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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秦方泽 ...

  •   卷一:幽冥五阴
      第六章秦方泽

      幽城,东郊,云竹路七号。
      北方的秋天,天高气爽,阳光通透,温度舒适。

      小院儿里,树荫下,戚落坐在竹桌边,桌上放着那本厚厚的手稿。
      黎岸坐在不远处池塘边的竹椅上,一手拿着书,一手端着翠绿的茶盏,静静地品着。竹林将秋日灿烂的日光切碎,洒落在黎岸的身上,为他周遭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戚落看着黎岸的侧影,只觉着那场景像是一幅古画,历经时间的洗礼,纸张泛黄,却带着一丝特有的岁月沉积的墨香。

      此时此刻,戚落的内心变得很宁静,多年来背负所有挣扎、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这世间剩下的,只有这澄澈阳光下,静静看书的两人。
      所谓岁月静好,便是如此模样吧。

      戚落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笑,低下头,指尖轻轻翻开那本《浮冥录》的手稿。
      此时的戚落尚不知,他不只是翻开了一本书稿,更是开启了,一段久远而伤疼的往事。
      他平静安稳的人生,自此时起,将天翻地覆。

      《浮冥录》
      卷一 幽冥五阴

      凡界。
      北境寒川,枯桑镇。

      一家热闹的戏楼,正里里外外人声鼎沸,分外嘈杂。
      戏台上正演着书生与女鬼的俗套爱情故事,台下坐着一排排听戏的人们。时而有叫好声,时而有商贩的叫卖声,时而有交头接耳的聊天声,好不热闹。

      在这一群听戏的人当中,有一名穿着淡紫色衣衫的少年郎分外出众:
      十八九岁的模样,个子高挑,长着一副俊美的皮相,唇红齿白,眼尾微微上翘,天生带着一股子桃花泛滥的浪荡气质。紫色的衣衫是上好绸缎所制,上面有着精致刺绣的麒麟纹样,一看上去便是富庶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儿。
      格外引人注意的,是那少年腰间配着的宝剑,通体白色,没有任何装饰的纹路或其他色泽,唯有剑鞘上简简单单刻印着“无垢”二字。
      这紫衣少年一边摇头晃脑听着戏,一边朝戏楼门口张望着,嘴里还不忘嘀咕:“买几颗冬枣怎么这么久?”

      就在此时,戏楼门口闯进来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与那紫衣少年看上去年龄相仿。
      为首的那个穿着黄色衣衫,显然是这一群少年的首领,长得又高又壮,年纪虽不大,却有着一身让人忽视不掉的赘肉,小小的眼睛被满脸横肉包围在一起,流露出明显的傲慢与愤怒。

      那前一刻还往门口张望的紫衣少年,一见来人,立刻转过头去,眼睛直直地看向戏台,仿佛始终在专注听戏。
      但仍晚了一步,那黄衣少年已看见了他,脸色愈加阴沉,挥挥手,招呼着手下这一群小弟,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戏楼,让本就人声鼎沸的戏楼愈加热闹了。

      “秦方泽!”黄衣少年径直走到紫衣少年身旁,状似熟络地揽住他的肩膀:“呦,看戏呢?”
      “是。”那被唤作的秦方泽少年微微避开黄衣少年的手,语气不善地反问:“程轩雷,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过来打个招呼吗?”程轩雷笑笑,目光在秦方泽周遭逡巡着:“就你一个?你那只须臾不离的灵宠呢?”

      “你说谁呢?!”听到这个称呼,秦方泽明显怒了。
      “哎呀,错了错了。”程轩雷夸张地挥挥手,露出个嘲讽的笑:“那半人半鬼的东西,怎么能叫灵宠呢?是该叫‘冥宠’才对吧?”
      “程轩雷!”秦方泽拍案而起,手抓住了腰间的佩剑。

      一时间,热闹的戏楼陷入安静,台上的戏子们都慌了神,周遭的人们多是认识这两位在枯桑镇有名的主儿,有的匆匆离开戏楼不愿招惹麻烦,有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留下来嗑着瓜子儿围观。
      “怎么?要打架?”程轩雷仗着自己人多势众,说话的底气十分足。
      “打就打!”秦方泽也不示弱,伸手握住腰间的佩剑无垢,立时便要出鞘。

