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推演》泽木而栖

180、陈年悲事

　　“大约是在十二三年前，出了一件轰动云城警局的大案。只不过这桩案子对外没有过多信息透露，当时所有闻风来采访的媒体记者都被警方严辞请退，并警告不许报道。所以知道这桩案子的人少之又少，只有当时参与了行动的警队内部人员才知道前因后果。追溯原因，还是因为那次案件性质恶劣，且涉及人员都是警方高层。”
　　修继云轻轻吸了一口烟，嗓音略有些沙哑，他继续说：“事情的起因是警方犯了一个错。在一起缉毒行动中，因为警方一时不慎暴露了卧底的身份，导致卧底在传递出关键交易信息后就被毒贩凌虐致死，后来虽然警方依据该卧底提供的情报一举抓获了追查多年的毒枭，却在最后的案件总结报告大会上，因为不想承认错误，而直接将该牺牲的卧底警察认定为毒贩，并没有公开承认她卧底的身份。
　　那名被毒贩虐杀的卧底警察是个姑娘，当时才二十七岁，听说是打算行动成功后和男友结婚的，男友连求婚戒指都准备好了……”
　　“结果，行动虽然成功了，可期待着幸福生活的姑娘却永远的留在了那间漆黑潮湿的屋子里，甚至连一具全尸都没留下。”
　　修继云将烟灰弹在已经空了的烟盒里，叹了口气说：“那位姑娘的哥哥原本也是警察，那件事之后和领导闹了好几次，他也不求什么，只求能够给自家妹妹留个清名。当时局里的领导那管这些，只是处罚了那个不小心暴露了卧底身份的警察，却也是不痛不痒的惩罚，只因为那警察的父亲是公安厅高层。”
　　“后来呢？”修少钧握紧了拳头，低低问道。
　　“后来，姑娘的哥哥就辞职了，消失在了警局一众人眼前。半年后，就出了那桩轰动警局的案子——复仇绑架案。”修继云的烟已经燃到了烟蒂，他无奈的笑了一声，又重新点燃了一支。
　　“姑娘的哥哥联合男友，调查了半年当时不愿公开真相的领导和那个暴露姑娘身份的警察，在一天之内绑架了他们的家属，并在次日清晨致电给云城市局，要求当天道歉并公开姑娘卧底身份，还她一个烈士之名。当时，局里领导一个个气的面色铁青，根本不会考虑劫匪的要求，立刻组织调查救援，我和赵卫疆就是那时候救援行动中的一员。
　　到了中午的时候，我们终于找到了嫌犯的窝点，当时被绑架的人质一共有八名，多是女人小孩，其中还有一名孕妇。窝点在云城鸾鸣山腰，由当时的鸾鸣山分局配合行动。分局的人率先抵达了现场，等我们到达的时候，那名应该也是人质的孕妇居然安全出来了。详细了解后才知道，原来是有一名分局女警主动上去替换了孕妇。
　　后来的事情，你们应该能猜到，救援行动并不顺利，两名劫匪早就猜到了警方高层不会在乎他们的要求，多半会强行救人，一早就在窝点里安装了炸弹。后来双方谈不拢，警方率先击毙了姑娘的男友，混乱中救出了几名人质，哥哥见状直接选择同归于尽引爆了炸弹。”
　　“那名女警……”修少钧问道。
　　“那次救援行动，最终救出来了六名人质，女警为了保护一个小姑娘错过了最佳逃离时间，和小姑娘都没能逃出爆炸范围。”
　　苏鉴轻声问：“敢问，那位女警是……”
　　修继云长叹一身，吐出口中的烟雾，说：“她是赵卫疆的妻子，而那个交换出来的孕妇就是刘厅的儿媳，当时已经怀了他的孙子。”
　　苏鉴：“可即便如此，他妻子的牺牲也是意料之外，赵卫疆没有理由迁怒于获救的孕妇。”
　　“如果真的只是意外就好了，可事实的真相却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单纯。”修继云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下继续说：“事后警局为牺牲的女警举办了追悼会，追悼会当天绑架案中被顺利营救出来的高层家属都来了，他们纷纷为女警献上白菊，沉痛追思，唯有在洗手间隔间里的男孩不小心听到了那次行动的真相。
　　原来女警并非偶然临时起意与孕妇交换的，她是听从了刘厅那边的指示，是刘厅让女警去和绑匪协商交换孕妇出来的。女警一听有孕妇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绑匪二人当时意在逼迫警方，也并非真的想取人性命，在得知人质已经怀有身孕后也立刻答应了女警的请求。只是后来事态发展谁都没想到，女警居然因为这一次行动真的献出了生命。”
　　“为什么偏偏选她？”苏鉴皱着眉：“选择女警去交换人质可以理解，毕竟女性的威胁天然就比男性低许多，女性出面更容易让绑匪同意交换。可是，鸾鸣山分局就只有赵卫疆的妻子这一名女警了吗？为什么偏偏就是她？”
　　“因为当时负责救援的领队是赵卫疆，赵卫疆和我一样也知道绑匪的目的，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心底里是偏向绑匪的，曾直接表达过希望警方还卧底女警一个清白。所以包括刘厅在内的高层故意选择了他的妻子，这样他到现场指挥行动的时候发现人质中有自己的妻子，就会优先保证人质安全，在必要时候对绑匪采取非常手段。”
