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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脱身荣国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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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春日之花姹紫嫣红的满园竞芳之时,黛玉终于收到了来自林如海的家书。来的人依旧是熟面孔,只是满面挂着悲戚之色,白染娘向贾母哭道:“我们老爷年下便有些精力不支,又实在思念姑娘,光景便更是难堪。夜来总是多梦,还总记起太太生前的种种来,每每长夜泪不干,久而久之身子便垮了。大夫说,倘若有什么想见的人、未完的事,都趁着还有点子精神,快去见、去做……”
在白染娘哭诉的时候,孤竹君发觉黛玉的气息有一瞬的惊惶无措,旋即也以绢帕掩面,轻轻抽噎了起来,可自身的气息反而澹澈了下来。他知道黛玉为何会有这等表现,到了她目下的修为,不难发觉林家的人虽哭得凄惨,可内气却是清畅无碍,显然本身并无忧烦,只是面上做戏而已。黛玉自己亦是关心则乱,才会一时失了方寸,不然早该看出她们在演戏的。林家的人连带黛玉都哭出了一片泪海,作为丫鬟自然不好不哭的。孤竹君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登时也嚎出了声。
贾母人老眼窝软,听了女婿病重的消息,不由也抹了好一会儿眼泪。事已至此,哪怕是心底有再多不舍,也只得吩咐着叫下人赶紧为黛玉准备行装,并叫贾琏也一并收拾妥当,护送黛玉南下。林家近支无人,林如海这一只又没有男丁,只有黛玉一个弱女子,门庭空虚。果真林如海去了,旁支们难免闹出些欺凌弱女的事来,有贾琏这个荣国府公子在旁镇着,也有个帮助撑腰料理的人手。
一时各自退下收拾行李,几乎无人注意到,白染娘出门时朝孤竹君使了个眼色。孤竹君跟上,到僻静处,白染娘才回身笑道:“小丫头,哭得眼睛都红了,慌坏了吧?”
那是自然,吾可是狠掐了自己好几把,吾容易么?孤竹君心底呵呵:“老爷要是真的……咱们姑娘可真就要无依无靠,只得呆在这边的虎狼窝里了,我能不急吗?白姨你还笑我!”
“小傻蹄子,你真当咱们老爷病重了?咱们老爷不病重,这边的老太君怎么肯放人呢?”白染娘笑着给了他一记栗凿,“雪雁那小蹄子心里装不住事,我不好跟她明讲,且由着她先哭着。你可得给咱们姑娘悄悄地交个底,叫她心里有数,面子上装着就行了,别太伤心了,当真伤着了身子,谁也不好跟老爷交代的。”复又叹道,“以后,再不放姑娘去别家长住了,哪怕是外祖母家,也是寄人篱下,能有什么好?”
果然如此,吾已猜到了,不光我猜到了,连带着吾家契主大人也猜到了。孤竹君心道,可猜到归猜到,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入夜间孤竹君逮到了个空子跟黛玉回了,便见黛玉“噗嗤”一笑,小声说:“果真是这样。我还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才跟我说呢!”说着不觉幽幽一叹,眉间敛着欲说还休的迫切与惆怅,“可算能回家啦。”
父女天伦,哪怕孤竹君从未体验过,也着实替她欢喜:“回家可以和老爷长聚,姑娘也就不必像在这里这般拘束了。”顾虑着怕被人看见,每天只得夜里早早起来的那一个时辰修炼,要不是天生仙种资质绝佳,就凭这么个不青不黄的修炼法儿,能炼出点眉目,太阳都得从西边出来!他看着都替黛玉委屈。
听他这样说,黛玉不由眉眼弯弯,只是忽地眼目一定,眉间也萦出了几许不舍与为难。孤竹君顺过去一看,她所看的却是正在满面愁绪的就着灯替黛玉清点衣物的紫鹃。若说此番回家,贾府这里还有什么让黛玉着实眷恋不舍的人,那便只有两个,贾母与紫鹃。前者是骨肉至亲血脉相连,后者则是一见倾心倾盖如故。紫鹃待黛玉的细心体贴、关怀周到,便是自问时时刻刻把契主大人放进眼眶子里盯着的孤竹君都甘拜下风。可紫鹃毕竟是荣国府的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荣国府当差,黛玉便是再眷恋难舍,也不忍为了圆自己的不舍之情而开口跟贾母讨要紫鹃,伤了她的天伦之义。如此,自然是不能带紫鹃回扬州的。
然则,黛玉回扬州是为回家,并不欲再回荣国府。此事天知地知林家人知,但贾家不知。贾母担忧路上旁人伺候不周,可是指了让紫鹃同去照顾,待林如海身故后,正好和黛玉一并回来。这要是去的时候是主仆二人,回来的时候单就剩了紫鹃一个,难免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紫鹃也得吃瓜落。为今之计,最好一开始就不带紫鹃去。
那么,问题来了,怎样才能不露痕迹、不惹人怀疑地让紫鹃留在荣国府,不随黛玉同下扬州,也不让别人替她来呢?孤竹君苦思冥想,仍是想不出解决之法,这时他终于记起了那条快被他忘到了爪哇国的赤狐,忙以本命竹简沟通她,询问对策。
妙光自打栽完梅花回来后,便长久不曾被孤竹君传唤,正乐得装扮得花枝招展,找几个俊美后生厮混。她将几个情郎编了号,单日陪情郎一号喝酒,双日陪情郎二号出游,逢戍日不朝圣不上香,就去清虚观寻情郎三号——一个清俊的小道士谈情。难为她调度得力,竟是一丝不乱,虽然交游众多,可这三位情郎硬生生被她瞒得滴水不漏,不但不知晓彼此的存在,且还道自家这位美娇娘待自己一心一意忠贞不二。这日她正巧笑嫣然的与新勾搭上的即将晋升为情郎四号的小秀才眉目传情,便感觉到了孤竹君的传话,笑容当下一裂。
逍遥日子到头了!
