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一场欢喜梦 ...
-
“还‘行险而顺’呢，分明是水中捞月。”孤竹君一边舞着桃木剑，一边传音道，“你啊，你到底还是不忍。”
黛玉拢了拢臂弯上的披帛：“她心头血将耗干，剩不下多少日子了……”夜风习习间，她的眼眸焕若星辰，“人生在世，能有一个梦可做，也是好的。”
孤竹君一时不知她在说谁，些微的恍惚后，他团出一团妖气，变做一只漆黑的狐狸。狐狸夹着尾巴在纵横的剑气中左支右绌，猛然四肢一弹逮着一个空子跑了出去。围在周围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疫鬼出来了！现形了！”
“抓住它打死！娘娘的病就能好起来了！”
他们争先恐后的一拥而上，棍棒扫把齐下，不一时便将那只狐狸打得滚倒在地。一个太监眼疾手快的上前打开布袋一抄，登时装进了袋子，红绳拉紧，死死地系住了袋口。
“这下病根可去了！”宫女太监们纷纷欢叫起来。连忍冬都忍不住大声说：“是哪个抓住的这只鬼狐狸？我要重重赏你！大家劲儿都抓鬼有功，每人发两串钱，明儿一早都来我这里领！”
大家齐声欢呼，气氛欢快热闹极了。一派欢笑中，黛玉牵着孤竹君的手，就着月色，缓缓而归。
“你看，大家都很欢喜我造出的这场幻梦呢。”她静静地说道。
次日，德妃果然精神大快，前些日子懒进饮食，这日早起却一口气喝完了一碗茯苓□□粥，脸颊虽然仍旧清瘦而缺少血色，可眼神却分明透出了光彩，让谁看了都觉得她已痊愈。风闻德妃病愈，不光太后、皇后对黛玉各有赏赐，连皇长子大喜于母妃的康复，也往黛玉名下的方界宫搬了不少香油钱。一时间，别说是林如海这个做爹爹的，便是荣国府、乃至整个京城道门，都觉得面上颇有光辉。
唯一心情颇为复杂的就是皇帝，皇帝见德妃康复，有意让黛玉再为皇后做场法事。谁知这一意图还未来得及向黛玉说起，就在和皇后商量时被拦了回去。“我身上的病早就好了，只是心上懒散了些。”皇后如是说，“皇上，我嫁你这么多年，一直事事躬亲，从前做东宫妃是如此，后来做皇后也是如此。我也想偷个懒儿啊——正好，宫务交给贵妃她们，我看她们也管得不错。”
皇后向来好强，难得有一回跟皇帝示弱，说说自己的为难之处。皇帝也只好按下：“梓潼既然这样想，朕也就不急着拉你重新出山了。只是贵妃、贤德妃她们到底年轻，阅历不足，暂时代管尚可，久了不免露怯的。梓潼日后歇够了，还是得重新接过来才是。”
皇后目光微不可查的一跳，微笑道：“自然，这是正理。”
帝后之间的对话，除了坤宁宫中人外无人可知。而元妃则发觉宫里的人和自己说话时的态度愈发的真诚而恭敬，怎么能不恭敬呢？她可是林国师的亲表姐！而林国师又是谁？能让日月同天枯木回春也就算了，还能把半条腿迈进鬼门关的人生生拽回来，这宫里谁不惜命，谁会和能救命的神仙生分啊？
元妃抓着一把箭，一根一根的往壶中投去：“可惜年关还离得远，不然本宫一定要把给林家的年礼赏赐增厚两倍。抱琴，记下来，今年给林家的年龄就这么办！现在来太后跟本宫说话时都和气得像看待自家女孩儿一般，这回本宫也是沾光良多。”
有点惋惜的是，到了她如今的位置，已经是升无可升。偏偏她肚子不争气，就算皇帝趁着这股热乎劲多来凤藻宫几回，于她而言也没有多大意义。一念及此，元妃忽然问道：“侧殿这个月的月事来了没有？”
抱琴回道：“还没有。不过从上个月月事到现在，也才四十来天，信儿还不够准，还得再等等看。”
元妃投壶的动作慢了慢，片刻后，她放下箭，双手合十在胸前：“望天公赐信女一个孩儿啊……”嫔以下的低位妃妾无权养育自己的孩儿，宝钗现在仅仅是个贵人，倘若生下孩子，少不得是作为凤藻宫主位的元妃去抚养。
她可太需要一个孩子了，最好，是个皇儿。
“凤藻宫侧宫的那位有了喜信儿？”吴贵妃扎了一小块甜瓜放入口中，生脆地嚼了嚼。
明芳拿着芙蓉玉小锤，替她一下一下轻柔而不失力度的捶着肩膀：“是凤藻宫那边扫地的宫女说的。她还说，姑姑们吩咐了，先把消息捂着不要外传，等再过两个月胎像稳了再上报不迟。”
“胎像稳了？”吴贵妃重复道，“等她当真稳了，贤德妃的腰板也就更稳了。”
