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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黛玉的红尘首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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幔帐低垂,两位兵丁默不作声的躺在里面,静悄悄地也不知道里头是何动静。黛玉自不比凡人,她早就练就了一双收放自如的慧目,无需掀开帘帐,随着她的目力之延伸,两个紫棠色面孔的中年人已进入她的眼帘,手脚粗壮、身形健硕、元气鼎旺,显然其步兵衙门精兵的身份不虚。只是两人的眼睛微睁,呆愣愣地直瞪着帐顶,口角流涎,双拳紧紧握住,两腿却又铁棍似的蹬得笔直,又分明一副痴呆模样。
黛玉秀目微凝,果然见两人肝脏的位置本应郁郁的青气间夹杂了不少浑浊的灰色光斑,正是木邪入体之兆。她略一思忖,食指与拇指轻轻捏住,复徐徐张开。帐内,两人骤然齐齐圆瞪双目,眼珠仿佛被无形之手拨转的弹珠一般同时往下瞥去,露出了蓝幽幽的眼白。那眼白之上,赫然横亘着三道黑线,如同血脉一般,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不光是木邪入体,还是外阴附体。体质稍虚弱者,怕是被方被附体,就得折腾去半条命,所幸两人本就是精兵中的精兵,阳气充沛、血气方刚,才仅落得神智昏聩,只是若再拖延上几日,依旧是性命难保。
屏息以待的丁都统只见两点青碧的光如同风间回旋的飘雪一般自黛玉的指尖沁出,萤萤星星,穿入厚而密实的帐幔。“这又是什么仙法……”他迷惑而期待地眨了眨眼皮,还没等他眼睛重新张圆,便见帐内“霍”地直戳戳坐起两道身影。其中一人动作幅度极大地揉了把眼睛,另一人甩甩脑袋,忽而埋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醒了!哈哈哈人醒了!”丁都统大喜,下意识的便想冲出屏风,被林如海含笑一瞥,才意识到黛玉尚在,连忙撤回脚步,咳嗽了一声,端正了下衣襟,恭恭敬敬地拱起手:“这回可真是多亏了林姑娘,若没有姑娘仗义援手,我丁某人可真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黛玉已飘身后退两尺,躲开那兵丁的喷嚏的余波,一道灵力拂出,已让两人心神舒缓、重新入眠。听见丁都统道谢,正待谦逊两句,忽而一个声音掠过灵台,清朗雅润,含着微痴的笑意:“这回可真是多亏了你,若没有你及时施救,吾可要折损在此了。”
那声音如熏风里飘曳而过的一片竹叶,只在日色下翻飞了几许,让你余光窥见它明灭的影子。待得扭头想要看清时,便不知被风带往了何处。黛玉竭力追索了会儿,可记忆仍是空空如也,她无端的觉着这句话的由来十分令自己在意,便愈发努力的搜刮着,可总是不见端倪。
“玉儿,玉儿?”林如海见女儿怔在那里,久久不发一语,眼见丁都统拱起来的手都尴尬得快要缩了回去,连忙开口呼唤。黛玉倏然回神:“爹爹?”林如海提示道:“玉儿,你可是看出了什么?如有为难之处,不妨与丁兄直言。”
黛玉定了定神,垂首浅浅一笑,笑容深处是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落寞:“丁大人,两位军爷只是为外阴附体而已,因附体时间尚短,侄女也及时将其驱离,故此现下已无大碍。回头倘若还有些许后遗症,让郎中煎一剂方用逐客汤服下,便可无碍的。”
丁都统手才放下,不由自主的又举了起来,连声道谢。
黛玉又道:“不过……”她玉手一翻,两团小小的灰色圆珠漂浮于手掌之上。丁都统哪里见过这等神奇景象?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忙凑前半步,把脸贴在屏风上仔细打量,见那两颗珠子并非一动不动地定在半空,而是滴溜溜地不住转动着,珠子上还笼着层淡淡的雾气,朦朦胧胧,浊杂而令人烦乱。
黛玉及时收起了珠子:“丁大人,此物不宜久看。”丁都统生性对这些异样之物极有兴趣,见它们被收走,还有些不舍:“不知道这两颗珠子是……”
“便是附在两位军爷体内的阴神,”意识到丁都统兀自不解,黛玉的解释便深了一层,“就是民间俗称鬼的。”
“啊?”丁都统抖了抖,连忙后退两步,拍拍袖子,整顿好表情,朝目睹了自己的窘态的林如海干笑了两下,方才转向黛玉问道,“林姑娘的意思是,他们两个是被鬼给附身了?我明明让他们戴了不少符咒……”
黛玉不由得将唇一抿:“丁大人事前的思虑不可谓不周全,准备得也不可谓不周到,可惜当真身具神通者,往往心思不在‘名利’二字上。而名声斐然者,又往往以沽名钓誉者居多。丁大人也是运气不甚好。”
请来的尽是些西贝货。
丁都统的脸登时黑如锅底,磨着后槽牙道:“这回要不是我绝处逢生,有姑娘提携了一把,不然不得被这帮装神弄鬼的坑到死!我这就把他们撵回去,不,不光得撵回去,每个人走的时候再领一顿驮水棍!”
