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真的神仙·假的神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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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过于模糊的影像，模糊得宛如许久不曾磨洗的铜镜面里的幻象，朦朦胧胧。
黛玉看见自己手扶着廊柱，将大半身子隐在那柱子后，眼望着不远处被石青绸帘紧紧掩住的门，神色痴然，仿佛化作了一尊一动不动的泥偶木雕。独有泪珠成线，扑簌簌地打湿了薄面。片刻后，门内传来惊惶的叫声：“不好了，宝二爷和琏二奶奶都上气不接下气了！”
里头登时一片喧哗：“张真人的符水也不见效用吗！”
“快去告诉老太太！”
一堆锦衣华服面目模糊的人不知从何方奔来，冲进了门内。黛玉再也按捺不住，泪如雨点，又怕惊动别人被瞧见，只好用帕子捂住口鼻，强忍着抽噎之声。
“哥儿已是不中用了……”
“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也受罪不安生！”
“两口棺椁都做齐了。”
混乱破碎的声响汇成潮水，忽远忽近，徘徊在天空之上。黛玉如听魔音一般紧紧地捂住双耳，面色煞白，只觉得呼吸也被这嘈杂的声浪迫得艰难。
蓦然间，几声木鱼敲击之声不知从何处而来，不大不小不高不低的声响，可那声浪竟也压不住它。“笃笃笃”，只轻轻巧巧三下，直震得那魔音霎时烟消火灭，帘后的人们不见了，屋宇房舍不见了，那红得刺目的廊柱不见了。
一切乱象都归于空净，黛玉呆立在这片虚无之中，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面目清癯，衣袖飘拂，飘飘然不似凡人。他们看方向是奔着那本该是门的所在去的，经过黛玉时，却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眼瞳澄亮而深邃。
黛玉倏然清醒，只觉得眼前无数色彩呼啸离合，整个人都懵了。孤竹君见她忽然神色不对，知晓必是入了魔境，连声呼唤了好几声，才叫她眸光凝定，恢复了神智。
“玉儿，你可是看见了什么？”孤竹君提心吊胆地问，拭去了她额角的冷汗。
黛玉晃了晃头，皆由他担忧并关切的声音，她方才确认自己从那僧道的凝视中脱出：“我……”她按了按怦怦乱跳的心口，舒了口气，“我看见，琏二嫂子与宝玉不知遭了什么厄难，性命垂危之际，有两位气度不凡的僧道赶来相救。”
“僧道？”孤竹君一头雾水，“你可看清了他们的容貌？”
“说来也奇怪，我方才看见了许多人影，只有他们两个的脸是能看得清的。”黛玉说着，以真气在半空中将二人描画出来给孤竹君看。孤竹君看去，却只能看见两张空白的面孔。苦涩的滋味在心头游荡，孤竹君维持着清旷的笑容，向黛玉道：“这也难怪，在你所见之中，惟有这二位与你是一般的。”
黛玉怔了怔，旋即省悟：“你是说，这一僧一道也是仙人？”
孤竹君心下苦涩更重，笑道：“不错。”
若非不同类，他又怎会看不见画中人物的脸呢？总是仙妖有别，高下悬殊……他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烦恼事，只道：“玉儿，你觉得，你所见的一切，会否正与那马道婆有关？你生来具仙人之姿，所思所感自与天机相合。适才你正说到马道婆作恶，便看到了那些事。或者说得更远一步，你与吾正愁那迷魂咒之事毫无进展，贾珏便适时的送来这同属一脉的寄名符，其中必有关联。”
黛玉皱了皱淡如烟的眉：“他是曾为妖道党羽马道婆所害，幸得那僧道相救才躲过一劫。可是不知为着什么缘故，不便出手对付马道婆，才假手于我？他若是因那僧道而得了机缘，倒不难解释为何他会有那么一身异样的神通了。”
孤竹君点头：“应是如此。”
黛玉笑了笑，心下仍有迷惑未解——梦中的自己，似乎哭得太过了些，可不像是一个表妹担忧表嫂、表兄的情形……
孤竹君的声音将她从神游中唤回：“玉儿，你接下来有何打算？”他哼了一声，有些不是滋味的念叨，“那贾珏明明道行通玄，灭一装神弄鬼的小小巫婆易如反掌，却不肯亲自动手，还要把自家的仇人甩给你去对付，也太也会偷闲躲懒！”
他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别扭模样着实逗乐了黛玉，她掌不住噗嗤一笑，那压在心底的疑云也淡去了些。她直视着孤竹君的眼睛，认真道：“他躲不躲懒，我也不晓得，也不在乎。我只知道，可卿留下那根簪子必有深意。宝玉送来这寄名符，为的是提示我也好，还是借刀杀人也罢，为着弄清可卿的意思，我少不得仍是要去顺藤摸瓜查上一番的。”
