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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蟑螂脱敏治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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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前年十一月认识的蟑哥。
那天天气不太好,我看着外面连绵的阴雨,觉得撑伞麻烦,索性翘了上午的两节大课,在宿舍躺尸。
我住在下铺,外面挂了一层蚊帐,很怕夏天南方的蚊子将我咬死。只是蚊帐防得住蚊子,却防不住我蟑哥。
他攀伏在蚊帐上,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只定定地看我,像善于隐匿的杀手,随时给人致命一击。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不敢动。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蟑螂。
我认识一个北方的蟑螂,他很小,不过指节大小,高三那阵时常见他,也算相熟。
他的温柔和包容,让我曾经对蟑螂的偏见和厌恶有所改观,但是当我看到蟑哥时,记忆中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部涌了上来,人类本身对虫子和异常的恐惧,让我连眼珠转动都十分艰难。
我的眼球干涩,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情想,眼前的这位蟑螂先生,会眨眼吗?
我不知道。
我眼睁睁看着他顺着蚊帐的空隙,爬了进来。
我像是疯了一般连滚带爬地窜下床,看见书桌上的记事本,猛然涌出几分涌起,抄起本子直奔我床,怒气冲冲地掀开蚊帐要给这位不速之客一个教训,但。
床上空无一物。
我头皮发麻,撩了本子,失了魂一般站在我的床边,眼睛四处搜寻我的床褥。灰色的格子床单、同款被罩,洁白的墙面。
没有。
我略微放松下来,可精神仍旧紧绷着,看不见的恐惧仍是恐惧。
又过了几分钟,仍不见蟑哥的踪影,彻底放松了,脱力地坐到凳子上。
脑袋有点痒。
我把手插入发丝,可能是该洗澡了吧。
摸到一个硬硬的、光滑的、冰凉的东西。
蟑哥似乎对我十分满意,伸出触手,碰了碰我的手指。
我当时脑子或许是空白的,也或许是因为所受刺激太大,反而运转思考。
我在想。
我应该用什么方式剁掉被他碰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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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蟑哥的第一面并不算美好的回忆。
他追,我逃,他追,我逃。
舍友下课回了宿舍,看见的便是一地狼藉。
宿舍长是个很聪明的人,我崇拜她,她懂很多我无法释然的问题。
比如蟑哥。
蟑哥躺在我脖颈上,抱着我不肯离开,在一番鸡飞狗跳的追打和逃窜后,终于找到了和他相处的基本途径。
——我和他各退一步,我允许他在我身上,他同意不再乱跑。
宿舍长经历的多,看见我僵硬地站在窗前,从五楼俯视下面的风景,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小心地攥着我的手,看向我脖子上的蟑哥,怔楞一瞬,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同蟑哥打了打招呼。
蟑哥遵循和我定下的原则,只是动了动须子。
“还怕吗?”
她温柔地看我,我眼泪顿时涌了出来,点着头哽咽。
蟑哥似乎很不满意我这样的表现,用两对前足碰了碰我,又展了展翅膀作势要飞。
我当即把所有委屈和泪都憋了回去,只将所有都藏在眼睛里。
我知道的,他不许我哭,也不许我同别人诉苦。他自认为自己是那世界的霸主,宇宙的神,他落在我身上,就如同神落在我身。
那是我的福气。
除去感恩和快乐外的所有情绪,都是对他的不尊重,他将对不爱神的人,及那人的同伙,降下神罚。
我不得挣扎,为了寝室长。
宿舍长看着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可怜,却碍于蟑哥的监视,不敢同我再多互动,只说让我忍忍。
她帮我带了我最爱吃的食堂套餐,可现在却无福消受了。
舍友们安安静静地用餐,而我顶着蟑哥躲在蚊帐里,闭上眼睛做了好一会的思想斗争,忍着恶心把说话的声音放软了,“蟑哥,为什么选我?”
他动了动翅膀,我从他翅膀的振幅中读出了他的意思。
“别问问题。”
我于是闭嘴,想了想又道:“吃点东西吗?”
他转个圈,屁股对着我,不耐:“说过了,别问问题。”
我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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蟑哥在我这儿呆了将近一个月,听说其他人人家的蟑螂,也不过呆个数日便自行离去,不知他为何缠着我这么长时间。
我虽与他一日胜一日的相熟,可骨子里的恐惧和厌恶是很难改变的,他同我睡觉,我不安稳,只是忍耐。
这一月下来,我瘦了许多,食堂阿姨见了我都得给我多打两勺肉。
蟑哥行事诡异,鲜少提及自己的过去,平日里不是睡觉就是吃饭,懒得要命,偏偏又爱洁,每日都要我帮他擦身。
或许是我行为没出过什么错,他破天荒地赞了我,说我是他见过最有耐心的人。
耐心?
蟑哥在我床上睡得香,我的驯服赢取了他的一些信任,他允许我每天离开一个小时。
足够了。
我跑到楼下,取来我通过暗网买的拜耳。
特效灭蟑药。
我拿着药,冷冷地看着他,手在发抖,又逐渐稳了下来。
我知道,这是我和他必然的宿命。
“你要杀我?”
我不说话。我说不出话。
白色的粘稠的药包裹住他,我看着那团白花花的东西挣扎挣扎挣扎,最后一动不动。
扔掉拜耳,瘫坐在地上,我才发现满头是汗,后背也密密地布了一层。
我用纸包住他,以火烧了,火光在我面前闪烁,我本以为会有烧焦这类的味道,可什么都没有。
他死了?
就这么死了?
不真实感逐渐笼罩我,我摸了摸头发,摸了摸颈侧,那都是他爱的地方,可再也碰不到那个硬硬的、光滑的、冰凉的东西了。
我最后看了眼那团残余的灰烬,敛去所有复杂的心情,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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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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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的第三年,我回到北方,南方本来有更好的工作机会,但不知怎的,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北方的一个清闲岗位。
或许是怕再看见南方的大蟑螂。和那时的心境有所不同,我只是怕……怕从他们身上,看见蟑哥的影子。
我不愿任何蟑螂成为蟑哥的替身。
我不愿将任何深刻的记忆,安放在一个不相关的蟑螂身上。
北方的工作只够我勉强生存,得慢慢往上熬资历,才能提高薪资。无法,我只好租住在地下室。
我做了梦。
我梦见蟑哥活了,带着庞大的蟑螂军队来找我,他站在他最爱呆的我的颈侧,看着我被他的蟑螂大军一点点啃成骨渣,眼中没有半分同情。
我听见他翅膀震动的声音。
“那日你毒我烧我,就是这么疼。”
我惊醒。
密密麻麻的蟑螂遍布我的房间,占据我的桌子,木制地板,键盘和电脑,天花板和白炽灯灯管。
个子最大的那个爬在我肩头。
梦境与现实相连。
这是现实。
他在昏暗的房间中震动翅膀,对我耳语。
“我回来了,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