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晕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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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如此了，薛贵人提到，有关于我的种种异事已在宫中传开，得知我身具神通，她才觉着性命有救。只是虽得了皇上借太后的名义召见我的消息，她的位分却不足以与诸主位同席，幸好过去曾施善缘，永寿宫的一位小宫女愿意替她通传消息，才得以与我相见——我瞧着，她又吃上冷香丸了。”
“冷香丸？”孤竹君自是知晓冷香丸的公案的，但那是在荣国府生活过的小丫头青雀的见闻，可不该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仙人所应知晓的琐事，“这是何物？吾识遍天下灵药仙方，倒不曾听说过这一名色。”
“这冷香丸据说也是海上方。薛贵人生来体含热毒，延医问药总不见效，后来来了位僧人，给了这方并药引，她家人照着方子搜集了许多时令稀奇的花蕊、雨雪水合成，病发时吃上一丸。”黛玉答道，“那时我在荣国府，初次学会炼气导引之法，看出了她的症结所在，便假托推拿替她治好了这宿疾。却未想到，上回苏州一别，这才数月不见的功夫，她这热毒之症竟然复发……”
叹惋的云烟自黛玉低敛的黛眉间徐徐氲开：“明明也是宫中的得意人，可内里的惶然大抵只有自个儿明白了。”
“既得富贵荣华，又想身康体泰，世间哪里有那许多的两全美事？能把握住十之四五，都已是少有的有福之人了。”孤竹君不以为意。
黛玉闻言抬眸，轻轻一笑：“照你这般说，我忽然觉着自个儿的福气真是齐全。爹爹仕途通达身强体健，自个儿也因着修炼而渐脱尘俗烦恼，又有……”横波妙目自孤竹君脸上瞥过，她的脸红了红，“虽说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可如今之我，竟也是色色齐全，别无可求了。”
文秀内蕴的女孩子，说起情话来总有着远胜千万海誓山盟的甜蜜。孤竹君硬是被她这一眼瞧得脸有些发红，捂着鼻子咳嗽了两下，正色道：“那薛氏的求肯……你待如何？”
“德妃毕竟是宫眷，又育有皇长子，便是母家与叶子山有些瓜葛，也不是我一个外人可以妄自定罪的。”黛玉微微凝眉，“前几天为防有疏漏，你将那些妖道又细细审了一遍，他们嘴里早再问不出什么。叶子山的旧宅、旧物也被官府焚毁，查不出什么。若想知道德妃究竟会不会邪术，只能从宫中和她母家两头下手去查了。可惜神通难犯帝王家，未得准许，我也不好恃神通而贸然闯去坤宁宫里，查看皇后是否当真中了咒——只看何时能得了机缘，再细细查明才好——我临走时给了薛贵人两道五铃符，让她自己贴身带一张，另一张设法送给皇后，或是佩戴、或是烧作灰送服，聊尽人事了。“
五铃符全名五铃登空虚保仙上符，是黛玉借东方青牙之气，以自己的法器玉叶分音铃为引炼制而成，有清洁魔污、荡除妖邪、消灾纳福之效，且与黛玉的玉叶分音铃相连，一旦持有之人遇险，黛玉便会第一时间心领神知。皇后若是果真身中诅咒，不但可以借由这符复原，还可以让黛玉揪住其中的蛛丝马迹。
“倒是她的母家易查，只需暗暗寻几个陈府中的人问问便是了。只是德妃入宫多年，便是从陈家人口里审出她会法术，仍然没法证明她确实诅咒了皇后。若是想要进一步查明，还是得寻机会，名正言顺地入宫去查。”黛玉道，眉间隐有沉吟，却并无犯难之色，“我想着，待祭日大典后，我正式受封，那时入宫势必便利得多，到时候再相机行事吧。”
想当年运河舟中初见，黛玉不过是一位娇怯无依的孱弱幼女，哪怕是天生仙骨，可迷迷糊糊在睡梦中被一只妖吸了口血去都懵懂无觉。一晃不过短短数年，她便已成长至如此游刃有余侃侃而谈的□□模样。孤竹君望向黛玉的眼神里不觉蕴满了自豪，由衷地赞道：“好玉儿，即使是让吾来处理，也不会做得比你想得更为周全了。”
“可见，是名师出高徒。”黛玉微一歪头，抿嘴一笑，笑容又是促狭又是明媚。孤竹君看在眼底，一时手痒，轻轻捏了捏她嫩玉似的鼻尖：“调查德妃母家这件事便交给吾吧，你也好好歇着。没过几日便要过年，你身为林家大姑娘，事事都离不得你过目。过了年，没两月就是祭日大典，可恨那大典离你的生辰太近，总不得让你好好做次生日——这皇家也不知为何。总和你的生日过不去。你及笄那日，也是宫里派了人来做了不速之客，搅得人兴致全无。”
“能在生辰那日得了皇家赏赐，可是求之不得的恩典。”黛玉皱了皱鼻子，“可惜你我只觉得腻烦。要是能只有爹爹与你、我，最好再能请到外祖母，一家骨肉清清静静、心无杂念的团聚一日，那才是美事……”
