样黑暗的树林里，本不该出现那样一个人。
可那人出现了，一袭白衣，闲庭信步，好像只是路过了自家的后花园。
莲华原本松下来的神经在察觉到有人的时候立刻紧绷起来，他看着不远处正缓缓走近的人，眸中闪过警惕的情绪。
黑暗中长/枪反射出一道危险的光，堪堪擦过那人的衣角，那人却只是视若无物一般向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
“有人？”月光下，莲华看到他轻轻吸了吸鼻子，而后眉头微皱了一下。
然后那人这样问：“你受伤了？”
莲华愣了一下，下意识收回了长/枪，那人还站在原地，那双眸却没有看他。
有什么猜测在莲华心中一闪而过，他动了一下，伤口撕裂的痛感对他而言早已麻木，但他还是故意抽了口气。
那人循着声摸索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摸到了莲华的衣物，却还是没有看莲华。
莲华逆着微弱的月光盯着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终于确定了这人的确是看不见的。
“我出来得急，并未带什么伤药。”白衣青年的表情似乎有些为难，“不知你是如何受得伤？伤势如何？”
莲华看青年并无慌张情绪，便猜测青年以为自己只是受伤的过路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抓住青年触到他衣物的手，贴上了自己腰侧的伤口。
青年所触之处是一片粘稠的湿润，由于是被拉扯的动作，力道控制得不好，他甚至能感觉到触及的一瞬间面前人轻微地抖了一下。
他所触及之处全是血迹，可想那该是怎样深的一道伤口。因为长时间看不见，他的其他感官都较常人敏锐太多，明明应该很疼的，可面前人硬是忍住了没发出甚至一丝声音。
他叹了口气，撩起衣摆蹲了下来，从腿侧抽出一把短刀。
这一举动是出乎莲华意料的，饶是任何人也想不通，这看起来如此文雅的白衣青年，身上怎会带这样的东西，还是藏在这样的地方。
绑在腿侧，这样的兵刃绝不是作一般的防身用。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人，眸中蕴着些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显然对青年接下来的举动很感兴趣。
那是一柄十分精致的短刀，刀柄上刻着莲华看不懂的文字。莲华丝毫不怀疑这柄短刀精美外貌下的实用性，因为青年已经割下了自己的衣摆，空气中却连衣物被划破的声音都几不可闻，可想而知那用以割开布料的刀刃是有多么锋利。
青年划下了一截布料，直将短刀和布料都塞进了莲华的手中，道：“若你连疼痛也不畏惧，我倒是有一法子。我未带伤药，甚至没有麻沸散……只得你自己忍着。若在我下手时，你因疼痛移动了分毫，后果可能也是丢了命。”
莲华听着青年的话语心下一惊，他没有告诉青年，这样的伤于他而言并不致命。他沉默了一瞬，目光对上青年那双暗淡的眸子时，他做了个决定。
他还是想看一看，这个出现得如此不合时宜也不合身份的青年，到底想做什么，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莲华抓住了青年的手，似乎是要传递某种力量一般。
“你且动手。”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无需有顾虑。”
青年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他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上捧着不多的木柴。
他离开的时间里，莲华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指尖不自觉的地摩挲着手中短刀柄上的精巧纹路。直到他回来，莲华的目光就随着他移动，好似要把这个人看穿。
他凭借记忆和感知走到莲华身旁，放下怀中木柴后，矮下身来靠近莲华。
莲华知道他看不见，在他靠近的那一刻抓住了他的手。
“我来吧。”莲华说。
白衣青年没有逞强，他在莲华身边坐下，没有说什么话，这举动落在莲华眼中有些意外的乖巧。
莲华这时才收回了目光不再看青年，他稍稍挪动了一下，只在不远处生了很小的一个火堆。直到这一小团火的势头稳定下来，他才又挪回了原本的地方。
莲华转身后的第一眼，看到的是青年呆愣愣地坐在原地，他那双无神的眸子里没有光，那一瞬间的青年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恍惚间莲华有一个错觉，他觉得这个人美好得像一团泡沫，美好到你稍微一用力，他就碎了，消失了，再也寻不见了。
自有记忆有情感的那一刻起，莲华心中只有两类人，一类是自己所保护之人，另一类是长/枪所诛之仇敌。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用“美好”这个词来形容一个人，甚至对方还是个男人。
