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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知人知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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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道上,日光和暖明粹,映着几星点飘过的柳絮柔情无限。
引路的小宫女走着走着,发现被自己引路的主仆不知怎么就笑闹了起来,一时目瞪口呆,既觉得“世上怎么还有这样没上没下的主仆”,又有些欣羡,心想:她们感情可真好啊,亲姐妹也不过这样的。
感觉到了她古怪的目光,一人一妖连忙重新站好,孤竹君清了清嗓子,绷着脸问:“国师看,接下来我们该往哪里?”
黛玉略一思忖。凤印是仅次于玉玺的宝印,所至之处必有宝光华气……想至此,便对小宫女道:“我需要寻一高地,将整座皇宫气局都能尽看在眼底的。不知哪里可以寻到这样的高处?”小宫女低头想了想:“那就得去景山的万春亭了,那里高是尽够的,就只是远了些……有七八里呢。”凭着她这两条小细腿,怕得走上许久才能到,虽说国师有命,她也不敢不从,可想想也觉得犯愁。
黛玉一看她这神情,也知道她在愁什么。反正她与孤竹君此回入宫是得了贵妃与德妃之请,是走了明路,只要不干什么伤天害理、大不敬之事,法术是尽可以用的,当下道:“你伸出一只手来。”
小宫女一愣,因不知她要做什么,不免便有些怯生生的,微声问:“国师大人,您要奴婢伸哪只手?”
“扑哧!”孤竹君见她这副憨相,忍不住笑出声:“随便哪只手都行,伸出来,看咱们国师给你变个好玩的。”小宫女被笑得面脸都白了,只好战战兢兢地伸出一只抖抖索索的爪子。黛玉嗔了孤竹君一眼:“你没得笑她做什么,看把人家小妮子吓成了这样。我看你呀,还是太闲了——这道符就罚你画好了。”
原来是要画符?小宫女这才醒悟,她早就听说国师的符咒灵得很,各宫娘娘都抢着求符,只恨她人小位低,没资格讨上一张,不由大着胆子道:“国师大人,您能不能给我爹也画上两道祛病消灾的符?他病了好几年,总没个起色,家里什么法子都想遍了。大庙小庙不知道拜了多少,符水都喝下去了足有好几斤……”说到这里,她咬住嘴唇,顿了顿,忽然跪倒在地直磕头,“求国师大人大慈大悲,帮他一帮吧!”
黛玉吃了一惊,连忙侧身挪开,让过了她的叩拜,探手扶她起来,见小宫女白净的额头都青紫了一片,不免十分不忍:“快起来,我实在不惯别人拜我。不过我既然生受了你这几下响头,也不能白受你的,明儿早上,你来灵光殿取符吧。”
小宫女喜出望外,擦了把脸,含着泪光笑了:“林仙师,只要我爹病能好,我叫家里给您立个长生牌位,日日烧香供奉!”
“这倒也不必……”黛玉有些头疼,“敬在心不在礼,有这个心意便……”
“要的要的!”小宫女坚持道。
“真的不必……”
“要的要的!”
“咳咳咳!”孤竹君又清了清嗓子,“这儿还戳着个等着画符的人呢,磨蹭什么?手呢?”
小宫女脸憋得红似猴屁股,把一只手伸到了孤竹君面前,这回动作利索了好些。孤竹君隔空在她的手掌上空虚划了几笔,便见一道光符落在了她的掌心,很快便散过无数光点,渗入了肌肤。小宫女大吃一惊,对着光洁如故的手掌看了又看:“原来国师的符咒是这样的……”
“你求的符可不是这个模样。”孤竹君道,“这就一道神行千里符,保你一日行千里,走上一天一夜也不会累——带路吧,赶得快些,等我家国师望完气,你还赶得及回坤宁宫吃你的晚饭。”
小宫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三顿饭一顿都耽误不得,闻言顿时精神百倍,抬脚就往景山走。这一走却吓了自己一跳,只见脚下轻飘飘得如被清风托住一般,明明只是迈了再正常不过的一步,竟轻轻松松地走出了十来步之远。一回头,黛玉与孤竹君正跟在她身后,也不见他俩有使什么法术,便似大家闺秀逛花园般信步闲庭地走着,竟也一丝也没被她落下。
小宫女把自己险些掉下来的下巴扶了回去,心道:“不得了,看这位护法娘子年纪也不大,竟有这样的神仙手段!有这样的本事,在国师大人跟前却又只能做个护法娘子,那国师大人又得有怎样的通天手段啊!”
