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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穿帮在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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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孤竹君闷哼一声,盯着手指上的伤口,眼神晦暗不明。
过分艳丽的血液从伤口浸出,滴在了冰雕上,将那只半成形的小兔子一边的眼睛染做了红宝石般绚烂的颜色。而罪魁祸首——他的翠竹刀则驯顺地躺在他的另一只手上,似乎适才划破主人手指的不是它一般。
皮毛火红的狐狸趴在地上目睹这一幕,心里默默的说了一个该字——叫你放着好好的法术不用,非要靠自己的手艺刻冰雕!是,那位谪仙人在宫里,身为妖怪闯不进去,只能在宫门外等。可等就等呗,好好的站着不行吗?非要给自己找事做。把手划伤了吧?技术不行吧?都划了一道口子了,一个简单的冰雕小兔子还没刻完吧?该着你了……不对啊,这位大人便是不靠法术,只凭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也不该在刻个小小的冰雕兔子上失手……
心里嘀咕了一大堆,妙光嘴上还是亲切得可以滴出蜜来:“大人,你的手!”
孤竹君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只是凝视着手上的伤口,目光惊疑不定。半晌才开口:“狐狸,不知何故,吾心头忽地很是不安定。”
一个妖王的直觉自然是不容忽视的,听他如此说,妙光下意识的便往最坏的情况想了想,不由得也将一张狐狸脸给吓得僵硬。她一个滚身变作人形,强笑道:“大人,奴家才想起来,族里有事,传奴家赶紧回去。不知大人可否允许奴家告假,回族里一趟?”
孤竹君的目光停留在那道深入皮肉的伤口上。自从修为大成,他还从未受过如此之深的皮肉之伤。谁能想到多年之后,他能再度领略着久违的痛楚,竟是拜自己所赐?他缓缓握拳,将受伤的手指攥紧。
不需去看,他也知道此时的妙光定是已被心中所想的那个结果吓得嘴唇发白、哆嗦个不住。“去吧。”孤竹君说,“代吾向你族中长老道声歉,这几年多承你帮衬,却误了你自家的事。”
妙光本来担心他不肯放人,还搜肠刮肚的预备了一肚子的告饶之词,没想到他如此干脆,一腔话语无用武之地,倒不由得卡了一卡。
孤竹君信手将手中的翠竹刀扔给了她:“你也跟了吾数年,吾却除了几样浅显的法术之外,未曾交教导于你。这把翠竹刀是吾以本体竹叶祭炼而成,勉强算个得用的法宝,你留着自用吧。”
妙光手忙脚乱的接住,面色不由有些讪讪的。可以她的性格,既然明知将要大难临头,自然是要趋利避害的。她咬咬牙,把翠竹刀往空中一抛,化回原形一口叼住,朝孤竹君点了点头,撒开腿便溜之乎也了——不溜都不行呀,她起初协助孤竹君变成少女潜入林家,本意只是为了辅佐黛玉修仙,好让孤竹君拿回修为的。谁能想到孤竹君半途中变卦,竟然不要命的对黛玉动了情?天知道她一个素日冷心冷肺的狐狸,当时怎么就看着他为情所苦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着可怜,狐狸心一软,竟然被拖上了这艘贼船,只好编了一堆戏码帮他去圆谎。只是,在决定帮他哄骗黛玉的那一刻起,她便有了觉悟,这个谎尚能圆得过来时,大家自然可以其乐融融,可一旦黛玉察觉了真相,便是要了狐狸命的时候——要知道天塌下来,那高个子的树大根深可不一定倒下,但如她这样的小小动物却是轻轻松松就可以化成焦灰的。
还是跑吧,希望能有命赶得及向主人求救!