“这怎么能成呢？贤德妃本就已经是贤妃，明面上可以和本宫平起平坐的。要是真被薛贵人得个皇子，本宫岂不是还要被她压上一头？”吴贵妃自言自语道，“虽说也有可能是个皇女……皇女也不成，本宫膝下也只有一女。”
她又扎了颗果子，放在口中，红唇动了动，含混不清地道：“本宫得想法子，拆他一拆。”
半月后，吴贵妃见御花园的木兰花开了，亭亭皓洁，十分可爱，特意办了一场赏花宴，邀请各宫妃嫔前来御花园赏花。因宝钗近来渐有害喜的症状，精神不济，元妃本不愿让她去，不想前来下帖子的明芳笑道：“我们娘娘说了，赏花少不得要题咏几句，才不至于一群人呆看着吃吃喝喝，显得板滞无味。听说薛贵人从前做女官时，便是出了名的诗翁。我们娘娘办这场赏花宴，正缺几个才女生色呢，薛贵人该不会不赏脸，不来了吧？”
宝钗面上笑容不变，只是笼在袖中的手攥紧了些许。她素习为人圆滑，万不得已，绝不肯得罪任何人，何况还是如今正掌管宫务的贵妃？对方既点名要她去，她再辛苦，说不得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当下柔声道：“能被贵妃娘娘赏识，是奴才的荣耀。”
元妃本想借口宝钗生了病，替她推脱了去，没想到被明芳抢先将了一军，又见宝钗应了，除了暗暗皱眉外，也无话可说，只是吩咐宝钗：“到了赏花宴上，饮食、行走务必留神，你胎像还不十分稳当，得仔细旁人不怀好意。”又对莺儿道：“你也要替你家小主留心眼，去之前服侍你家小主吃些点心垫垫，再服一剂安胎药。”
“奴婢省得。”莺儿连忙说。
只是她们千防万防，都未想到吴贵妃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要害宝钗，而是要狠狠地捧她一把。
各宫妃嫔围着木兰花树就座后，吴贵妃便命几个乐师手持洞箫奏起乐来，才听了两支曲子，便见皇帝带着两个太监也过了来：“朕寻乐而来，没想到是各位爱妃们在这里赏花？朕才批完奏折，眼睛都快花了，你们倒真会取乐啊。”
吴贵妃忙起身让他入座，调侃道：“臣妾们在这里享乐，还不是都怪皇上。”
“怪朕？”皇帝略有意外。
吴贵妃道：“还不是都怪皇上勤于政事，把这片江山治理得四海平复、风调雨顺，臣妾们又用不着采桑种田、耕种纺织，横竖无事可做，只好赏花听曲、尽情享受良辰好景了。”说着，自己倒把自己笑弯了腰。
“小油嘴。”皇帝被她捧得甚是舒心，被她牵着入席。待他坐下，所有人方敢重新入座。吴贵妃一扬手，乐师接着奏乐，装束清倩的宫女们捧着一道道精致的菜馔宫点鱼贯而上。皇帝吃吃喝喝、赏花赏人，十分舒畅快活。吴贵妃觑着他兴致起来，便笑命众人作诗文以纪念今日盛会，除了宫中旧日的几位知名才女之外，又特特的点出宝钗：“本宫可听说了，你过去可是尚宫局出了名的女才子，无人不服的，这回可不许藏拙。能者多劳，至少也得写上三首。”
皇帝大觉意外：“原来宝卿还有这等本事？”
宝钗连忙起身，道：“在家时祖父教着读过几回书，微末之技，不敢上呈御览。既然贵妃娘娘有命，奴才便斗胆献丑。”她来时精心装扮了一番，用茉莉香粉细细的遮去了面上的疲惫之色，此刻含羞之状更显姿容皎皎，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之中也是独一份的秀色。
只是接下来写诗时，她便不那么轻松了。她正在害喜的时候，头脑较之过去不免迟钝，又需要一口气做出三首来，更觉为难。况且这回写诗的分寸颇难拿捏，既要文辞典雅，好显得贵妃的夸赞并非是宝钗徒有虚名，又不能锋芒太过，招了大家的眼——众所周知，皇帝写了一手的烂诗，自己倘若出彩太过，岂不是要得罪皇帝？
如此一来，便更要字字斟酌。宝钗勉力写了两首，到第三首时，便觉神思滞涩，颇有些难以为继之感。正绞尽脑汁思索间，宫女们又捧上一道道鲤鱼脍来，其中一人恰好从她身边走过，宝钗只觉一股腥气扑鼻而来，十分熬不住，连忙掷了笔，捂住了嘴。莺儿见势不妙，忙递上漱盂，宝钗凑过去呕了起来。
霎时鸦雀无声。
吴贵妃讶异的声音分外清亮：“薛贵人你这是怎么了？瞧你的样子，莫不是有喜信儿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6章 一场欢喜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