也就是她只敢在心底嘀咕,若是明说出来,必得引来一人一妖相视一笑。未来之事不可说,可就在目下,黛玉的道行仍是远逊于孤竹君。然而谁为主谁为从,谁听谁的话,本就不以道行高低为定论——无非是一物降一物罢了。
他们一行脚下带风远去的功夫,皇后的寝殿之中却是一派宁静,宁静得只能听见金自鸣钟的滴答声与魏小怜低微的哭泣声。良久之后,皇后叹道:“痴妮子,你不肯嫁人,就只能回家。你又和家里人合不来,便更不好了。若是析产别居,带着妆奁、买几个丫鬟自己过活,听着虽然自在,可也未必没有奴大欺主、外人巧取豪夺之事发生……嫁人是未必有多好,可相较其他种种,倒也只这一项最安稳。本宫会仔细给你挑个性情相投的青年才俊,绝不会委屈了你……”
无论她说什么,魏小怜只回道:“奴婢不要嫁人!奴婢只想照顾三殿下,陪伴娘娘!”
皇后语塞,半晌苦笑道:“你这是一心一意赖上本宫了啊。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谁能永远跟谁一辈子?本宫又不是当真可以千岁千岁千千岁的。”
魏小怜咬住嘴唇,抽噎了两下。
皇后见她仍旧执拗,目光微深:“你想跟着本宫,无非是觉着本宫不似其他人那般别有用心,而是真心待你。可你这般聪明,难道没有想过,本宫当初提拔你是为什么?难道是看着你一个小宫女可怜,才特特的照顾你?”她笑了一下,这一笑,昔日她身上那份属于六宫之主的深沉感又浮动了几许影子,“坤宁宫里那么多的小宫女,本宫只要保证她们不被欺负苛待了,便已尽了责,你也不过是其中一员罢了——若非李司乐跟本宫提起,说坤宁宫里有个嗓音绝好的小宫女,资质绝佳,是个可造之材,本宫哪里来的闲情逸趣调教你?”
那时,后宫中得宠的尽是些旧面孔,选秀之年又没到,为皇帝引荐新鲜貌美的淑女本是皇后的职责。既然自己宫里藏了这么一块璞玉,皇后自然要精心雕饰后再把她推出去。如今宫里的许多妃嫔、贵人、常在,都是这样的来历。甚至包括贤德妃贾氏,当年骤然得宠也有皇后背后的一份推力。
说她是蓄意平衡六宫势力也好,说她是恪尽职守也罢,总之这都是皇后做惯了的事。她本就无需像妃嫔那样靠帝王的宠爱过活,她一开始就坐在了皇帝身边,宫里姹紫嫣红,取悦的不光是皇帝,她也与皇帝同赏。如此,反倒更令她深得帝王之心了。
魏小怜不是她推出的第一位新人,照理说,也不会是她推出的最后一人。谁知皇后才命人教她读书识字,还未来得及教习歌舞,自己便一病不起。这一场病将她病得一腔争强好胜之心灰了大半,偶尔意识清醒之时,意识到还有这么一颗棋子闲在了那里,想到魏小怜的身世可怜,倘若自己一朝薨逝,留下的儿女怕也是孤苦得很。一时起了怜爱之心,便派她去伺候自己的儿子。待到亲眼见证仙帝下降,皇后更是将所有的名利骄矜尽数抛在了脑后,为数不多的挂念便是一双儿女,再去看魏小怜,目光便多了些许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慈爱。
这颗棋子,她绝不会把她送出去,相反,她还要把她从棋盘上摘出来。只是目下看来,这丫头执拗得很,时机未到啊。
皇后的一番话砸下去,魏小怜竟也未露意外之色,显然对于对方所说的种种,她自己心底早有猜测,可她仍是摇摇头,抱着皇后的腿可怜巴巴地道:“奴婢感觉得到,娘娘待我是真心的好。”
皇后无奈而笑,正待哄她起来,忽听外头太监高声道:“薛贵人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魏小怜“噌”地一下子蹦了起来,飞快的掏出帕子擦了擦脸:“奴婢先下去?”
“薛贵人人也勤谨,性子也平和,也会与人为善。只要不碍着彼此什么,是个可以结交的。本宫听说这宫里不少人爱她的行事,怎么就只你一个躲她像躲耗子似的?”皇后笑道,“罢了,你留在这里也不自在,下去吧。”
魏小怜如得了赦令般疾步而出,闪身蔽在院中青铜仙鹤的影子里,望着宝钗在宫女的引导下缓步而入,想到日前那两名宫女对她没口的称赞,无趣地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