      “方泽!”
      就在两边剑拔弩张、即将开战之时,一记明亮的嗓音自门口传来。

      正对峙的两人齐齐看过去,只见一名少年出现在那里。
      那少年似是与那秦方泽差不多的年纪,穿着却是天差地别,身上是灰色的麻布衣衫,头顶绑着一条暗红色的老旧发带,随意束着凌乱的头发,额前几缕碎发垂下,一看便是富庶人家下人的穷酸打扮。

      只是那少年出众的俊俏容颜,让这一身朴素装扮显得也雅致了许多。轮廓分明的硬朗五官,两道墨色的剑眉入鬓,面容分外白皙,甚至比许多姑娘都要白上几分,这为他无故平添了几分病色。但那苍白的面容上,却有着一双分外惹眼的明亮的眸子,黑漆漆的瞳仁似泛着璀璨星光,让人初见一面便无法忘却。
      淡色的薄唇微抿着,眉间微蹙,让这仍旧稚嫩的脸上显出一种不合年龄的成熟。他手里拿着一个鼓鼓的纸袋,冲着正欲拔剑相向的两人,快步而来。

      “逸川。”见到来人,秦方泽不知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紧张了。
      “呵,殷逸川。”程轩雷冷声一笑,露出满意的神情:“果然你也在这里,你可害我好找。”
      先给秦方泽一个安慰的眼神,殷逸川转身对程轩雷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礼貌地开口:“程公子,不知寻在下所谓何事?”
      “别跟我惺惺作态!”殷逸川,我的爱犬死了,是不是你搞的鬼?”程轩雷的手狠狠推一下殷逸川,没有半点客气,殷逸川向后退几步,但依旧维持着恭敬的站姿。秦方泽欲开口,却被殷逸川一个眼神制止。

      “您是说您所豢养的二郎神吗?”殷逸川面露惊讶之色:“它竟过世了?何时过世的?”
      “还装!就是你把它弄死的!”程轩雷吼道。
      “程公子,说话是要讲证据的。”殷逸川的态度依旧恭恭敬敬的:“您这一张空口白牙就要把这么大罪责往我身上安,即便是员外之子,也不该是这种规矩。”
      “证据?还用得着证据吗?”程轩雷冷冷道:“昨日二郎神追着你跑了两个时辰,晚上一入夜它便突然发了疯,似是有人勒住脖子一般狂吠不止,谁也无法近身,就那么悬在空中将自己活活吊死了。如此诡异之事,试问整个枯桑镇,除了你鬼婴殷逸川,还有谁做得到?!”

      “程公子,这可算不上什么证据。即便当时境况果真如您所描述,这死因也有诸多可能。许是二郎神染上了什么恶疾,许是山里的什么精怪跑出来作祟,又许是这三十六天上真正的二郎神下凡路过此地,听着那恶犬狂吠,心生怜悯,便带它与哮天犬一同修道成仙去了。”殷逸川再次恭敬作揖:“程公子,狗死不能复生,还请您节哀顺变。”
      “节你娘的哀!”程轩雷怒极,破口大骂道。
      听到这一句,一直恭顺有礼的殷逸川,脸色骤然变了。

      “是了是了。”注意到殷逸川的神色,程轩雷也反应过来,脸上挂上鄙夷的笑意,阴阳怪气地继续道:“是该节‘你娘’的哀。想当初若不是殷晚琴那贱人不知廉耻,勾搭鬼魅邪祟,也不会生出你这个半人半鬼的东西。她最后把自己搞死了,果然老话说的不错,自作孽,不可活!”
      殷逸川的脸色愈加苍白,仍旧站在原地,只是语气明显多了几分寒意:“程公子,请您说话注意分寸。”

      “我就不注意了,你能拿我怎样?”程轩雷的手重重地拍上殷逸川的肩:“我今天就要带你回府里,好好给我的二郎神磕头谢罪。”
      “你!”在一旁看不下去的秦方泽欲冲上前。
      “方泽!”殷逸川伸手拦住秦方泽,低声道:“别冲动。”

