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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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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司徒浪浪五点就醒了。
她心里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兴奋感,这感觉在洗漱完后走到楼下,伴随着吹来的一阵清爽海风,见到丁放时,达到顶点。
五点半,晨光熹微,风也轻柔,海面上掠过几只海鸥。
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身上挎着个很大的黑色挎包,长条条地立在蒙蒙亮的天空之下,冲着她笑一下,眼里闪着有些兴奋的光。
他笑起来的时候,右侧嘴唇边上有一个深深的小酒窝。
司徒浪浪也笑了,“咱们走着去?”
丁放点点头,“很快。”
不过十分钟,丁放带着她从昨天那条环岛路上一个拐弯,就停下脚步:“到了。”
眼前是一家面积挺大的潜店,丁放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拉开了门。
潜店分两部分,他们进来的地方看起来是接待客户的地方,摆着沙发茶几,还有柜台,柜台后有一面照片墙。
墙上错落排列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里,一名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搂着个黑黑瘦瘦的小孩子。
小孩看起来还有点营养不良,但是眼珠子黑润,脸庞窄瘦,笑起来右侧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司徒浪浪指着那张照片:“这是你啊?”
“嗯,旁边就是我教练,方海龙。”丁放挠挠头,抿唇:“是我十岁的时候。”
“十岁就那么高?”司徒浪浪啧啧两声,走到少年旁边,从自己头顶伸出手平直滑过去,碰到他眼睛下面一点。
少年还在长身体,不到一八五,但司徒浪浪身高一米七五,两人站在一起,身高差并不明显。
她的手指温热,清爽而干燥,指骨修长,指尖处能看到一点点蜕皮的痕迹,是常年泡在水里造成的。
丁放忽然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迅速转身往里头走。
司徒浪浪刚瞪起眼睛,却从背后看到少年通红的耳根。
这小子,她微微偏头,含笑跟着他走进去。
推开角落里这扇门,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和漂白剂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司徒浪浪紧了紧鼻子。灯光大亮,照见大厅里两片池水。
中间是个大池子,看起来是用于潜水教学的,很深,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丁放朝另一边走过去,司徒浪浪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个挺标准的泳池,长50米宽25米,泳道线上5米、15米和半程的标记都有,用的是15厘米的浮球。
“还挺标准嘛。”她惊讶。
丁放点点头,说:“方教练以前也是练游泳的,曾经是国际运动健将。”
司徒浪浪点头,没说什么。
运动员退役以后的去向千奇百怪,甚至还有因为生活压力变卖奖牌的。
泳池的味道浓郁,她眼睛发亮,看向丁放:“那么,我们开始?”
***
清晨六点半,小生岛上唯一的一家潜水店里,传来水花破碎的声音。
司徒浪浪站在终点处,眯起眼睛看丁放的动作。
这泳池虽然修得标准,但到底没有计时记分系统,跳台踏板也不是电子的,就是个单纯的板子。
她只好手里拿着个电子计时器,手动按。
丁放跃入水中,出水很高。
司徒浪浪眯起眼睛仔细打量。
他的臂展确实很长,呈现出的实际效果就是,游动时动作格外舒展,不紧不慢,重心位置几乎与肺部重合。
在游泳的世界里,有一个专业名词,叫做水感。
丁放的水感,要怎么形容呢。
在海边长大的孩子,入水就像一条鱼。
一条鱼在水里游动,就像人类在羊水里呼吸一样自然。
他对水流的感知是天然的,随着水流的变化调整强度和速度,也简单得不需要指导,仿佛基因自带的优势。
司徒浪浪按下秒表,还真是22秒。
“还不错,”她压下心里的热血感,淡定评价道,“跃水的反应时间很短,但比起专业的运动员还是有差距。”
丁放长臂搭在池沿,自下而上看着她,眉毛因为湿润更浓黑,水润的眼睛藏在微凸的眉骨下面。
“还能游?”
