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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总是玉关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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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凛冽,北风倾城。
这是1920年的十二月。今年的季节流转格外的缓慢,以至于到此时,温度似乎都比以往低上很多。
京都飘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却标志着这一年中最冻人的一天的来临。
十二月二十二日。
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
往些年,就算多少个穷困潦倒的百姓同时冻死在了这一天,也是不足为奇的。
在这样一个人人自危的时代,保命仅是基本。
可冬至日本是阖家欢乐,共度良宵的节日。与街上每日衣不蔽体的冻死骨对比的,大概是无论何时都灯火辉煌的花楼。
上月册封令下达,说是把一个二世祖塞进了直系,在不知底细地情况下硬生生地做了他的副官。
沈玉关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着酒,他酒量不错,就算是这般狂野的方式,眼神还是依然清明。
他平白拥有一副好皮囊,放眼哪个时代都少有能与之媲美的,可身上不伦不类的军装却昭示着他的身份。
沈玉关是个军阀。
北洋政府统治时期,军阀混战,以奉系直系皖系三大派系为首,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而沈玉关不偏不倚,正是直系分支的一位将领,若说他官大吧,可偏偏上头总有那么几位硬撑着,但若是以为他不过就是个小喽啰,也未免太过轻敌。
身处其中的人都清楚,这沈玉关是直系上头那位最信任的臂膀,不过这信任大多都放在了带兵领将上,一到了这些个闲下来的日子,这沈都尉手里的权势可不比别人多多少。
但他一向不慕权势,尽管自知自己不过是那位手中的刀,也没有多过嘴,可这一次,又是以什么理由把人都塞进了他的军队呢?
“沈尉真是好消遣,这般空腹饮酒伤胃,我替您点些嘬酒食?”
这茬方才发现沈玉关身边松松垮垮坐了个人,依旧是一身军装束体,却因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轻慢而显得虚伪至极。
这人若是放在人群中,必然也是叫人挪不开眼的,他周身并没有沈玉关那样清冷的气质,虽然不着调地模样有些轻浮,但搭配上他那潋滟的桃花眼,就让人觉得他做任何事都理所应当了似的。
沈玉关并没有开口搭理他。
没错,这位太子爷就是上头调令的副官,前几日来报了道,便非要没日没夜地跟着他,美其名曰要做好副官该做的事。
非炆并没有因为对方的不理不睬而露出半点不喜,自作主张地叫来了老板加几盘小食,目光频频绕着沈玉关打转。
老板动嘴很快,把准备好的凉食端了上来,非炆凑上前想说些什么,却见沈玉关把桌上空了的酒瓶往前一推,站起身,拢了拢衣襟,有条不紊地往外走着。
非炆在原地愣了片刻,就起身追了过去。笑脸盈盈,非但没有丝毫不愉,还主动揽住了长官的手臂。
“我送您回去。”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沈玉关显然不是一般人,他毫不留情地拂开了身旁那人的手,在原地缓解了下些微的眩晕,就继续朝着居所走去。
非炆也不恼,既然对方不要自己扶着,那他就在旁边跟着,也不作声,权当自己真是个能做事的副官。
可两人心里头都明明白白的,这人从前是个纨绔浪荡的性子,就算身居人下暂时不得不从,可时间一长了总归忍不住自己那些脾性,沈玉关要做的就是彻底地惹怒他借此将人赶走。
毕竟是大帅送来的人,就算再不喜欢也不能让人失了脸面。所以沈玉关收了人,就等着非炆多露点破绽,好让他理所当然地告状将人赶走。
可现实中这位二世祖似乎是改了性子,哪怕还想以往传闻中那样放纵姿态没个样子,但把自己的脾气收敛到了极致,应当是被人敲打过,这几日居然叫人挑不出什么差错。
非炆越得意,沈玉关心里就不舒服了,今日想借酒消个愁,这尾巴都主动跟了过来,简直是叫人发指。
哪儿有人做副官做得都照顾将领身活起居了的?!
沈都尉也想大帅反应过此时,可那位的说辞竟然是:玉关啊,你独身多年,如今有一个能帮衬着你的,我也放心。
帮衬?
是监视吧!