莲华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他靠近青年正要询问，青年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接近。
然后他看到青年脸上出现了一种略带迷茫的表情，那人问：“火生了？”
“你告诉我，我来做吧。”莲华道。
青年轻轻地笑了，他转过头来，眼神第一次有了焦距。
“怎么？真以为我是瞎子？”
这回轮到莲华惊讶了，但他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并未流露出自己的情绪。
“你过来，这火生得再旺些，我能看得更清楚些。”青年蹲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眼神向着火堆的方向，却不动。
莲华站在原处打量着青年的动作，心下猜测，即使火光再亮，青年怕是也看不了多么清晰。他走过去，拨了拨火堆里的木柴。
青年目光追逐着火焰，看似在打量什么，实则却有些心不在焉。
莲华饶有兴趣地看着青年，并不出声打扰。他看见青年白色的衣角逶迤在地，沾染了灰尘的痕迹，不知为何竟也有些出神。
还是白衣青年先回过神来，走到了莲华身边坐下，向他伸出手来。
莲华看着青年的动作还有些愣神，表情有些僵硬，倒是让青年又轻笑了一声。他看了一眼青年的笑容，又看向青年递来的手，皱眉。
青年挑眉：“我的刀？”
莲华没动。“你能看清？”
“不太清吧。”青年也保持着伸手的动作，“但料理你这个伤口是足够了。”
莲华盯着青年一直举在自己面前的手，他觉得青年不是会逞强的人，况且自己只是一个非亲非故的路人，也不值得青年逞强。
他将短刀放在青年手心，犹豫了下却还是开口：“你大可不必如此。”
青年这才费力地打量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但就是那有些漫不经心又转瞬即逝的一眼，偏生让莲华心跳一滞。
莲华从不曾想过的是，就是这一瞬的这样一个人，令他此后一生再也未能忘记。
青年拿了短刀，将刀刃置于火上翻烤了几下。莲华便看着青年，既不出声询问，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白衣青年回过头来的时候，恰好撞上莲华那双深邃的眸子，他不自觉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般摇了摇头。
他的眼睛不是看不见，只是在夜色中很难分辨太多东西。那一瞬间他见到的莲华眸中映照的火光，是他此后一生再也未见过的。
“你坐近一些，我好看看你的伤口。”
莲华闻言往火堆边挪了挪，还是只盯着青年沉默。
青年蹲了下来，凭借着微弱的火光，终于能看清了莲华身上的伤。
莲华身上其实有很多伤口，有新有旧，有深有浅，但只有新添的这道横贯腰腹的伤口十分可怖，看起来像是要把人生生拦腰截断一般。
青年白色的衣袖上已满是血迹，他下意识皱了下眉，上手开始处理已与伤口黏在一起的衣料。
莲华一动不动任由青年动作，他看着青年专注的眉眼，伤口被牵扯传来的痛楚没让他颤抖哪怕分毫。
青年直接将衣物撕扯开来，举着短刀就要动手，手却悬在半空突然顿住了。
莲华注意到了他的迟疑。“怎么？”
他刚问出口，就看到青年从衣襟扯下一截还干净的布料，随意的卷了，递到他面前。
“这个给你。”青年脸上带着些浅淡笑意，“我知道你能忍，但为防万一。”
莲华不解其意，刚想开口，青年眼疾手快地将布料一把塞进了他的嘴里，随之而来的是衣料上沾染的青年身上的梅花冷香，萦绕在他的口鼻间挥之不去。
他还在愣神的时候，青年就动了，还没等他来得及疑惑便感觉到了腰腹传来的痛楚，直教他再也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青年看起来瘦弱的身体里似乎暗藏着神鬼一般的力量，他只一手按住了莲华，便让莲华这样一个久在沙场所向披靡的杀神也动弹不得。
那是怎样一种痛楚，痛到莲华那一瞬间只觉得之前种种九死一生的苦难也不过尔尔。但莲华那一瞬间还有气力思考一件事，他想这个人真的像是神明一样，从天而降来到自己面前，还拥有这样完全不似儒雅的他该有的力量。
青年的眸子很亮，眸中是莲华再熟悉不过的凛冽。他一手稳如磐石，另一手持刀在莲华的伤口上快速动作，每一次下手，都既快又准且毫不迟疑。
莲华感受到火热的刀刃在伤口边缘徘徊的极致痛感，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却不能挪动分毫。他原本还凭借着强大的忍耐力观察着青年，很快他便疼到意识模糊，连青年的脸也看不真切了。
莲华清醒的时候天色透亮，鼻尖似乎还残留着青年身上的冷梅香味。他下意识看向周围，已不见白衣青年的身影。他动了一下牵扯到伤口，才想起来低头看一看自己伤。
他的伤口已被包扎，平整服帖的布料边缘，一看就是被仔细精心处理的。
莲华皱了一下眉，看到了被搁置在他身边的精巧短刀，以及被刻在地上的几个字。
“萍水相逢，愿君长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萍水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