少年仰起头,动作幅度一时间有点大:“当然。”
“这样,”司徒浪浪考虑一下,说:“直接游个400混吧。”
片刻后。
“4分27秒77……”司徒浪浪捏紧了秒表,心脏咚咚直跳。
她游泳生涯中的最好成绩,正是4分27秒77。
连小数点都他妈一模一样。
但她是女生。虽然残酷,但在竞技体育的赛场上,女生能获得金牌的成绩,也许只是男生的入赛标准。
而这个少年只有16岁。
她眯起眼睛。
一股浓烈的胜负欲从心底升起。
丁放手肘搭在池壁上,见她眯着眼睛不说话,眼神忐忑。
“还可以吗?”
还可以?
简直是神了。
她站在原地,缓缓缓缓,吁出一口气。
随后,在丁放忐忑的目光里,司徒浪浪半蹲下-身,一根手指挑起丁放的下巴。
“我问你,你想不想练游泳?”
听到她的话,少年有些不敢置信地眨巴了下眼睛,随后眼底溢出浓烈情绪。
司徒浪浪说:“不是随便练练,是跟着我,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练。”
破旧的小店后方,灯光大亮,空气里飘浮着消毒水的味道。
丁放耳根潮红,被她触碰的下颌,冒出一小串鸡皮疙瘩,一直延伸到后背。
她立于高处,敞亮的白炽灯为她镀上光圈。
“想,当然想。”
他很用力地点头,扶在池壁上的手指尖都微微发白。
***
司徒浪浪后来坐在泳池边的高脚椅上,又让丁放把每个项目都游了一道。
一边拍摄视频,发给范彪。
这边厢考察结束,司徒浪浪跟丁放刚走到二层小楼门口,范彪的电话就来了。
司徒浪浪冲丁放挥挥手,示意他先进去,自己转身往外走,接起电话。
范彪的声音炸雷一样。
“这哪来的小子?你是按顺序发的?还越游越快了!”
范彪是司徒浪浪的启蒙教练。
当年她刚开始游泳,白天上学,下课就去家附近的游泳俱乐部,没几个月就被来碰运气的范彪看上了,直接入选省队,从此开启职业运动员生涯。
换句话说,司徒浪浪其实没怎么经历过正常的学生生涯,她这一辈子,都是跟这些教练和队友一起度过的。
“捡的。”司徒浪浪把手机音量调小。
范彪大吼:“你在哪?”
知道他性子急,司徒浪浪简单把事情说了,又问他:“不错是吧。”
范彪稍微平静下来,“你怎么打算的?”
“我打算让他进队,我也一起。”
“比赛成绩呢?”
“没有。”
“什么?!”范彪又炸了。
司徒浪浪也不耐烦再说了,这事儿说起来还没个完,不如直接见人。
她丢下一句:“明天我就带他来,你见了就知道了。”说完便挂了电话。
这通电话倒不是没由来。
范彪所在的A省省队成绩亮眼,培养出数不胜数的世界冠军,平日里也忙得不可开交。
他一双老眼毒辣的很,而现今只是看了丁放的视频就迫不及待打来电话,也从侧面说明,丁放的事情已经有谱了。
她迈着松快的步伐进入小屋,正碰上卫芝站在厨房门口,骂骂咧咧。
“大早上又不见人,你伯父能起得来给我做饭?”
而丁放已经身在厨房,里头传来忙乱的水声和点火声。
司徒浪浪皱起眉,走到卫芝身后,忽然开口。
“卫姨。”
卫芝被她吓了一大跳,猛然转身:“哎哟!”
司徒浪浪脸上挂着礼貌微笑:“我们聊聊?”
***
距离卫芝上班时间还早,她只是习惯性起早,监督丁放有没有好好干活。
此刻少年在厨房里,忙乱的声音掩盖了她们的谈话声。
她梳理了下方才司徒浪浪说过的话,眼神里充满怀疑。
“你是说,曾经指导过世界冠军的教练,看上了丁放,点名让他去训练?”