她苦着脸,寻了个借口摆脱了恋恋不舍的小秀才,才和孤竹君搭话,听完这个将他困扰个不住的“难题”之后,只觉得狐狸心都要无语停跳:“此事还不容易?我们没法子让那史太君名正言顺的收回成命,还没法子让那个叫紫鹃的丫头走不了吗?”
“还可以如此行事?”孤竹君恍然大悟,“狐狸,吾险些忘记你还是有些用处的。”
滚!别打搅奴家谈情说爱!妙光心里一阵咆哮,可面上堆着的笑依旧甜得几乎能渗出蜜来:“还要谢过大人栽培~”
孤竹君得了主意,便寻思着要用些不宜看出的法子,让紫鹃在出发前生病——必得是出发前,否则紫鹃早早的退了,贾母保不定会换别的丫头替她;而不让常人看出容易,要紧的是要让如今的黛玉看不出破绽,否则他的身份便有挑破的风险。谁知他翻来覆去的敲定好了计划,待到执行那天,却是黛玉先动了手。
且说一行人坐车锦重重的出了京,到了渡口,便要弃车换舟。黛玉下车时,手无意中拂过了正搀着她的紫鹃的后背。孤竹君看得清楚,那一拂之间,她即取走了紫鹃的一点肺气。她取的不多,紫鹃便是不吃不喝,靠身体底子自愈,至多两日也能复原。可位置却刁钻得紧,乍一发作,症状必会十分激烈。果然紫鹃扶着黛玉下车之后,没走两步,被迎面的江风一吹,便觉胸口剧痒,登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来。直咳得面红气喘,连站也站不稳了。
“紫鹃姐姐这是受风了不成?”孤竹君连忙过去帮她拍背,越拍咳得越厉害。王嬷嬷见状,急得直跺脚:“看这样子,是发了急病了呀!这可怎么是好?”
黛玉想要靠近前去,却被白染娘以身隔开,后者道:“紫鹃像是受了风,姑娘别走近过去,仔细过了病气给姑娘。”
王嬷嬷急得直出汗:“行路的吉时快要到了,老爷那边也眼巴巴的等姑娘回去。紫鹃偏病成这个样子,这可怎么着啊!”黛玉被白染娘隔着,远远的说:“先给她请大夫瞧瞧!”众人七嘴八舌,一时乱糟糟的。王熙凤此番因贾琏也要同去,便跟来相送,听见这边人声喧哗,不免过来看看情况。听媳妇婆子们说完,她板着脸道:“这不成,林妹妹身子娇弱,可不能过了病气给她。紫鹃就留下吧。”又向黛玉遗憾而笑,“紫鹃这回是陪不了妹妹了。可惜她这病来得不是时候,哪怕早上一天,家里还能另挑个好的随你回去。”
黛玉眼圈慢慢红了:“有青雀和雪雁她们在,伺候的人手也尽够的,来时就是她们伺候着,紫鹃跟不跟了去本也不打紧。我只是放心不下她。凤姐姐,她病得急,看在我的面子上,定要给她找个好大夫瞧着。”
“这是自然,哪里用妹妹特特的提起?”王熙凤笑道。
黛玉又命孤竹君拿了一个用雪青玉兰团花的包袱皮裹着的包袱过来:“这里头是她的行李,姐姐记得叫人转交给她。”里面除却紫鹃原本收拾带去的衣物外,还额外加了一方黛玉心爱的端砚,另有一枚紫玉飞燕佩,聊作她留给紫鹃的念想。
王熙凤不知就里,只道:“不会忘的。”见吉时将到,连忙催着她上船。临登舟之际,黛玉蓦地心有所感,回眸向某处望去,只见宝玉一身朱衣,乘白马立在绿杨之下,融和春光之中,他却凝重得像一缕旧梦深处的绯红残照。
黛玉还以为自己瞧错了,不觉眨了眨眼,再望去时,那绿杨阴下却已没了人影。
她下意识的紧了紧丁香色的披风。
扶着她的雪雁感觉到她的脚步踯躅,不由问:“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黛玉收回目光,重新举步,“就是被这江风吹着,觉着有点发冷。”
白染娘跟在后,听见,便道:“北边总不如咱们南边暖和,这都二月多了,风里还凉丝丝的。姑娘进了舱,得滚滚的喝一盏热茶,去去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