这话说得煞是杀气腾腾,黛玉不由拧眉:“这倒是不必,他们平素也未必遇上过这等明刀明枪的邪术,只申斥一番,令他们牢记教训,日后莫要再欺名盗世便罢了。眼下倒还没空与他们细细计较——丁大人,这两只阴神,是受了人操纵才附在两位军爷身上的。两位军爷先前所探的可是山子野老先生的辛夷山院?那里头定然不简单。”
丁都统此时对她已是心悦诚服,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当下连连点头道:“林姑娘说的是。”又眼巴巴地道,“依林姑娘看,接下来……”说到这里,乞求之意已跃然脸上,他仍是不敢直视黛玉,只好拿眼睛不住地朝林如海递眼色。
此事本就是黛玉起的头,她既决意要插手,自然要送佛送到西。直视辛夷山院那头已由孤竹君去了,他从来不愿在林家人之外的外人面前露脸……听出了丁都统的相求,黛玉犹豫了一下,正寻思要寻个什么说辞,便见一道青光从天而降,在房内无声炸开。
“噗通,噗通,噗通”,连着三下沉闷的坠地声,两个被捆得宛如粽子一般的道士滚到了丁都统不远处,另有一只大竹箱就砸在了其中一名道士的脑袋旁。那名道士见自己距离脑袋开花只差一线,吓得想要尖叫救命,可是嘴巴被堵得严实,便只能往远处滚了滚,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哀呼声。黛玉蛾眉微皴,心念一动,那两名道士的叫声登时齐齐一卡,却是被她的定身法定住了。
平地里忽地多出两个大活人与一口大箱子,丁都统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不由自主地便往林如海身边闪了闪。若非林如海常服用灵丹,身强体健,见状极敏捷地挪开了一步,换成别的文人,少不得要给他撞倒了去。林如海好笑地侧身搀了把丁都统:“丁兄,留神脚下。”丁都统惊魂未定,指向这堆不速之客的手都在打颤:“如海兄啊,这这这这……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回答他的是孤竹君,他再度化身成一只翠鸟,落在了黛玉肩头,以看乡巴佬的眼神瞄了哆哆嗦嗦的丁都统一眼,选择不予搭理,转而向黛玉道:“主人,辛夷山院吾已搜检毕,现已将暗中作祟的妖道与物证带来,如何处置,还请主人示下。”
丁都统眼睛瞪得足有鸡蛋大,语气里说不好是惊异还是欣喜:“如海兄,这只雀儿说人话了!”
林如海:……
孤竹君:……这只莽汉是哪里捡来的?
上回孤竹君变成翠鸟,还是在阻止瘦西湖龙君癫狂惊驾的时候,那时他整个人虚弱得近乎死去,若非秦媪妪施救及时,险些没丢了性命去,是以这回黛玉看见他又变成翠鸟,下意识的便觉着心惊肉跳,甚至连他与丁都统多说了些什么都未能留意,而是连忙探出指尖,引得孤竹君跳上去。将他挪至眼前,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抚弄着翠鸟鲜丽纤弱的羽毛,确认触手温软,并无虚弱之意,方才舒了口气,赧然复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孤竹君早就被她的一番体贴之举软化得一塌糊涂,听她问,连忙重新说了一遍。此时丁都统已听林如海解释,明白了“这不是一只普通的雀子,而是小女的道……得到的一位妖仆”,正满眼新奇的听着这一人一雀的交流,听到孤竹君的回应,忽地满脸堆笑,捂住嘴凑近林如海,低声道:“这只雀妖是忽然吞了口蜜还是怎么着,怎地忽地说起话来听着甜得发腻?”搓了搓胳膊,“哎哟,我这鸡皮疙瘩啊,都够抖两筐还有余喽……”
林如海:……
他的声音自以为压得很低,实则该听见的都听见了。孤竹君正自心甜意洽之时,才懒怠与这个没见识的村汉斤斤计较。黛玉则不由得玉颊微红,只好强装作没听见,只问孤竹君:“你在那辛夷山院见了些什么?如何擒来的这两名道士?这一箱子物证又是何内容?”
孤竹君仰着鸟脖子,拍了拍两只小翅膀,以自以为十分潇洒出尘的昂然姿态道:“吾正要与主人细细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