司徒浪浪面不改色:“是的。”
她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可能你们对游泳不太了解,但我们是专业的。丁放不是普通的苗子,他有很惊人的天赋。而且加入省队是有工资的。”
卫芝不自觉往厨房里看了一眼。
司徒浪浪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加了把火:“是这样的,我知道您担心他学业受影响,但我们省队里有专业的文化课老师,会定时给队员们上课。何况……”
她笑了笑:“以丁放的天赋,他就算完全不考试,也能进入我国顶尖的A大。”
卫芝顿了下:“那不是要参加比赛吗?”
“自然。”司徒浪浪说。
卫芝又不说话了。
司徒浪浪靠向椅背,开口道:“你知道,中国有多少练游泳的人吗?”
卫芝露出迷茫的神色。
司徒浪浪勾了勾唇,她直接解答道:“注册的专业游泳运动员数量,还不到一万人。”
“这数量看着不多,对吧。”她笑着说:“全中国14亿人口,专业的游泳运动员还不到一万人。”
“但每年能够参加世界级比赛的人,在这一万个人里,不足五十个。”
卫芝逐渐有了概念,她微微蹙眉,似乎不明白司徒浪浪想要说什么。
她此刻再看向她,忽然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
这个在因伤退役以后,在无数报道里代表了“遗憾”这个词语的人,忽然间周身散发出惊人的气势。
司徒浪浪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我虽然没有拿过世界冠军,但至少也是这一万个人里,最顶尖的那两百分之一。”
“我可以向你保证,丁放,将在我手里,发挥出全部实力。”
卫芝抿紧嘴唇,双手死死搅在一起。
把数据这样直观地摆在面前,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是一个已经在某个领域做到顶尖的人。
她已经爬上过金字塔的顶端,而自己之前竟然还毫无自觉地嘲讽过她。
丁放这时候出来了,他把早饭放在桌上,先是看了眼卫芝,又转头看司徒浪浪。
眼神有点湿漉漉的,毫不掩饰的忐忑。
卫芝没说话,低着头看自己拧在一起的手指。
司徒浪浪一边打量她,一边对丁放说:“去收拾东西。”
丁放愣了下,看卫芝,后者依然低着头,没说话,似是默认。
司徒浪浪对他眼神示意:愣着干嘛?快去。
少年迈开长腿,风一样往楼上冲去。
司徒浪浪轻声细语问:“卫姨,您还有什么顾虑?”
卫芝沉默几许,抬头时眼神稍有闪躲。
她盯着屋里角落处纠缠的渔网,嗫嚅道:“就是,他身上还有债呢,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
丁放下楼的时候,司徒浪浪已经收拾好出门了。
她没有什么行李,还是来时那个背包,此刻站在屋外沙滩上,被丁志诚握着双手。
丁志诚眼眶都有点湿润,两人互相寒暄一通,司徒浪浪就看到丁放。
她冲他招手:“过来。”
瘦高的少年在晨曦里走来。
丁志诚眼角的细纹皱到一起,大手抬高,在丁放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
卫芝已经不见人影,不知道是不是上班去了。
丁放捏着挎包袋子,微微低头,眼角处微红。
司徒浪浪站在沙滩上,神情松弛,似乎终于放下什么重担。
迟来的日头从东边渐渐移动过来,让她像是站在画里。
“那么,从现在开始,”司徒浪浪站在海风里,栗色的发丝飘在风中。
她伸手拨开飞舞的头发,朝瘦高的少年伸出手来:“我就是你的教练了。”
丁放觉得鼻尖发酸。
他双手伸出,将她的手整个拢进掌中,低声道:“教练。”
司徒浪浪心里一动,低低应了一声。
丁放微微弯腰,让视线与她平齐。
“未来……”
“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