      “秦方泽,我警告你。”程轩雷对秦方泽威胁道:“做人呐,还是要识时务。殷逸川说到底不过是你家的书童,一个下人而已,有必要那么护着吗?别以为你是秦苑杰的儿子我就不敢动你,咱们两家本就有世仇,就算你爹是寒川第一大贾又如何?我爹一开金口,就能抄你全家!一个子儿都不留。”
      说完,程轩雷拍拍手掌,喊道:“殷蓝贤!来,把你表弟带回去。”
      一个家仆打扮的年轻男子从程轩雷身后走出,谄笑着弯腰恭敬地给程轩雷行个礼。然后直起腰板,怒气冲冲地朝殷逸川走来。

      惊讶地看到自己的家仆居然在为别家少爷行礼,秦方泽又惊又气:“殷蓝贤!你什么时候……”
      许是没脸见旧主,殷蓝贤刻意回避着秦方泽的目光,只是朝殷逸川走去。
      “殷蓝贤,就算你对我有怨,可秦家带你不薄,你背信弃义去投靠程家,舅舅知道吗?”殷逸川冷声质问道。

      “殷逸川,你不用拿我爹压我!”殷蓝贤将声音提高八度,似乎用此来增加自己的底气:“自从有了你这个鬼婴,我们殷家在寒川的日子什么好过过?说到底都是你和你娘两个祸害,是你们害了我们殷家,你还有脸跟我说背信弃义?当初我爹就该趁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把你那个贱娘扔进后山喂狼,也省得生出你这个半人半鬼的杂种!”

      “殷!蓝!贤!”
      听到这里,秦方泽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了,拔出佩剑无垢,一个利落的动作,直直朝殷蓝贤刺去。
      “方泽!”殷逸川惊呼,伸手欲拦住他,却动作晚了一步。

      眼见秦方泽的剑锋要刺入殷蓝贤的胸口,就在这时,一道拂尘不知从何处迅猛袭来,将秦方泽的剑锋重重挑开。
      秦方泽只觉得虎口一股阵痛,无垢便脱离了手掌,飞出几丈开外。而殷蓝贤的脸上,则被飞起的剑芒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伴随着无垢落地的一记声响,殷蓝贤吓得跌坐在地上,整个人抖成筛子。

      秦方泽正欲开口骂人,待看清来人是谁,慌忙捡起地上的无垢,恭敬地作揖道:“师父!”
      “孔真人!”看到那人,程轩雷方才嚣张的气焰也瞬间低了下去。

      殷逸川转头,只见一仙风道骨的道士站在面前。
      挺直的脊背,墨兰色的道服,飘逸的拂尘,灰白的髭须,严肃的神情。他站着离殷逸川最近,却似是不屑于看他一般,视线直直地越过他,看着自己的徒弟秦方泽。
      此人正是秦方泽的师父,寒川道观观主,北境闻名的孔真人——孔天霖。

      “师父!”秦方泽对孔天霖作揖道。
      “混账!”孔天霖训斥道:“现世不稳,鬼怪横行,民不聊生。为师教你剑道,便是要你来与同窗私相斗殴的吗?!”
      “师父,是程轩雷他先挑衅……”秦方泽试图辩驳,却被孔天霖直接打断。
      “还学会跟师父顶嘴了?”孔天霖瞥了一眼殷逸川,虽未正眼看他但意思已十分清楚,语气中更满是不屑:“哪个没规矩的教你的?”

      “孔真人。”殷逸川立刻对孔天霖作揖道:“此事不怪少爷,是逸川的事,不巧连累到了少爷。”
      “逸川!你不用……”秦方泽皱眉。
      “好,既然话已说清了,那就该谁的事,就谁去担责。”孔天霖仍旧没有正眼看殷逸川,只是神色冷然道。
      “逸川……明白。”殷逸川低下头。

      “不愧是孔真人,是非善恶分得明白。”程轩雷笑道:“轩雷这厢谢过,回府必与家父说明,拿出千八百银两,为这寒川道观的修缮略尽薄力。”
      “不必了,程公子管好自己便是帮了贫道大忙了。”孔天霖冷声回绝,转身对秦方泽道:“跟为师回去。”
      “师父,逸川他……”秦方泽再次试图开口。
      “为师的话也不听了吗?”孔天霖脸上的怒意更重了。