　　修少钧猛地打开车门，深深吸了一口夜里微凉的空气，试图让自己燃起来的怒火平息一点。
　　“后来呢？”苏鉴道：“那个偷听到真相的男孩是谁？”
　　修继云第二支烟也燃尽了：“是赵卫疆十三岁大的儿子，他将自己听到的真相告诉了爸爸。”
　　“赵卫疆去找高层理论了？”
　　修继云摇摇头：“没来得及，他打算在妻子头七过了之后再去，结果他的儿子却在头七当天出车祸去世了。”
　　“难道是灭口。”苏鉴惊道。
　　修继云摇摇头说：“现场没有任何蓄谋他杀的痕迹，大概他儿子的死真的只是意外事故……”
　　修少钧此时已经明白了大半，于是接口道：“但赵卫疆不那么认为，他觉得儿子就是被警局高层谋杀了。”
　　修继云沉痛地点了点头。
　　也对，亲眼见过警方不愿承认错误就将烈士深埋沼泽，永远背负污名，又得知自己妻子也是被警方高层耍了心机间接害死的，如今儿子突然出意外死亡，又怎会不怀疑？
　　“这一次歌剧院案的受害人名单你们也都看到了吧。”修继云说：“你们不知过往旧事，看了名单或许也发现不了什么。”
　　苏鉴点点头索性直接问修继云：“那么修总队，你能告诉我们名单里除了刘厅的儿子和儿媳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是当年旧案相关人？”
　　其实，不需要修继云回答，修少钧和苏鉴都能猜到肯定有，且不止一个，否则修继云也不会在这里给他们讲这个多年前的悲事。
　　苏鉴问了，修继云也就干脆的回答了：“有，当年获救了的人质，除了一人现下不在国内，其他人都在此次受害者名单中。或许是警察的直觉，当时我听到有刘厅的儿子和儿媳后，立刻就联想到了当年的复仇绑架案。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觉得可能是赵卫疆在复仇，可是这只是直觉，并无实证。”
　　从心底里，修少钧其实是不愿相信的，他不相信赵卫疆当真疯魔到了这种地步，完全丧失理性一意孤行。他违背时间规则，游离于时间之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毫无底线地做出有违人伦突破法律的事情。
　　从进入市局到现在，修继云与赵卫疆一同共事，他既是领导也是指导自己的前辈，他们曾一同并肩作战同仇敌忾。可自从他妻子牺牲、儿子出事之后他整个人就变了，变得不再表露自己的想法，整日沉默寡言，往日里对工作充满热情的他主动提出退居二线。直到某一天……
　　修继云不记得是具体哪一年，也不记得是什么季节，只记得那天下着雨他们在办公楼门口撞见，赵卫疆突然开口问他最近一桩案子的进展，修继云简单说了两句后，赵卫疆便一语点出了突破点，然后拍拍他的肩让他加油。明明是阴沉沉的雨天，修继云却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光。
　　那是充满希望的光。
　　修少钧突然开口将他从回忆中唤醒，只听修少钧说：“赵局这样做其实非常冒险，只要知道当年绑架案的人，看到这份受害者名单立刻就会怀疑他。”
　　修继云：“可若从实证的角度来看，光凭他一人，根本无法犯下这么大的案子。”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毕竟就目前的科技水平来看，眼下最难解释的根本就不是作案人数、作案动机的问题，而是作案手法。”
　　“是啊。”修少钧仰起头轻叹道：“就像是大家都知道凶手是谁，可就是没办法将他捉拿归案。”
　　沉默像是一摊浓得化不开的墨，将坐在车里的三人渐渐淹没，窒息感从心底涌上胸腔，堵得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修少钧曾坚定的认为应该将赵卫疆绳之以法，如今知道了事情原委之后，也依然觉得无法放过他。可他的初衷却被一系列的悲剧深怨动摇了。他一度是为了心中正义，想为百年来的无辜受害者讨回公道，可加害人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和公道？
　　“爸…赵局他……”
　　“该抓。”修继云就像是看透了他心中的游移，开口说：“少钧，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守护的不仅仅是大众眼里的正义，还有规则，守护规则才是我们坚定不移的使命。这个社会，乃至世界，只有规则在，才能保证大多数人的权利。”
　　修少钧微微一怔，旋即恍然。
　　“爸，我们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找可以给赵卫疆定罪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