她说着，不免有些许怅然。她与孤竹君便罢了，但林如海作为吏部尚书，自然有千万事务缠身。便是贾母，膝下有多少儿孙，便有多少的烦心之事。团聚倒是容易，可清净却难，想要心无杂念、惟想欢聚，便更是难上加难了。
孤竹君将她的郁色收入眼底，心中自有思量。接下来几天，他潜入陈阁老家中，将陈阁老、他的兄弟子侄、上了年纪的家人仆婢一一搜魂问过，却无一人的记忆可以证实陈德妃身怀异术。只这么一趟调查，时间便不知不觉到了年下。
整座京城、神州大地，伴随着年节的临近，都饱浸于洋洋欲溢出的节庆欢喜之中。宫中各司的女官们忙如走马灯，一天忙下来，连骨头架子都是散的；勋贵府中的厨子们忙着准备各式佳肴，预备着元日赐宴时在御前争奇斗艳；平民小户人家平日里再拮据，此时也早早的扯了新的布匹，做好簇新的衣裳，眉开眼笑的穿上身，与家人、与左邻右舍互道新禧。
林府中，自然也是如此。新衣、年货是一早就分发给府里的所有人的，黛玉还命每人加了一月月钱，又铸了许多金银锞子，在除夕这天一批一批地分发下去。下人们自有各处管事分发，而管事的红包则有林如海亲自发放。林如海在堂上坐定，府中管事分列两行，一一向他说着吉祥话。说一个，一旁的小厮事便端上一盘精巧澄白的小银锞子送上。一盘加起来足有二十两之数，数目不多，只是充当节庆分赠赏玩之物，图个喜庆有趣。
阖家上下，皆大欢喜之余，浑然不曾察觉，坐在上首的自家老爷的真身不过是一枚竹叶。
姑苏，林家宗祠。
林氏祖上曾爵封列侯，袭至林如海之父时是最后一代，及至林如海封子爵，这年的祭祀便比往年显得隆重许多。林如海本人已奉诏入京，鞭长莫及，故而临走前将宗祠一应事务尽数交付给旧仆与几房远方族人，只按时拨给他们银钱罢了。照理说天高皇帝远，难免会有克扣肥己、中饱私囊之事发生，然而京城那边林家姑娘查账查得又细致，几位老仆忠心耿耿、盯得又严，经手的族人也不便做什么手脚。加上林如海如今眼见得官运亨通，族人上赶着奉承还来不及，故此也是尽心竭力地办事，以至于城内各处的烟花爆竹的烟气已散得一干二净，林家宗祠内香木燃烧的沸郁香气兀自在夜色中徘徊不散。
十数盏硕大的粉彩琉璃花卉灯将祠堂内映照得明如白昼，留守的两个婆子照管着所有的灯烛。除夕时处处张灯结彩，处处都是酒食灯烛，最是易走水的时候，可万万马虎不得。其中一个婆子转到老侯爷的遗像前，见供在旁的香烛结了个大大的灯花，不由笑道：“你看这灯花，怎么看怎么像朵芙蓉花儿！”另一个婆子闻言凑过来看了几眼，啧啧称奇：“还真是像，这可是富贵满堂的兆头，难不成咱们家要有大喜事了？”
她们正议论间，忽觉睡意上头，两腿一软，齐齐便向地上倒去。只跌到一半，又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扶到了后方值夜之人休息的床铺上去了。
清风拂过，宗祠的大门无声中开，孤竹君与黛玉一人一边搀扶着林如海，在云烟袅袅中徐徐落地。林如海落地的瞬间，脚步下意识地踩了踩，确认自个儿落在了实地上，方才心中大定。人一放松，便有些晕眩似的往后栽去。
黛玉连忙重新搀住，传音给孤竹君：“爹爹还是晕着。”孤竹君忙取出一粒朱砂似的丹药，喂林如海服下。林如海只觉一股极烈的清苦香气登时满口满喉地往胃里钻，身子抖了抖，顿时恢复了清明。年过半百的朝廷大员此刻难得的有些羞惭：“御风凌虚，排空驭电，常人做梦也梦想不到的大好奇遇，老夫却偏生从京城一路晕回了姑苏。可见这飞天神通，当真不是老夫这等肉体凡胎所能领受的。惭愧，惭愧！”
孤竹君望天。
因林如海今年不得回乡，他特意与黛玉商议，想给林如海一个惊喜——除夕之夜带他回乡祭祖，以慰其对先祖的敬慕之情。只是御风飞天之术何其高妙，想自己飞容易，携着妖怪灵鬼也不难，唯独携带凡人重若泰山——他当年虽带不曾修得飞天之术的黛玉飞天过，可后者天生仙骨，自然与常人不同——如林如海这般的，他带着飞几百里倒是不难，可想从京城一夜之间飞回姑苏，便不是他一个妖王若能办到的。黛玉倒是可以与他轮换着来，可是开玩笑，他好歹也是个仙人（黛玉面前自封），怎可干出这等掉面子之事？为此，他还特意与秦媪妪联络，两人以他的本命竹叶沟通，每当他力竭之时，对方便隔空借力与他。如此你一程我一程，总算有惊无险地把林如海给运回了姑苏老家。
可千算万算，竟未想到，林如海这位平素看起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的温雅大人，竟然晕飞？
作者有话说
第156章 晕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