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天下乌鸦一般黑 ...
-
拗不过孤竹君的百般“热肠”，黛玉无奈之下，还是允了他，跟自家爹爹提提此事。这日，父女二人同桌用罢了早饭，黛玉才含糊的开口：“爹爹，你这些日子一直烦难的事，我的一位道友说，他或许可以助爹爹解这燃眉之急。”
林如海持杯的手一顿，奇道：“怎么解？”
黛玉叹了叹，看她的神色，显然依旧不对孤竹君的主意抱多少希望：“皇上南巡，为了取悦龙心，各地接驾必要花费靡多，里头最大的一项便是修造行宫。我的那位道友说，他愿意以神通相助，帮爹爹造好苏州的南巡行宫。”
孤竹君照旧扮作青雀侍立，眼巴巴的望着林如海的反应。在他看来，不需征发摇役、劳民伤财，甚至也不需要耗费自己多少精力去督办，还可以把皇帝应付得心花怒放——如此一举三得的美事，谁不会欣然领受呢？换做平日，他绝不做他想。可黛玉昨夜偏说林如海不会点头，那份笃定的态度，不免让他忐忑。
果然，林如海的态度虽然温雅随和，可拒绝之意依旧不容置喙：“有高人愿意相助，为父自然是感激。不过这份好意为父心领，可人间事便交予人间罢，不需劳烦方外高人。”
黛玉了然颔首，微微叹道：“玉儿便知道爹爹会如此回答。”
孤竹君忍不住道：“老爷为什么不允了他？据奴婢所知，那位高人的本事可大呢！别说是修造一座行宫，便是把龙王爷的水晶宫搬来也不在话下呀。他做这事原是轻松挥就，还省了老爷日日夜夜为此劳心，岂不是好？”如果可以的话，他简直想把自己所有的化身都开过来，一起上阵说服这位冥顽不化的林大人，可惜眼下也只有青雀这个身份为林小姐贴身丫头的化身才说得上话。
林如海愁云满面，勉强笑笑，对于自家女儿捡回来养着的这位贴身丫头，他的态度向来亲切平易：“要是果真能如青雀想的那么简单，便万幸了。”
“啊？”孤竹君发觉自己的脑子似乎不够用了。
林如海说话的口气，像是在循循善诱的教导一位不懂事的自家晚辈：“我并不怀疑，对那位高人而言，起一座天宫出来，怕也只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模仿各处洞天照盖一座还好。天宫的话，还是没那么轻松的……”孤竹君心道，心虚的想要摸鼻子。
林如海接着道：“可此事于那高人固然容易，于工匠、民夫而言便是比登天还难啊。”
“那不是正好么？”孤竹君兀自没有回过味来，“高人帮老爷修造的行宫越巧夺天工，就越月能让老爷从其他各地接驾的官老爷们里头脱颖而出，不费吹灰之力，也能在皇上面前博个好印象呢！”
“唉……”黛玉见他还拐在死胡同里，不禁幽幽一叹，“青雀，你别只顾着想我们家。想想看，此番南巡，沿途接驾的可非止一个苏州。”
“是了！”孤竹君茅塞顿开，“老爷有高人相助，拔得头筹倒是不费功夫，可行宫倘若修造得过于拔尖，把其余各地准备的比进了泥土，那其他各地负责接驾的官老爷们肯定要下死力添补。这添补的财力物力人力，又得重新从平头百姓身上榨！起初造宫殿，已然刮过一回，现在为着不落人后，再刮上一回，呃……”
林如海有些颓然的靠进了椅圈，这位素来风度谦谦的老君子，此刻也掩不住颓然的失落：“盛世繁华，乍一看是锦绣炫目，实则为政者仍要如履薄冰、小心万分，稍有一样思虑不周之处，就是与民争利。届时饥馑成风、民不聊生，得落个千秋万载的骂名，哪里还敢生出纵情享乐、攀比奢靡的念头来？唉，终究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是能让圣上改了主意便好了……”
“可惜这一项吾是真的做不到，就连只生了个念头，都给秦媪妪好生一顿排揎……”孤竹君的心情也低落了下来，忽然灵机一动，征询似的看向了黛玉，口中则继续对林如海说这话：“要不……让姑娘给那位高人道友说说，不要做得排场太大，只觑着其他各地怎么盖造，依样画葫芦就好？这样既不出挑，也不至于显得怠慢，还节省了苏州的民力呢。”
黛玉微微颔首：“这个主意倒也不错，爹爹……”
林如海仍旧拒绝：“不好。你道起一座行宫得有多千头万绪？征发民夫、工匠，采买的木料、石料，各项花费调度的账目……这些都是人眼看得见的。倘或真的不惊动任何人，就伶伶俐俐的起了一座行宫出来，岂不让人生疑？来历不明，比花费靡费可是更遭人忌讳的。届时倘或被有心人拿住这点说嘴，朝廷查将下来，该如何圆回去？那时玉儿身上的种种神异之处怕是便要瞒不住了。”
