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纪元[废土]》霁微阳

10、爆炸

　　噬兽的强大和弱点都非常明显，它们后颈的精神力器官受创后，强悍的身体就无法维持，会整个化为灰尘，连遗体也无法留下——这一点，与融合了噬兽基因的类人倒是一模一样。

　　然而，想要安然扛过噬兽的精神力攻击，躲过利爪和尖牙，在层层钢铁般的外壳中，精准找到那一线的柔软部位，刺中噬兽的后脑器官……这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更何况噬兽几乎不会单独出没，一只现身，意味着兽群就在附近。

　　两百年前的末日战争中，当时的旧人类想要杀掉一只噬兽，往往要付出数十倍乃至数百倍的代价，重武器绕不开它们的防御，轻武器却又破不开那层外壳。

　　直到类人的出现，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噬兽之灾。

　　说不定，旧人类能坚持到活下来，坚持到研究出机甲和外骨骼，还得感谢类人的存在——周立简忍不住想。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安全系统陷阱。

　　隐雷阵是精心设置的，隐藏在山壁里的自动加榴炮也已就位，凭借计算过的射击角度和大密度的雷阵排布，也能够逼迫噬兽暴露出弱点，杀死那么一两只。

　　但在类人这种灵活又悍勇的兵器面前，这些武器，似乎完全失去了使用价值。

　　只见红影上下翻飞，在洞壁之间闪转腾挪，所过之处往往掀起一片灰烬，噬兽骸骨分崩离析，原以为艰难的战斗被轻松解决。

　　伏雪焰握着剑，坚定地冲刺，向洞口的他疾驰而来。

　　周立简望着伏雪焰接近。

　　他安然站在原地，对她手里的利刃视而不见，仿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力量恢复的类人速度极快，如火红的阵风，眨眼便来到了面前。

　　伏雪焰的剑尖正对周立简的心口，只有五公分。

　　“为什么不躲。”伏雪焰凝视着他。

　　“因为你不会真的刺下去。”周立简说。

　　伏雪焰又问：“之前，在盥洗室那次呢？”

　　“那次也一样。”周立简牵起嘴角，笑了笑。

　　伏雪焰顿了顿，压低剑尖，收回了手。

　　她想问的很多，为什么敢把武器交给她，为什么给她打了驱散剂，连精神力也不再压制。

　　他是周立简，如果身体健全，或许他们能势均力敌，但他现在这样，伏雪焰又已经恢复，要杀他不费吹灰之力。

　　一次是试探，两次呢，三次呢？他怎么就有这样的胆子，这样信任她？

　　但总有种预感，周立简不会正面给她答案。

　　在他认真说话时，她都很难理解对方话里的深意，若他故意回避，那更是没办法读懂他。

　　伏雪焰索性放弃思考，径直道：“还有几只噬兽，往洞穴更深处跑了。”

　　她扫周立简一眼，等他的意思。

　　“只让你把研究站里的噬兽干掉，没想到，你把我的工作都给做完了。”周立简笑了笑，“跑进去的当然也要清理，等它们在山洞里筑巢，这个雪季可就很难捱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必须把兽群彻底消灭。”伏雪焰点点头，又说，“山体内部温度很低，我需要换一件衣服。”

　　周立简这才注意到，她双足赤着，站在寒冷的冻土上，皮肤晶莹雪白，几乎是透明的，似要和雪地融为一体。

　　“你怎么没穿鞋，我不是把盒子给你了？”周立简问。

　　伏雪焰低下头，背着手，用左脚踩上右脚，舒缓脚底的冰冷，“很不方便，我走不了路。”

　　周立简居然从她没表情的面孔上，看出几分委屈。

　　“但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忍不住说，“这座研究站里，这些是你唯一能穿的衣服，我的衣服，都很……呃，尺寸不大合适。”

　　其实是都很脏。

　　带着长年累月的烟酒味，那是一直以来颓废的最直接证据，如今连周立简自己都难以直视。

　　但自尊心作祟，还是不允许他亲口说出来。

　　周立简迅速解开防辐射服，脱下里面的厚棉衣，向她递过来，“嗯，咳……这件还行，你挡挡风吧。”

　　伏雪焰扫了眼棉衣，在肮脏和寒冷中抉择了几秒，最后一本正经道：“没关系，即使冻伤了，我也可以愈合。你是旧人类，体质羸弱，比我更需要。”

　　她就这么嫌弃！

　　周立简憋了一肚子暗火，怎么能让类人小瞧，他回去就洗！

　　“但受伤会疼痛，愈合也会疼痛，这过程无法避免，你的记忆里也会留下痛苦的痕迹。”周立简严肃道，“莫非你很喜欢经历这些？”

　　伏雪焰缩了缩脚趾。

　　只是习惯忍受，并不是喜欢。

　　她小声道：“忍一忍就能过去。”

　　“真不爱听这种话，更不像人类了。”周立简把棉衣扔过去，兜头罩住伏雪焰，“趁着没冻伤，尽快回研究站去吧，剩下的我自己去就好。”

　　说完，周立简飞快穿好防辐射服，自己拎着个铁皮油漆桶，一个人走进了暗河洞穴。

　　在防辐射服里面，他只剩几件叠穿的毛衣而已。

　　伏雪焰有几分莫名其妙，拉下盖在脸上的厚棉衣。

　　受伤，然后自愈，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情，疼痛也是自然而然产生，又随着愈合自然而然消失的。

