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日志]明月当空》樱桃果酒

4、第四回

　　【四】

　　“你一个小丫鬟，怎么会懂得识字？”

　　那猫妖话音一落，我忙在心里暗叫不好，同时“啪嗒”一声及时合上了手中的书本。
　　我垂下了头，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它的目光，低声道：“只是随便看看，实际上大字也不识得几个。”
　　听了这话，那猫妖仍旧没有收敛起脸上那狐疑的神情，过了良久，它终于缓缓地问道：“你……在进入这个府邸之前，究竟是什么人？”
　　我的脸色略微一僵，手心倏地渗出了冷汗。如果八年前的那件事被除了我之外的人知道了……哪怕这个所谓的“人”不过是一个不伦不类的妖怪——从今往后，我恐怕也不能够继续以一个普通丫鬟的身份留在这个府邸里了。
　　因此，我的内心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楚，我绝对不能对眼前的这只猫妖说实话。

　　“我能是什么人，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猫妖大人。”我故作不解地眨眨眼，娇声道，“小的我从前不过只是一贫贱的农家女罢了。”
　　听完了我的回答，它只是冷冷地轻哼了一声，看样子并没能接受我的答案。
　　过了半晌，它忽然将双眼的视线转移到了我手中的书封上，问我：“你在看些什么？拿来给大爷我看看。”
　　我默默思忖了片刻，心想这也不过是一随处可见的坊间小说，给他看看也并无大碍。所以最后还是乖乖地将手中的书本交给了它。
　　它接过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迅速翻阅了一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刘义庆所撰写的《世说》(1)，我的小的时候也读过这个。”语毕，他又似乎意识到了此话的不妥，于是便连忙噤了声。
　　一阵诡异的缄默在我们两人（？）之间蔓延而开。

　　什么叫作“它小的时候也曾读过《世说》”？
　　难道这猫妖的父母也懂得识字？
　　还是说……还是说，这猫妖实际上并非从出生起便是这副模样，而是——

　　“你看过这篇吗？”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它低沉的嗓音猝不及防地打断了我的思绪，“《酒以成礼》？”
　　我摇摇头。“没有。”我如实回答，“我看过《钟会见嵇康》和《雪夜访戴》，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个，我还真的未曾看过。”
　　它轻哼了两声，似是早已料到了我的回答。于是还没等我开口询问些什么，他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自顾自叙述道：“钟毓兄弟小时，值父昼寝，因共偷服药酒。其父时觉，且托寐以观之。毓拜而后饮，会饮而不拜。既而问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礼，不敢不拜。’又问会何以不拜，会曰：‘偷本非礼，所以不拜。’”
　　或许是见我听后仍是一头雾水的模样，他又解释：“这段话的意思是说——钟毓兄弟小时候在父亲午睡时，趁机一起偷药酒喝。他们的父亲当时已发觉，暂且故意装睡，看他们怎么样。钟毓行礼后才喝酒，钟会只喝酒不行礼。随后父亲问钟毓为什么要行礼，钟毓回答说：‘酒是用来完成礼仪的，不敢不行礼。’又问钟会为什么不行礼，钟会说：“偷窃是非礼的行为，所以用不着行礼。”

　　我默默地听着，脑海中不知怎的忽然浮现出了爹爹的脸庞。
　　小时候，我爹也曾像这只猫妖这样，向我娓娓道来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坊间传说。我虽是家中的幺女，爹爹却对我万分疼爱，哪怕是我的兄长们会时不时地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我起争执，爹爹也总是向着我的。他总是会对兄长们说：“璇儿是你们的妹妹！你们几个都是怎么当兄长的？”
　　至于我娘，我娘在嫁给爹爹之前，虽说算不上大家闺秀，但也勉强能够称得上是一位小家碧玉。对于爹爹想要让我读书识字这件事，娘一向都是支持的。我记得娘也总是叮嘱我：“女子多读一些书，也是好的。虽然说考不了科举，但总归没有什么坏处。”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我幼时所拥有的一切幸福美好……都在爹娘和兄长们相继死去的那个夜晚变得支离破碎。

　　猫妖兴许是在这时察觉到了我脸上的异样，看着我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连忙回过神来，抿了抿嘴唇说，“是个挺有意思的小故事。”
　　它眯起眼：“我看你压根就没有用心听吧。”
　　我不置可否。
　　它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失落地说：“不愿意听就算了，我还不愿意像这样纡尊降贵地给你这么一个小丫鬟讲故事呢。”说完，它又试探性地瞥了我一眼，接着暗示道：“我有些困了，说起来，你也是时候该回去休息了吧？”
　　我微微颔首，最终并没有拒绝他的这个提议：“那本书我就先放在你这儿，等明天晚上再过来取？”
　　它看上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挥动了一下自己的肉垫，说：“走吧走吧。”
　　我重新穿好大衣，戴上了兜帽，接着拿起了放在地面上的烛火灯，却没想到在临出门前，猫妖的嗓音又再一次从我的后脑后传来：“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对你说，钱琬儿。”
　　我不解地回过头去：“什么？”
　　“你听过一句话吗：但将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我似懂非懂地转了转眼珠子，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活在当下，而不应该总是记挂往后的事。”他说，“不过我想，对于过去的事，也是一样的。我不知道从前在你的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就像你不会明白我曾经究竟经历了什么一样……但不要紧，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你还好好地活着。这对你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话音落下后，它又有些怅然地摇了摇头，嗤笑了一声，自嘲道：“兴许是我多管闲事了，你要是不喜欢我方才说的那番话，回去之后就把它忘了吧！”
　　我一时之间有些哑然，怔愣在原地观察了它数秒，随后才幽幽地回应道：“……怎么会？我并不会不喜欢。”
　　相反的，甚至还对它产生了些许感激之情。
　　哪怕它只是个不伦不类的妖怪。

　　(1)：《世说新语》又称《世说》、《世说新书》，卷帙门类亦有不同。因为汉代刘向曾经著《世说》（原书亡佚），后人将此书与刘向所著相别，取又名《世说新书》，大约宋代以后才改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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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但行好事这句话其实是出自明代的……所以在这种同人文里考据，就是逼死强迫症
哎好不想码字，但是又想好了剧情，于是真的想请个代写（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