见她浑然不把宝玉放在心里，孤竹君不由得眉开眼笑：“你既有了主意，吾便是天上下天火也得陪着你走这一遭。吾这就让狐狸去查查这马道婆，看看她是哪处仙山宝刹的人物。”
“你快别老支使妙光了罢。”黛玉笑嗔了一句，“好歹让她有空和她的心上郎君见上几面。你总支着她跑腿，知道的说你与秦姑好得情同手足不分彼此，不知道的还说你堂堂仙人，手底下都没几个能使得动的人呢。”
她这一席话说得无心，可孤竹君霎时却如遭雷掣，面上的笑容险些崩裂。他缓了口气，确认黛玉并未看出自己这个身份的破绽，才朗然笑道：“吾只是看不惯她那混不吝的样子，明明修炼了数百年，却连刚化形的小妖都不是对手，得空就想代她主人好好操练她一番。不过既然玉儿都发话了，吾这回便不搅她的好事。清童被吾指去东海落漈采茶，算来也该回来了，寻人的事便交给他去办理吧。”
“怪道我说怎地许久不见清童露面了。”黛玉并未察觉孤竹君心下翻腾了些什么，只是指了指那本《大光明经》，认真道，“我想，那马道婆所在的道观应与这经大有关联，有的放矢，可好过漫天撒网的。”说着不觉笑了一声，“好歹是个道婆，宝玉却以佛经暗示，真是不僧不俗的。”
“又蒙混过关了一回。”孤竹君心头一块大石稳稳落地，不觉得安定，倒是有些心悸的意味，他自嘲的想，“玉儿在魔境中沉淫愈久，如此经历便会愈发多下去。总是自作孽不可活，吾还是尽早习惯罢。”
善喜观坐落于西城门附近，环境清幽，屋舍清洁。原为前朝某位公主为自己早夭的女儿所修筑的功德丛林，特重金聘请了当时有名的坤道来观中做主持，自那时便香火不断。传承至今，现任住持马道婆言辞伶俐，善说因果，成了许多深闺后宅妇人的座上宾，更是让这善喜观的名气彻底打响。
有那王侯之家，听闻观中神明灵验，前来拜神敬香的；也有富贵人家，见那些高门大户都如此笃信，更一心认定这善喜观灵验非凡，但有个头疼脑热，斋醮法事，必要来观中请道姑的。一来二去，这香火钱便滚滚而来，观中哪怕是个最普通的烧火小道姑，衣裳鞋袜也是簇新的。更不用那做住持的马道婆服色如何鲜明，虽比不得真正的豪门巨族，可绫罗满身，珠嵌法器，也是云门中有数的富豪。
这日王员外家得宠的姨娘闹肚痛，请了好几个郎中，都瞧不出毛病，太太便提议去善喜观叫观主瞧瞧。因马道婆是个有身份的坤道，他们这等人家，还劳动不了她老人家亲自上门，只得由太太领着，坐了轿子赶去了善喜观。两个小道姑接待了她们，听说是来寻观主的，便嘻嘻笑道：“我们观主去保龄侯夫人那里讲经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们要是必得见她，那可得等等了。”
太太点点头，恭敬地说：“不妨事，我们在这里等着就好。”却也没有干坐着等待，而是带着姨娘和两个丫鬟将观中神像一座座的拜了过去，舍了许多香火钱。姨娘原是小户人家出身，素日只听说马道婆是个有法术在身的神人，早就敬仰在心，听小道姑说她居然与侯夫人这等人物结交，更是敬佩得五体投地，少不得也跟着太太一块布施。没拜几座神，私房钱就舍光了，咬咬牙，就取了贴身首饰做布施。待马道婆施施然的回来，她全身上下已舍得只剩下了手上的一只银戒指。
马道婆一身服帖的法衣，上面绣的仙鹤、祥云、麒麟等皆是栩栩如生，那法衣也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的，蓝盈盈的，被日头一映，竟泛着流水似的光，煞是好看。那姨娘见了她这身气派，益发的怯了。那马道婆连眼都不打她一下，只看着那太太，矜持一笑：“这位太太有礼了。我才从保龄侯府回来，听她们说，太太要做法事？”
太太指了指姨娘：“这是我家的孙姨娘，这几天不知怎么总是喊腹痛，想请奶奶给她瞧一瞧。”马道婆与她一对眼，点点头，看也不看孙姨娘一眼，便将两人领去了一间静室。那静室偏得很，四壁不见一扇窗子，门帘一放下，便暗如黑夜。室中供着一尊丈余高的菩萨像，四周围着无数盏油灯，气象颇为肃穆。孙姨娘见状，哪里敢不平生虔敬？连忙跟着太太毕恭毕敬的磕了头。马道婆命小道姑取了黄纸与清水来，指着黄纸叽里咕噜念了一通，噙了口清水，往黄纸上一喷。
孙姨娘只见随着那黄纸的逐渐濡湿，上头竟然徐徐现出了“光明”两个大字，不由得惊叫一声。马道婆横了她一眼，庄严地道：“大惊小怪什么？小心惊了神佛，引来天罚！这是大光明普照菩萨驾临！有病的赶快问病，有灾的赶紧问灾！”
孙姨娘连忙跪了下来，哆哆嗦嗦的将身子不痛快的事说了一遍。马道婆闭了眼，双手乱绕，比划出了许多手势，将黄纸旁点的香烟上空的烟气搅得四处缭绕，忽地“呔”一声大喝，双眼圆睁，抄起香案上的桃木剑，直指跪在地上看得目瞪口呆的孙姨娘：“你肚子里伸着一只鬼爪，它把你的肠子都攥住了！”
孙姨娘整个人都吓软在了地上：“神仙奶奶救我呀！”
作者有话说
第141章 真的神仙·假的神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