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葵花开》雨文慧

11、第 11 章

　　士瑾本来想带小麻雀去买个巧克力。这间百货公司的超市有卖贝壳海马造型的巧克力，她应该会喜欢。
　　没想到一个大活人好好地竟然会走丢？
　　跟在他后面走不会吗？
　　一开始士瑾还气定神闲地打电话，谁知拨了两、三通电话都没接，他只好往回走，边走边张望边打电话，不知道是她个子矮还是太会乱跑了，士瑾竟然一路找都没瞧见红格子洋装的身影，电话又一直无人接听。
　　士瑾开始在心中痛骂：他觉得自己没事找事做，放着安排好的行程不走，硬是要带小麻雀来吃什么云朵松饼！还跟她讲家里的事，那些事就连于介城都不知道，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变得多嘴？
　　其实她又不是小孩，走散了就走散，难道她不会自己回去？大不了事后一通电话交代一下就好了，他为何非得要这样来来回回地找她？
　　他为何在演绎厅一看到她就心跳不止？
　　他为何要因为她而忽喜忽怒？
　　他为何要看见她低头等待的模样而安心？
　　“少爷！”
　　她抬头发觉他时眼里的惊喜让士瑾懵懂，他应该要狠狠念她一顿，让她记取教训。
　　“我不是故意跟你走散的！看！我是去买铜锣烧给你！”
　　他却在小麻雀讨好地献上铜锣烧时，放松了下来。
　　“你不是喜欢红豆牛奶冰吗！铜锣烧里有红豆也有淡奶油，来！给你。”
　　他却在手里被塞进提袋时，想要反手握住那双手。
　　他在她的笑容里分心出神。
　　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等他回过神来，手里捏着包着冰淇淋甜筒的餐巾纸，人也送到了票口处。
　　“少爷，谢谢你送的巧克力！”小葵晃着手上的提袋，开心地说。
　　“没什么……”他喉头滚动着羞涩。“妳……妳到家记得打电话给我。”
　　“好。”小葵挥着手。“我走了，少爷也请快点回去吧！”
　　“……妳不要再叫我少爷了。”
　　对上她不明所以的目光，士瑾淡淡地说：“妳又不是我家的仆人，别再这么叫了。”
　　“喔……那我要叫你什么？”她傻问。她是跟着奶奶叫着，一时之间她还想不到该怎么称呼他？
　　“我没有名字吗？”他好笑。
　　“喔……”她抿着嘴，总觉得怪怪的。
　　“小葵，再见。”
　　他先郑重地向她道别，她才后知后觉地说：
　　“再见……士瑾。”
　　他看着她低着头搭着手扶梯下站台，最后匆匆回头一瞥的茫然模样，就觉得好笑又可爱。
　　士瑾提着铜锣烧慢悠悠地回家。
　　他没有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他，而是坐捷运回去。车厢里人很多，坐着滑手机、闭目养神的，站着听音乐、聊天的，还有爸爸跟小女儿玩猜拳的。
　　有人背着背包，有人提着帆布包，有人挽着名牌包，有人什么也不带的。
　　有人提着装玩具的纸袋，有人提着装水壶的防水袋，有人提着塞得圆鼓鼓的帆布包，袋子可能放在脚边、膝上、背后、抱着；袋子里的物品可能是买的、交换的、要送人的、别人送的。
　　他的也是别人送的，小麻雀送的。
　　他的心满满的，塞满了酸甜滋味，胀胀的，一跳一跳的。
　　车门打开，下车，士瑾步出捷运站，他一步一步走路回去。看到几名女孩子在买饮料，他也停下来随便买杯观音奶茶，却留心女孩们买了冰淇淋红茶、鲜水果茶、黑糖珍珠鲜奶茶；女孩们留意到他的视线，彼此交换了礼貌的微笑。
　　傍晚的夕阳硕大又艳红，漫天流云都被照得五光十色。
　　他拿着饮料边走边喝，从热闹的商店街道弯进高楼住宅区，红砖道上行人三三两两地走动，南风轻拂，心旷神怡。
　　士瑾心情很好，期待着晚点电话响起，可以听到小麻雀的声音。
　　手机彷佛心领神会般铃声响起。
　　士瑾接起电话。是妈妈。
　　“喂。”
　　“士瑾，怎么了吗？音乐厅那边打电话来问你身体状况有没有好点？”
　　“没事，是个误会。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
　　“真的。妳不必担心。”
　　“妈妈礼拜一陪你去复健，基金会这边晚上有个饭局，我会晚点回去。”
　　“好，我知道了。”
　　“……士瑾，过几天会有位陈小姐跟你联络，会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是妳和爸爸离婚相关的吗？”
　　“对……你……你就照你心里的话回答就好，不要想太多。”
　　士瑾停下脚步。父母自从打起离婚官司，有些问题，他始终没机会当面问清楚。
　　“妈妈。”
　　“嗯？你说。”
　　“妳……妳会想要我的抚养权吗？”
　　“当然啊！你是我生的耶！”
　　手机另一端激昂地回答。
　　“可是，妳带着一个青少年，要怎么展开自己的新生活？”
　　在这个家里，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拖着妈妈，拖着爸爸，最后谁也不想待在家里。
　　“我又不是你爸，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你看你毓芬阿姨一个人不也过得很好？……我知道，这几年妈妈没有把你照顾好，妈妈……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手机那头停顿很久。
　　久到士瑾以为手机断线，还拿开手机看一看屏幕，确定还在通话中，才又贴上耳朵。
　　“我……我和你爸离婚的事不会影响你明年留学的计划，你不必担心。”
　　他不担心这个，留学不过是从没人要回去的房子移动到只有他在的房子，原则上跟现在没多大差别。
　　“妈妈。”士瑾深吸一口气。“有没有留学，我都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回到没有人的家里，每天打开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感应灯照亮的家。“
　　手机另一端安静而沉默。
　　“妈妈，看着妳和爸爸两个人各奔东西，我很难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不是我跟了妳以后就没有爸爸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妈妈……对不起，妈妈从来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如果你不想要的话，我…我…我可以不要跟你爸离婚……”
　　手机那头的母亲哽咽却坚强地说。
　　士瑾低头看着花圃泥土上的蚂蚁爬着。那些小家伙们一心一意地向着目标前进，虽然花圃旁的人类并不晓得牠们究竟忙些什么，但牠们知道，并为此勤劳不辍。
　　士瑾茫然地盯着蚂蚁看。
　　“我不知道。”士瑾吐出一口气。“我不知道妳和爸爸离婚后，我们会变得更好？或是更坏？”
　　小时候，他疑惑大人为什么总是要关起门来说话？他们说这是重要的话，你长大就知道了。
　　小学时，他疑惑宴会上某某人的爸爸搂的怎么不是某某人的妈妈？他们说小孩子不要乱讲话，你长大就知道了。
　　国中时，他疑惑妈妈为什么愈来愈常不在家？为什么爸爸常常带他的秘书跟他一起吃饭？他们说爸爸妈妈都在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长大就知道了。
　　他年岁渐长，身形也逐渐拔高，但好像离长大还是很远，他知道过往那些疑问的答案，但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爸爸结婚后还能去爱不是妈妈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错的是爸爸，奶奶骂的却是妈妈？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一间大家都想逃离的房子叫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