“林大人正切中肯綮，吾几乎疏失了！”孤竹君登时心提到了嗓子眼。一个拥有着超脱凡俗的力量的女子，一个身怀绝艺却偏偏生得美貌无比的女子，放眼古今天下，都难免招人眼目，结局凄凉。
他曾经因缘际会，结识了一只自域外随丝绸之路而来中原贩卖丝绸的鸡精。该鸡精据说是遥远的西方的一个名叫法兰西的国度的古老物种高卢鸡中所出。高卢鸡是该国的图腾，地位尊崇，得了百姓的信仰之力，族群之中出了不少精怪。这只鸡精修为虽不高，可在族群里耳濡目染，也知道不少秘史杂闻。
“咯咯哒，我们法兰西曾经出来过一位女英雄，她拥有太阳一样光辉的美貌，太阳一样温暖的领袖魅力，太阳一样炽热的武力与才能。她带领民众奋起反击，打退了侵略军，保全了法兰西的文明，让法兰西的星光永远闪烁于天穹……”高卢鸡精陶醉的吟咏着女英雄的事迹，如同一位倾醉的吟咏着英雄史诗的游吟诗人。
“后来呢？”孤竹君问，“她是被册封大将征战四方，还是索性自立为王了？”
高卢鸡精流下了晶莹的泪水，哭得伤心极了：“她因为能听见上帝的恩旨，还会魔法，被扣上邪恶女巫的罪名，活活烧死了咯咯哒！”
孤竹君：！！！
为了安慰他，孤竹君只好说：“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古早前有个王朝叫商，那时冀州出了个叫妲己的女子，不光美貌，还精通推演风鉴之术，为人卜卦、测凶吉，百试百灵的，名气天下皆知。后来朝廷听说了她的美名，派人带了财帛过来，要聘她入宫做商王的妃子。她要拒绝，朝廷便要举兵讨伐冀州。”
高卢鸡精摇了摇蓝色的帽缨，怒道：“黑，太黑了咯咯哒！”
孤竹君赞同道：“谁说不是呢？就因为身怀绝艺，结果把整个冀州的父老乡亲都推入战火，真是怀璧其罪！”
“后来呢？”
“后来……妲己自尽了。她的肉身被一只九尾狐狸精占据，代替她入宫侍奉商王，没多少年就断送了商王的江山，倾覆了他的王朝。妲己的肉身连同附在里头的狐狸精一块儿，给新王朝的丞相斩了。”想到那只狐狸，孤竹君感慨良多，若非她当年一时糊涂，占了妲己的肉身，一心去朝歌享受人间富贵，为此送了性命，自己是该有个比秦媪妪还年长的老朋友的。
高卢鸡精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修长的脖颈，一缩脖子，以一副“老兄你也不容易”的复杂神情，道：“你们中国有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啊咯咯哒。”
孤竹君收回思绪。无论如何，纵使华夏对待像黛玉这样的异样女子，并不像西方那般蛮横的烧死了事，可通常皇家总是希望把这样的力量握在手里，最好能收入宫闱，为天子诞育子嗣，充实皇家血脉——自家辛苦一场，却把自家契主大人送进宫伺候人去？弄巧成拙也不带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竹子根的！
短短一刹那间，他已由“契主大人入宫为妃嫔”起，结合过往从妙光那里得来的种种话本，想了无数狗血的宫斗情节，自家契主大人过五关斩六将，终致登上正宫娘娘的凤座，生下一堆男男女女的孩儿，让他这个做管事宫女的“嬷嬷”带……
他不觉打了个冷战。正陷在那可怖的未来里无法自拔，又听林如海道：“况且，为父到底是为人父的，还是有些好面子的心肠。为人之父，不说为自家女儿遮风挡雨，反而要玉儿你欠同道人情，只为了解为父之忧，这可让为父的面子可往哪里搁？”
孤竹君愕然的收神：“没想到，老爷也会好面子……”
林如海捋捋胡须：“这几天，我与幕僚商议，已得了主意。这行宫便直接设在巡抚衙门，山水馆阁尽有，只需要稍加改造即可。改建之时不务奢华，务求清雅，最好能展现我们苏州士林儒采风流之趣——不求奢靡，只求有趣。到时圣上纵觉得不足，但得了新奇，便也不算我们敷衍了。”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天下乌鸦一般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