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竹子开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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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拱辰上了自家的马车，将簪盒置于膝上，重新阖目养神。骤然车身剧震，他张开眼：“出了什么事？”车夫语气慌张：“方才眼错不见，撞着了个姑娘！”师拱辰大惊，忙将簪盒放下，跳下车去，看见一名少女匍匐在车前，口中不住的叫痛。借着黄昏暮色看去，身形甚是窈窕。
“家仆大意，不慎冲撞了姑娘，在下这就让他送你去医馆看伤。”师拱辰急道。他说话的功夫，那车夫已扶那少女起身，露出了一张清秀可人的脸。她泪汪汪地道：“痛死了，别是腿断了吧？”
这少女听声音只有十七八岁，可削肩细腰，加之容貌清丽似玉，此刻又是梨花带雨泫然欲泣，那模样看着当真是令人心动。哪怕是车夫已年过半百，见状也不由得眼神迷离了一下。师拱辰礼貌地略侧过脸，招手示意车夫把少女送进车里，自己则背对着车舱坐到了车门前。车夫一扬鞭，便朝着附近的医馆开去。用重金劝得将要休息的大夫重新掌灯，给少女看了伤、开了药。
一刻钟后，少女左手提着药，右手捏着师拱辰赔给她压惊的俩元宝，呆望着那再又暗了一层的暮色里哒哒哒远去的马车。片刻后，磨磨牙：“小家碧玉也不喜欢？”
天将黑，师拱辰抚着簪盒，另一手掀起车帘，望着空中半起的星光月色，清峻的脸上不知为何隐隐有了轻愁之色。蓦地车身又是一震，他眉心不由拧成个疙瘩，正欲问：“又怎么了？”还未开口，就听见车夫慌张道：“二爷快下车，车轱辘松了！”
师拱辰连忙揣好簪盒蹿了下来，定睛一看，果然一侧车轮松动了不少，若不是车夫察觉得早，恐怕再多跑几下就要散了架。师拱辰往四处一瞧，只见车子正好停在了一栋张灯结彩雕梁画栋的小楼前，门外站了几对浓妆艳抹的女子，挥舞着手绢招揽过往的男人，竟是一家青楼。
师拱辰沉默了。
师拱辰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紧皱的眉心，还未说话，那些女子已然看见了这位衣饰华美的俊美公子，登时宛如望见了香饽饽一般一拥而上：“好俊的哥儿，从哪里来的？看着真是面生呀！”
“公子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儿吗？呆站着多没意思，进去喝喝酒、听听曲儿嘛~”
“要是没有相熟的姑娘，就来找姐姐嘛，你这样的好模样儿，姐姐倒贴也愿意~”
一派莺声燕语的围困里，师拱辰的脸都快黑成了锅底，瞥了瞥一旁的车夫，正考虑要不要留下他在这里应付、自己抽身先走，便听一声娇斥：“你们这是作甚！闹得也忒不像话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女子们吃了一惊：“是红绫姑娘回来了！”说着已作鸟兽散。师拱辰一看这样的派头，便知是这座青楼的花魁。果然一位女子从不知何时停在一旁的马车上走了下来，自侍候的丫鬟手里接过琵琶抱着，袅袅婷婷，朝楼里走去了。路过师拱辰时，微微一欠身，歉然道：“姐妹们不识规矩，冒犯公子了。公子可是车子出了问题？我唤下人来帮你。”语气又是温婉体贴，又是清高自伤，仿佛众女揽客这一幕带给了她莫大的屈辱，任谁听见她如此说，也会意识到这是一位何等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女子。
她说罢，也不待师拱辰回答，便轻移莲步走开，只是在将将进门之际，蓦然回眸一顾。芙蓉面，柳叶眉，俨然绝色，更不用说目横春水脉脉含情，更是惹人恋爱。
“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沦落风尘了呢？”车夫扼腕叹息。师拱辰摇头道：“沦落风尘之前，又有几人不是好女子？待车修好了，托人向那位姑娘道声谢。”心中则想，“听说那些鸨母、龟公、地痞帮闲，为逼良为娼无恶不作。最可恨者，甚至拐带良家女孩儿异地转卖，致使骨肉生离、家破人散。他日我若能为父母官，定要设法治一治这群人。”
正想间，过来了几个男人，手持工具帮忙修好了车。师拱辰取出银两道了谢，便登车而去。徒留楼上那花魁，扶着窗沿伸着脖子，不可置信的道：“绝色花魁还不行？”