赤狐法术虽不济,可逃命的速度着实是快,不过一眨眼间便如电光般不见了踪影。孤竹君也不管她,双目仍旧凝视着手中染了血的小小冰雕,隔一会儿他又幻化出一把翠竹刀,“个擦个擦”地雕刻起来。数刀下去,一只玲珑秀巧的冰兔子在他的手中彻底成形,孤竹君托起它看了两眼,拇指一撮,那已痊愈的伤口登时重新迸开。艳得灼目的妖血霎时绽出一线,堪堪在指尖上凝出一点红。他用那染血的指尖在兔子脑袋的另一侧轻柔一点,那冰兔子的双睛登时齐齐着了色。
艳若暮色里竭尽最后一点气力怒然绽放的玫瑰。
他与那红眼睛的冰兔子对视着,只觉得整颗心空洞一片。出神了许久,忽听隆隆声响,巍峨的宫城大门徐徐打开,等候在外的各府马车忙忙赶上去接人。如织人流中,无需刻意寻觅,孤竹君仅凭直觉便寻到了黛玉。她正手捧着一只金嵌宝石镂空螭纹盒,跟在林如海身边款款而行,周遭锦衣玉带的高官多如繁星,望向她的眼神无不闪烁难明。她却对众人的视线浑然无视,只是一意行走于自己的思绪之中,待林如海上车后,她才上了跟在其后的朱轮香车,信手将那只盒子搁在了座旁,只手托腮,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孤竹君潜入车内,将冰雕小兔子往她眼前晃了晃,口中“咕咕咕”叫唤了几声,捏着鼻子细声细气地道:“久闻林国师清标盖世,道行通玄,美貌无双,小妖打心眼里仰慕得紧,特来投奔,还望国师不嫌弃小妖妖小力薄,收留则个。小妖吃得不多,一顿拔把草就尽够的~”
黛玉眸光微悚,定格在被凑到眼前的小兔子上。洁净的冰晶琢磨而成的小小兔子不过巴掌来大,圆润小巧的身子,饱满的鼻头,圆溜溜的红眼睛晶亮水润,一闪一闪的,映射出神情恍惚的她的倒影。
她缓缓抬眸,与孤竹君四目相对。那一霎时眼波莹莹,孤竹君也分不清楚那是不是泪光。他按捺住瞬间抽搐的心脏,镇定着嬉皮笑脸地道:“小妖自知自己生得冰雪剔透、娇小可爱、人见人怜、花见花开,可国师大人用如此痴迷的眼神看着小妖,倒叫小妖惶恐啦~”
黛玉破涕而笑:“谁痴迷你了?”说着紧紧一闭眼,舒了口气,再睁眼时神色已恢复如常,她拿起那只盒子,身子略往旁边挪了挪,给孤竹君空出座位来,“我只是……从前从未想过自己会站到如今的位置,掌这方印信,一时不免生出几分感慨——啊,你的手怎地伤到了?”
孤竹君手上的伤并不重,但他未用法力愈合,无非是刻意留着,想要让黛玉看到而已。适才他拐着弯子打探黛玉为何伤心,却被对方混了过去,正觉得不安,见黛玉看到伤口后果然心疼了起来,方才将高高吊起的心石稍稍松下来两分,微笑道:“适才雕这只小兔子时不留神划了一下,不痛也不痒。若不是玉儿提醒,吾都把它忘在脑后了。”说着暗运法力使伤口痊愈,将恢复完好的手指在黛玉眼前晃了晃,轻轻点了点她娇美的鼻尖,“看看,这不是好了么?不妨事的。”
黛玉默然地掐了掐他那根调皮的手指,勉强一笑,接过冰兔子,用帕子垫着,托到眼前打量了好几眼,蓦地吸了口气:“这兔子的眼睛……你究竟是用什么开的光?”孤竹君见她心绪仍旧不佳,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正乐得分散她的注意力,当下做出自得的模样:“自然是吾的指尖血喽。”下巴一扬,洋洋得意,“除了吾的血,何物配得上给预备送给你的东西开光?玉儿,你别看它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冰雕兔子,可作为预备给你当上国师的贺礼,吾还是很花费了一番心血的。”
“心意未见得,血我可是瞧见了。”黛玉心底的忧闷不知不觉消散了些许,她下意识地抛开这些烦扰,让自己一心一意地和眼前的心上人理论,“这个国师的头衔,我得了固然欢喜,可若是得不成,却也不觉得如何失落的。你能为我贺喜,我自然领你的情,可你若是为了贺喜而不惜自伤,不是叫我厌烦起做这个国师了么?区区一个名位而已,哪里配与你的周全相比呢!”
孤竹君摸摸鼻子,干笑:“不谈此事了,玉儿,吾还没见过你的印信,不给吾见识见识么?”黛玉嗔了他一眼,打开那只金嵌宝石镂空螭纹盒,取出内中的印信,掷给了他:“喏,给你瞧!”声线微低,自嘲道,“不过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倒让那些人大张旗鼓、恨不能将我当做一代祸水生吞活剥了似的。”
孤竹君探手一抄,掌上已多了一方小小玉印。玉为白玉,温腻如牛乳羊脂,印身刻狮头鹿角的麒麟,环绕以莹蓝明珠镶嵌的青囊花,印底镌有四个雄拔遒古的篆字“天道无极”。他正欲夸赞几句好逗黛玉开心,余光却瞥见黛玉往那兔子上连施了好几个保持温度不变的法术,而后用罗帕严严整整地包好,把兔子收进了那只原本该装着国师印信的精美的金嵌宝石镂空螭纹盒中。
“呃!”
夜色深浓,带着些许惊慌,黛玉从入定中惊醒。她天生仙骨,资质太高,自修炼以来,没有一刻不是高歌猛进,像这般如同初出茅庐的小子一般从定境中脱出,于她而言还是头一回。但她总是无法阻止自己忆起白日里在金銮殿上施法之时所见的幻境。那名与孤竹君面容相同的清寞倜傥的山中修士,以及她所不敢回忆的……
那双被嗜血的焦狂所填满的似曾相识的眼眸。
下意识的,她没有把幻境中所见告诉孤竹君,虽然她快要被这份不祥的冲动给闷坏了。事涉玄远,告诉爹爹也帮不上什么忙,徒惹他老人家为自己提心吊胆;紫鹃、雪雁自然更帮不上什么忙,其余人更是如此……于是她想到了青雀。
这位与她没有什么话不可以说、没有什么秘密不可以分享的肝胆相照的闺中好友,此时又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