　　一切都很正常，就连类人自己都已经没什么触动。

　　为什么这个敌对的旧人类，会突然关心她疼不疼？

　　洞穴里虽然没有风雪，但已是滴水成冰的温度，暗河边缘流速缓慢的水域，也都开始凝冻。

　　周立简穿那么少，撑不住吧。

　　残留鼻端的气味很浓烈，最明显的是烟草和酒精，男人的体味也有，但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刺激，淡淡的，几乎被烟酒味掩盖。

　　……好像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伏雪焰摆弄着手里的棉衣，忽然团吧团吧抱在怀里，提步追了上去。

　　……
　　……

　　周立简不想单挑噬兽，但他必须一个人进去。

　　在洞穴最深处，有一个秘密仓库，里面藏着一台最新型的阿尔法机甲。

　　那是统领特意给他留的，如果有一天他想离开这里，回到鸿洲堡，这台阿尔法机甲就是他最便利的交通工具，即使是雪季也无法阻拦阿尔法的前进。

　　然而周立简一直不想碰这台机器。

　　阿尔法型地行机甲，原血联盟最高精尖的科技结晶，具有远距离跋涉的持久性、上山下海的通过性、高爆发的火力配置、精神力反打击系统……外形整体以艾伯森合金铸造，这种被原血联盟列为最高机密的金属强度极高，理论上可以在核打击中毫发无损。

　　除了不能飞，它在地球上没有敌手。

　　一年前，阿尔法首次在废土上亮相，就接连获得了几次大型战役的胜利，类人在这种新型机甲面前节节败退，几个东部沿海的堡垒被攻占，类人的海运通道岌岌可危，局势更加向旧人类倾斜。

　　机械科技和基因科技的碰撞，似乎终于要分出胜负。

　　作为旧人类的一员，周立简倒不关心这胜负的结局，但他很关心原血联盟，地洞里这台阿尔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鸿洲堡已经与原血结盟的事实。

　　在如今的形势下，穆统领做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选择，能够让鸿洲堡依托原血联盟的势力和资源，获取最大的利益，同时安稳平静地继续生存下去。

　　周立简心里非常清楚这些，可他仍旧不能接受。

　　死去的二十六个弟兄不能接受。

　　他失去的右臂和右腿、失去的尊严和人生，每踏出一步的不和谐感、每晚被疼痛和噩梦扰得夜不能眠……

　　绝对不能接受。

　　周立简慢步向洞穴深处走去。

　　他已经听见噬兽弄出的动静，它们还在洞穴里奔跑，熟悉地形。

　　周立简悄无声息地移动，撬开油漆桶，将油漆全部倒在防辐射服外，刺鼻的味道立刻掩盖了人类的气息，即便在洞窟中油漆味会显得突兀，但噬兽并不是了解这些常识的生物。

　　噬兽的视觉并不算很灵敏，它们通常依靠精神力来感知敌人，在精神力受到干扰的情况下，也能够用嗅觉来辅助。

　　但周立简身为旧人类，拥有的精神能力让伏雪焰都觉得惊讶，再加上浑身覆盖的油漆，已经足够让噬兽忽略掉这个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不明物体。

　　暗河上游宽敞而平缓，沿岸的地势也很平坦，在庞大黑暗的地洞中，完全看不到两侧的洞壁。

　　周立简慢慢摸索着洞壁前进，顺着一道不起眼的凹口钻进了山壁，沿着狭窄的通道攀爬了一阵，他终于潜进深挖在洞壁内的观察哨。

　　借用洞壁安装的红外探测仪，他能清晰看见附近两只噬兽，更深处还有三只，非常靠近存放机甲的仓库了。

　　周立简观察着噬兽的移动，然后他摸出口袋里的遥控器，操纵埋伏的隐雷阵。

　　“轰。”

　　第一声响，岸边两只噬兽抬起头，发出警惕的爆鸣，呼喊同伴。

　　在几乎刺破鼓膜的尖啸中，周立简丝毫不受影响，摸索第二个按钮。

　　“轰。”

　　火光爆发，比第一次更加猛烈，洞窟整个被橙红火光照亮，两只噬兽开始后退，试图远离刺眼的烈火。

　　周立简毫不停顿，继续按下第三钮，这次的爆炸更加剧烈，引发的震动仿若天塌地陷，石块夹杂灰尘碎屑纷纷坠落，砸在身上不算疼痛，但足够引起恐慌。

　　生物本能惧怕地动和火焰，它们终于往石窟更深处移动。

　　倾听着五只噬兽即将汇合，周立简慢慢摩挲着最后的按钮，左手大拇指上的厚茧都有清晰的触感。

　　噬兽们开始刨仓库的门，铁皮被利爪撕裂的声音被洞壁漾开，清晰传进周立简耳中。

　　正在它们成功破开大门，即将闯入仓库时，周立简按下了大拇指。

　　但几乎同一时刻，他忽然听见，外面有道迅疾的风正在靠近，不是洞窟内自然的流风，那风有自己的意识，笔直朝着更深处的兽群飞驰。

　　“别过去！”

　　周立简几乎是扑到观察口，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厉喝。

　　与此同时，整座山体在轰鸣中摇晃，蒸汽热流沿着洞窟隧道喷射出去，瞬间融化了数千米内的雪层。