      “方泽。”殷逸川拦住还欲开口的秦方泽:“你跟孔真人回去,我去一下程府,没事的,晚点回家。”
      “逸川,他们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你不能去!”看着满脸笑意的程轩雷,秦方泽急得直跺脚。

      “没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的命硬得很,放心,他们没那么容易伤我的。给,你要吃的冬枣。”殷逸川说着上前,将手中的纸袋子交到秦方泽手中,趁机贴近他耳畔,嘴唇不动地迅速低声道:“回府找麻朱来。”
      秦方泽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接过那袋子冬枣,点点头。

      殷逸川转而对程轩雷道:“程公子,我们走吧。”
      程轩雷那群小弟一哄而上,将殷逸川推搡着离开,程轩雷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
      混乱中,殷逸川转过头,只见满面焦急的秦方泽无声地对他做出个口型:“等我。”
      殷逸川淡淡一笑,转身随着众人离开。

      入夜,程员外府邸。
      殷逸川被程轩雷一众带至后院,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院中央的一张桌案,上面摆着一盏香炉,里面插着三支香,香炉后面摆着个牌位,上面写着“爱犬二郎神”几字,旁边放着几盘肉骨头。
      桌案的正后方,端端正正摆着一副雕花的楠木棺材,棺材上方挂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程轩雷俨然在这里设置了一座灵堂,而想想这灵堂是为何所设,殷逸川在心中不禁冷笑一声。
      现世不稳,人命尚且横死街头无人殓葬,一条狗的死居然如此奢侈铺张,当真荒唐。

      被众人推搡着来到桌案前,殷逸川独自一人站在院子中央,面前便是那死狗的牌位。
      程轩雷在殷逸川身后的梨花椅上坐定,接过小弟递上来的茶水,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跪下。”

      殷逸川转过身,对程轩雷再次作揖道:“程公子,此事当真与我无关,我……”
      “转过去。”程轩雷打断殷逸川的解释。
      深吸一口气,殷逸川重新转回身,看着眼前的荒唐一幕。

      “跪下。”程轩雷再次开口。
      殷逸川闭上了眼,挺直脊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跪下!”程轩雷将手里的茶杯猛地砸在了地上,伴随着破碎的声音吼道:“聋了吗?本少爷让你跪下!”
      殷逸川仍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动作。

      程轩雷眯起眼,伸出手指招呼一下身旁的殷蓝贤:“去,帮帮你表弟。”
      殷蓝贤恭恭敬敬地给程轩雷鞠一躬,然后快步走到殷逸川面前,冲着他的膝窝狠狠就是踢一脚。
      一阵钝痛袭来,殷逸川控制不住地重重跪在地上,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又是一股子剧痛。

      “来,给我的爱犬磕头。”程轩雷接过下一杯茶,幽幽地说。
      殷逸川直直地跪在那里,依旧没有动。
      “怎么?被秦方泽惯得没规矩,秦家的下人连个磕头都不会了?”程轩雷冷笑道:“殷蓝贤。”

      殷蓝贤立刻抓住殷逸川的后脖颈,将他的头重重地摁在地上,一下又一下,操控着殷逸川一次次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很快变成了青紫色。
      “不够响,磕重些。”程轩雷边悠闲喝茶边叮嘱着:“再重些,要让‘二郎神’也听得到。”
      “重些。”
      “重些。”
      “再重些。”
      ……

      头被死死摁着一次次撞在坚硬的地面上,殷逸川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磕了多少下,只感觉额头疼痛不已,浓稠黏腻的血流下来,糊住左眼,一半的视野变成狰狞的血红色。头部因一次次的撞击而晕晕的,意识越发恍惚,耳边似有什么在嗡嗡作响……

      “啊!!!!”
      突然,身后传来一记尖叫声,死死抓着殷逸川的手突然松开了。
      尖叫声好似是殷蓝贤发出的,意识有些模糊的殷逸川努力分辨着。

      “怎么了?”程轩雷不耐烦地问道。
      “刚、刚、刚、刚才那个牌、牌、牌位……”殷蓝贤手指着桌案上那死狗的牌位,眼睛瞪得老大,说话结结巴巴。
      “牌位怎么?!话不说明白我把你打成牌位!”程轩雷吼道。
      “它、它、它、它动了一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秦方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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