“咯吱！”刺耳的碎裂声里，她将硬木打成的窗格捏进去几个深深的指印。望着快要驶出视线的马车，她的目光森然：“师三郎，奴家本来只想用温柔手段让你变心的，可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哪怕回头被主人责罚，为着孤竹大人，奴家也只好得罪了！”
师拱辰身在车中，感觉车身又是一抖。可能因为今晚变故太多，他竟然也见怪不怪了。但紧接着他便发觉，并非车身在抖，而是他自己的身体正离座而起、飘向半空。而那股拖曳着他的力量……
在身后！
来不及讶异与恐惧，他拽下腰间的虎面墨玉佩，甩动上头的流苏缠于手指上，稳稳地将玉佩抄在手里。腰背往后一折，便反手将玉佩向身后印了过去。
“哎唷！”一声惨叫炸响，似乎是美女痛极的大呼，又似乎是野兽凄厉的哀鸣。师拱辰只觉一道阴冷旋风胡溜溜地一转，便夺窗而出。“有妖孽！”师拱辰意识到，他一掀车帘，看到一线莹绿色的血迹朝街口飞快地延伸而去，忙向车夫叫道：“追上那道绿血！”
那车夫知道自家公子自小八字太轻，总有许多病灾与许多奇思妙想，故而便对他的要求不以为奇。加之自己平日里也跟着大管家师演古练武，身强体健胆气壮，因此闻言也不觉害怕，而是精神一震，用力一鞭下去，“啪”地脆响里，马一声嘶鸣，奋力沿着血迹追去。
那血色惨绿，泛着荧火也似的光，起先只是细细的一线，渐渐便淋淋漓漓着洒开，显然那受伤的妖物的伤势在仓促的逃亡中变得越发沉重。又追了一会儿，借着渐盛的月光，车夫看清那血迹来自一只火红皮毛的狐狸，此刻正没命地撒开四条腿狂奔。
“这畜生皮子不赖，拿下它正好可以给二爷做件狐皮坎肩。”车夫兴奋道。
那狐狸听了，越发没命的狂奔而去。车夫呼喝着马，紧紧地跟在后，拐过一个大大的弯，忽见那狐狸高高跃起，扑在了一玄衣女子的怀中。
师拱辰吃了一惊，掀开车帘高声提醒道：“姑娘快撒手！那是只伤人的妖狐！”
那赤狐惊魂未定的向玄衣女子显示了下受伤的前腿，呜咽着把脑袋埋进了她的怀里。那女子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它的皮毛，意含安抚。
师拱辰见女子背对着自己，对他的提醒似乎充耳不闻，无奈只好走下车来：“姑娘，这只妖狐虽看似温顺可爱，实则心怀叵测，方才还欲袭击在下，若不是在下有宝物护体，险些不被这妖狐害了去。姑娘万万不要被它迷惑……”
玄衣女子一语不发，一束月华投下，晃在她漫长的发间，仿佛从青丝晃成了白雪，于是那掩映于发间的半边侧脸便迷离了，像极了一个唯有沉入记忆深处才能偶然窥见的绮丽而古老的梦。
师拱辰看清了她的面容，忽而痴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小心翼翼，唯恐稍大一些便会打破了什么：“姑娘，我是不是曾见过你？”
“孽缘……”深黑而漫长的睫毛掩住了秦媪妪的眼瞳，她怀抱着赤狐，在心底清然一叹。有风从她身侧呼啸而过，吹得她披落的墨发摇荡如烟似雾，也吹得檐下的风铃促促，流淌出一连串急雨也似的铃音。
黛玉只觉得自己遁入了一场短促而深浓的噩梦。修道以来，她每晚神明气清，莫说是噩梦，便是连梦都鲜少做过。可她依旧陷在了这个梦里。梦中，她重新置身于一瑰丽洞天之中，她认得那是孤竹君于九嶷山的洞府，紫虚洞的后洞。
那个她深深恼恨的男人正背靠树身睡在一棵梅树下。红梅花英浩荡，宛如塞外之地最为深寒时节的暴风雪，将他半边竹青的身子掩埋，只留下了上半身尚在梅雪之外。
这梅花黛玉尚有印象，印象里这树梅花与紫虚洞中其余花木不同，品相不过是凡间最寻常不过的梅花，只因得了洞中灵气，才得以来得十分恣睢。可此刻，此花似乎开得过于妖妄了。
“你来了。”孤竹君蓦然睁眼，嗓音沙哑，虚弱得像一片无依的秋叶，可墨瞳深处惊喜的光依旧明亮到灼烫。
黛玉本应扭头就走，可她不知为何眷恋着不肯离开，甚至还想开口回他一句。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觉天旋地转，下一刻，眼前又是花落如暴雪，又是孤竹君沉眠树下，又是那句惊喜并虚弱的“你来了？”
如是循环。
直到一阵凄惶的铃声惊破了梦魇，黛玉躺在枕上，怔忪了一会儿，才容色惨然地坐起身，骤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穿过墙壁，往窗外望去。
只见檐脚之下，不知何时，那玉叶分音铃结出了一穗一穗的透明之花。
作者有话说
第174章 竹子开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