沈玉关气中带笑,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坐上了现在这个位子到底是福是祸。
夜晚温度又降了很多,他出来的急,只穿了件轻薄的军装,可走在路上,肩头却突然多了份重量。
是一件深褐色的大衣。
沈玉关侧过头去瞧人,非炆表情不变,似乎没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什么奇怪的,他不自知地扯开着嘴角,笑脸看人,把本来微醺的沈玉关惊醒了一瞬。
大衣滚落地上,没看清到底是被人拂下来的还是自己掉的,总之沈玉关头也不回地超前走着,权当自己身边没有人。
寒风彻骨,前方细腰窄臀的高挑的男子不急不慢地走着,一身平整贴身的军装将他的身材凸显至极,可世上无人敢轻易接近。
那是华夏的战神。
非炆拾起地上的大衣,再深深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的沈玉关,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
战事来得很快,就算大帅摆明了要自己独担大权,但是也不会舍得丢掉这样一位好将领,经过连夜的商讨确定作战计划之后,沈玉关按兵不动做好防御准备。
黑龙江一域是奉系的地盘,张作霖带领的北洋军南下攻入北京,受到了直系军阀的阻挠。
对方来势汹汹,以冯国璋为首的将领死战北京,暂且将两军置于平衡。
沈玉关的脸颊上仍带着战火波及的伤痕给,非炆站在一旁为他处理着伤口。
这几个月他们俩相处得不错,至少沈玉关并没有更多反胃对方了,甚至较多地默许了非炆的示好。
虽是副官,但在沈玉关的抑制下,非炆接触不到任何的机密情报,就算这个是是大帅亲自安排的,但是小心为上是他活到现在的原因。
战争最忌讳泄密。
沈玉关不信任何人,也不能相信任何人,这样才能守住北京。
但从他逐渐接受非炆的亲近可以看出,他有在改观,没人能够拒绝不含深意的温柔。
战事吃紧,奉系军队实力不俗,哪怕是身经百战的沈玉关都隐隐担忧了起来。他开始夜以继日地钻研图纸,画废几百张形势图,最终竟然得出了唯一的结论。
只有逃。
曾经风光无限的北洋军阀竟然落得个逃跑的下场,他瘫坐在位子上,揉了揉眉间。
太阳穴突然迎上一抹温热的触感,随机那手指尖轻轻地转动起来,有效地舒缓了沈玉关的不适。
非炆的贴心让沈玉关头一次产生了些好感,本是想开口说些有关于局势的感触,却想到什么又吞了下去。
他仍旧防备着。
直到1924年的秋天,张作霖率兵攻入天津,沈玉关挂断了电话,闭了闭眼睛。
大帅通知他连夜离开,沈玉关无法只得嘴上答应。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尽管他不想做逃兵,可是也懂得东山再起的道理。
非炆敲响了书房的门。
也是唯一一次,沈玉关将人放了进来。桌上摆放着各地的形势图,非炆仅是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手里还端着茶:“沈尉,我听说咱们要离开了?”
沈玉关没有避讳他,收拾着桌上的狼藉,闻言先是答应了一声,随机意识到自己泄露了机密,飞快地转头望向了非炆的眼睛。
那人眼中毫无波澜,叫人看不出丝毫的不对。
可沈玉关却心头噶哒一下,意识到了些什么。
为什么直系节节败退,而奉系总能乘胜追击,找到他们藏身之地?
为什么明明换了兵防图过几天却依然能被人轻轻松松地摸到位置。
上个月的兵工厂被人放了一把火烧掉?
这些看似没有联系的“意外”突然钻进了沈玉关的脑海里。
他难以置信:“是你?”
沈玉关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像今日这般应答的时候暴露了秘密的。
而非炆这个人攻心太强,他从不主动询问些什么,只是在例行服侍的时候顺嘴问了句,有些时候根本没有听清,下意识就应了,转头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非炆就在这么些看似无意义的应答中拼接出了直系的最高机密。
面对沈玉关的质问,非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很平静地把茶杯搁在了办公桌上,毫无顾忌地对上了沈玉关满含怒火的眼睛。
“你输了。”
沈玉关踉跄一步,他至此都想不到竟然是自己泄露了军事机密,现在想来,这人哪里是大帅塞过来的人?恐怕是奉系里冒出来的奸细吧!
这名字说不定也是假的,罔顾他生平第一次生了些信任的种子。
随即被碾了个一干二净。
沈玉关指关节扣在桌沿上,用力过度泛起了白色,他双目充血,却强忍住了不合时宜的怒骂。
是的,他输了,在这一场宫心计之中,他输得彻底。
适时小兵推门而入,满是血污的脸上看不出他原本的样貌,那男子双手抱拳,单膝而跪:“沈都尉,奉系已攻入北京,请允许我护送您尽快撤离。”
沈玉关跌坐在了椅子上。
*
不久,张作霖率军直捣黄龙,攻占北京,而在京都里先前那人人称颂的战神却以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他眼睛紧闭,往常整洁的衣装褶皱泛起,而在他的身旁的扶手下,同样一个胸口插着利刃的男子倒在了那里。
张作霖认出了这是自己安插在直系的卧底,叹息不已。
没有人能知道当天晚上的真相,就像没人猜到那把匕首是被沈玉关亲手送进了自己的心脏。
而倒在他旁边的非炆的死因更是让人捉摸不透,有些人猜测他是被士兵刺杀,也有些人觉得他是无颜面对沈玉关而自刎。
总之,两个人都四肢冰冷。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总是玉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